如果

如果，70年前，你遇見的是一個普通的男子，那么，此刻的你，也許還能夠守著一個安靜的老頭，在街道的轉(zhuǎn)角處曬曬太陽。可是，你遇見的偏偏是一個那樣單純的熱血青年，你們天真地以為憑自己的胸懷和勇氣可以拯救全人類的苦難。那時的你，年方二八，青春的芳華在盡情地綻放。那時的你們，總算過了一段青蔥歲月，雖然短暫，但卻讓你依靠這點回憶獨自捱了整整七十年。

如果，60年前，你幫助那個男子暫離故土，那么，此刻的你，也許還能夠守著一份濃濃的相思，在海峽的這一頭期盼團圓。可是，那個男子，因為摯愛祖國，信任祖國，最終卻付出了生命。盡管，30年后，終于得以正名。但是，從此卻留下你孤苦無依，加上四個失怙孩子。那時的你，依然楚楚動人，歲月的磨難竟沒有給你留下多少印記。但你沒有轉(zhuǎn)身離去，盡管此后的歲月里，一直有人默默愛慕你。但因你婆婆的下跪重托，你永遠沒有離去……

如果，50年前，你抓住遠方那份可貴的工作，那么，此刻的你，也許還能夠安然地頤養(yǎng)天年，而不用在此后的漫長歲月里熬到油盡燈枯。可是，你的兩兒兩女也許會流離失所，他們再也享受不到母愛的溫馨。那時的你，滿腹才華的女教師最終卻成了一個遠近聞名的縫衣匠。春夏秋冬，你每天都在那臺縫紉機前忙碌著，用自己的巧手為別人做出了最美麗的衣裳，卻很少給自己做一件新衣。盡管如此，舊衣裳穿在你身上卻是那樣光彩照人。

如果，40年前，你選擇與遠在天國的丈夫脫離關系，那么，此刻的你，也許能夠逃過那場“十年浩劫”，而不用烙下受驚嚇的毛病。可是，你依然替天國的丈夫承受了所有苦難。那時的你，秀麗的容顏竟也從未有過凄苦之色，只有白發(fā)，悄悄地爬上了鬢角。那幾年，白天你要接受批斗，晚上要安撫四個受驚嚇的孩子。你永遠不能釋然的是，你那樣優(yōu)秀的四個兒女，卻只能讀到高小畢業(yè)，這成了你永遠的心頭之痛。

如果，30年前，你能夠不那么心疼你那常年累月在外養(yǎng)蜂的小兒子，那么，此刻的你，也許能夠換來大兒媳的些許孝順，她也許不至于至今耿耿于懷你的“偏心”，至今不愿親身來侍奉你。可是，你實在放心不下小兒子的一雙兒女，你以近花甲之年齡，以一臺縫衣車親自培養(yǎng)了兩個大學生。整整11年啊，你把兩個小學生培養(yǎng)成了兩個大學生!那時候，那兩個孫子和孫女口口聲聲說你比他們母親還要親。

如果，20年前，你能夠不那么執(zhí)著于你的縫紉事業(yè)，那么，此刻的你，也許不會纏上這樣一身肩頸酸痛的頸椎病。可是，你依然以你高超的縫紉技術，克服了老眼昏花這個大問題，為我們縫制了一件件華美的衣裳。年近古稀的老人啊，竟然還給我縫制了兩件精美的旗袍。可我居然有時還嫌棄你做的衣裳不夠入時。逢年過節(jié)，你還是偷偷地給每個孫子女塞紅包，現(xiàn)在想來，那時的你，還是盡自己的全力在為子孫貼補家用。

如果，10年前，你能夠一直不知道你的小兒子癌癥死訊，那么，此刻的你，遠遠比現(xiàn)在的心境要幸福得多。因為，你的孫子女們、外孫子女們?nèi)慷汲蔀榱舜髮W生，這讓你永遠驕傲和自豪。可是，你是如此地敏感但是又如此地堅強，你一直在晚輩們面前裝作不知，可是每晚睡覺的枕頭卻被淚水打濕。你的身體，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有了衰老的跡象。可恨的是:你的小兒媳從此卻以喪夫為借口，漸漸逃離了兒媳的使命。

如果，1年前，你住在敬老院里看到親人時能夠不那么激動和興奮，那么，此刻的你，也許就不會躺在病床上度日如年。你一生要強，你最看不起躺在床上的懶漢，可是你摔跤之后，你不得不在病床上度過余生。所以你有時會痛苦地喊叫。你最愛整潔，80多歲的人一直清秀的勝過50多歲的人。可是，現(xiàn)在的你不得不依賴護工的幫助才能清理身外之物。其實，這一切都因為你太寂寞太孤苦了……

可是，我的外婆，我卻不能天天伴你身邊。所以我時常感覺自己是個罪人。在你如此需要我時我卻如此無能為力。我所能做的，只能不斷地往返于你和家之間。

外婆，我最怕你有一天突然離去，那樣，我欠你的，我永遠還不掉了……

責任編輯:蔣建偉

插圖: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