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兒吵一架

梁玉明剛搬到新家，樓上的鄰居就告訴他不要惹住在他樓下的葉大爺，要不然就麻煩了。梁玉明覺得奇怪，沒事兒我惹他做什么?他麻利地收拾好屋子，感到又餓又累，老婆上夜班去了，只好自己到廚房做點兒飯填飽肚子。

吃完飯沒事，梁玉明便打開電視等老婆回來。到了十二點，老婆下夜班回來，梁玉明又侍候老婆吃過飯，然后兩人準備休息。正在這時，他老婆忽然靜下來說:“你聽，樓下是什么聲音?”梁玉明聽了聽，不以為然地說:“沒什么，是下面的葉大爺在看電視，只是聲音開得大了點兒。”說著話，下面的聲音越來越大。老婆生氣地說:“這算怎么一回事?一點公德都沒有，還讓不讓人睡覺了?”梁玉明也覺得實在太吵了，便打開門跑下去。在樓道里，他奇怪地發現整棟樓里靜悄悄的，他有些莫名其妙。梁玉明心里暗暗說，真是一群麻木的人，樓下吵成這樣，怎么會沒人出來?

他沖到樓下，“嘭嘭嘭”開始打門，里面沒有任何反應。過了一會兒，電視的聲音更大了。梁玉明心頭的火騰一下升了起來，他狠狠地用腳踢起了門，過了足有十分鐘，才聽到里面的人慢騰騰地開了門，一個七十多歲滿臉皺紋的老頭手里拿著電視遙控器從里面探出頭來問:“你做什么的?為什么踢我的門?”

梁玉明看他這么大歲數，心頭升起的火不覺熄了下去，他心平氣和地對老頭說:“大爺，您看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您的電視聲音能不能開小一點，我們明天還要上班呢。”老頭眼睛一翻，露出兩個白眼珠瞪著他說:“你們睡你們的覺，我看我的電視，礙你們什么事了?”梁玉明剛剛熄下去的火騰一下又起來了，怒氣沖沖地說:“你把電視聲音開這么大，整棟樓的人都被你吵醒了，我們怎么能睡得著?”老頭根本不理睬他，轉身故意又把電視的音量大了一格，說道:“你說我把整棟樓都吵醒了，你怎么知道的?你看看，除了你還有其他人嗎?你真是無理取鬧，你快走吧，我還要看電視呢。”梁玉明氣得要死，他一把奪過老頭手里的遙控器，氣沖沖地說:“我就沒見過你這么沒公德的人，你不讓我睡覺，把我惹急了，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老頭看他奪了自己的遙控器，一下撲過來，又是掐又是擰，口里亂叫著說:“你干什么?你欺負我一個孤老頭子算什么好漢，我要告你。”梁玉明冷笑著把遙控器扔到地上說:“你要告我?我還要告你呢，你個沒教養的死老頭，一點公德心都不講，還好意思說告我!”老頭被他罵得一愣一愣的，眼里閃過一道光，一下跳起來抓住他的胳膊說:“好好好，你要告我，我們先找人評評理，然后再到派出所去。”梁玉明暗叫倒霉，敢情自己碰上了個瘋子。他這才想起鄰居的忠告，真后悔自己剛才沒問清緣由就沖下樓來，現在脫身還不容易了。

梁玉明調整了一下情緒，使自己鎮定下來，然后堆起笑容說:“大爺，您看剛才是我態度不好，我向您道歉，您先把我放開，然后您該看您的電視您接著看，我就不打擾您了。”老頭看他服軟，便松了他的胳膊，撿起地上的遙控器把電視的音量調得更大了，然后看著他說:“你光道歉不行，這事你得好好說道說道。”梁玉明看他松手，正在慶幸自己脫身，一聽老頭還要叫他說道說道，看看手表已經十二點半了。老婆在家里等得不耐煩，出來站在樓梯上叫他回去。梁玉明一個箭步沖上樓梯，然后回頭惡狠狠地說:“你就接著看你的電視吧，有什么說的?聲音開這么大，小心震出心臟病來。”

老頭一下跳起來，動作居然比兔子還快，一下躥過來拉住了他的褲腿，嘴里罵道:“小子，你剛才說什么?你詛咒我得心臟病，你才會得心臟病呢!你別走，你得給我說清楚。”梁玉明心里這個后悔，真恨不得打自己一個嘴巴子:自己多這句嘴做什么?沒辦法，只得重新下來給老頭道歉。哪知道老頭這次是軟硬不吃，非得讓他說清楚不行，搞得梁玉明心頭火起，兩人便大吵起來。跟著梁玉明的老婆也從上面下來，兩個人一起和老頭吵。沒想到老頭越吵越起勁，而且滿臉紅光，神采奕奕，顯得很興奮。倒是梁玉明夫妻二人，吵了半個多小時，不但沒把事說清，還被老頭氣得夠嗆。

要說也奇怪，他們吵成這樣，整棟樓愣是沒人出來勸架。也許是實在吵得太厲害了，老頭對面的鄰居突然開了門，一個中年漢子穿著睡衣從里面走出來，不耐煩地對著他們說:“行了行了，別吵了行不行?要吵明天晚上繼續。”老頭看到他出來，眼睛一亮，一下沖了上去。中年漢子嚇了一跳，急忙縮回家去，“砰”的一聲關了門。趁這個機會，梁玉明拉著老婆轉身就向樓上跑，老頭急忙喊道:“喂，年輕人，你們別走，我們還沒吵完呢!”

夫妻倆頭也不敢回，連滾帶爬地跑回家。老頭看著他們狼狽的樣子，滿意地笑了，慢慢轉身回家，走到電視前，關了電視，然后睡覺去了。

第二天一早，梁玉明去上班，下樓恰好碰上昨晚上那個出來勸架的中年漢子。那人看到他一臉困倦的樣子，笑著迎上來說:“你是剛剛搬來的吧?沒人告訴你不要惹他嗎?”梁玉明點點頭，說:“我哪兒知道他會是這樣啊，真是一個瘋子。”中年漢子搖著頭說:“他才不瘋呢，正常得很，就是人緣太差，為了電視音量的事兒，整棟樓的人都跟他吵遍了，到最后大家只好把自己家的門窗關嚴實了作罷。你剛剛搬來，當然不知道。昨晚沒休息好吧?”梁玉明奇怪地問:“你們反映過沒有?”中年漢子一笑說:“當然反映過，物業也管不了，老頭跟他們吵得更兇，到最后誰也不敢管。”

“那報過警沒有?警察也不管么?”梁玉明接著問。

中年漢子笑著說:“這事哪能報警呢!葉大爺已經七十六歲了，自己一個人過也挺不容易，吵就吵兩句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鬧到派出所讓他丟這份人呢。”梁玉明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便點頭說:“既然這樣，我以后也把門窗關緊就是了。”兩人又嘮了幾句，梁玉明便走了。

梁玉明今天上晚班，等他回到家已經是夜里一點。剛到自家的單元門口，便聽到一陣吵架聲，嚷得很厲害。梁玉明心說，肯定又是哪個人在和葉老頭吵架。他三步并作兩步上了樓，卻見是自己的老婆，正臉紅脖子粗地在和老頭吵架。老頭顯得很興奮，唾沫星子滿天亂飛，他老婆明顯不是對手，臉漲得通紅，低頭正在撥手機。

梁玉明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說:“你干什么呢?昨晚還沒吵夠，現在又來吵?快跟我回家去。”老頭看他回來，眼睛一亮，矛頭馬上轉向了他，說:“你老婆說我放電視干擾她睡覺，你說說，我看我的電視，礙她睡覺什么事?她還下樓來跟我吵架，你說說你娶的這叫什么老婆?”

梁玉明讓他說得哭笑不得，也不敢回話，怕被老頭抓住什么話柄，那就沒完沒了了，他現在只想把老婆拉回家。哪知道老婆卻不吃他這一套，手機撥通了，老婆對著話筒說:“警察同志，我報警，我們小區有個神經病，大晚上的把電視聲音開到最大，搞得整棟樓都睡不了覺，請你們幫忙解決一下。”接著又說了自己所住小區的位置。

梁玉明吃了一驚，一把奪過老婆的手機，氣沖沖地說:“你干什么?為什么報警?”老婆被嚇了一跳，跟著眼里便流下淚來，說:“我不報警還能怎么辦?他電視開那么大，我有輕度失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讓我怎么睡覺，明天怎么上班?”老頭一聽她報了警，眼神一暗，顯得老了許多，跟著又興奮起來，說:“報警好，讓警察來給評評理，看看到底誰對誰錯。”

不到五分鐘，兩個警察便來了。梁玉明的老婆沖上去把事情說了一遍，警察聽后對老頭說:“大爺，剛才她說的事可都是真的?”老頭點點頭。警察不高興地說:“大爺，這就是你不對了。大夜里的，明天大家還得上班，你把電視音量開這么大，會影響人家休息的。”

老頭對警察的話好像并不在意，反而顯得很高興，一個勁兒地把他們往屋里讓，說要跟他們好好談談。兩個警察便和梁玉明夫妻倆一起進了老頭的房間。

老頭過去把電視關掉，然后熱情地給他們每人倒了一杯水，客客氣氣地請梁玉明夫妻坐下，反而搞得二人很不好意思，警察也覺得很奇怪。梁玉明看到電視機正上方掛著一張全家福，顯然是葉老頭一家人，三個兒子、三個兒媳還有三個孫子圍在老頭身邊，其樂融融。警察也發現了這張照片，其中一個問道:“大爺，您有三個兒子，真是好福氣啊!”老頭仿佛被電擊一般渾身一震，神情立刻顯得落寞得很，長嘆了一口氣說:“三個兒子，都忙得很啊，我已經有八個月沒見到他們了!”梁玉明心里一動，看著葉老頭說:“大爺，您是想他們了吧?難道你每天晚上把電視開那么大，就是想把人吵醒找個人說說話，哪怕是吵架也行?”老頭點點頭，兩行老淚流了下來，哽咽著說:“我的三個兒子都在外地工作，把我扔在這個大房子里，沒人陪我說話，每天晚上我守著空蕩蕩的房間，躺在床上睡不著，心里頭空落落的。沒有辦法，便想出這么個辦法，把電視音量開到最大，鄰居們嫌吵就來找我，我便跟他們吵架，這樣便有人跟我說話了。”

警察和梁玉明夫妻聽得心里酸酸的，梁玉明的老婆站起來抹著眼淚說:“大爺，您放心，以后我下了班就來陪您聊天。”梁玉明也跟著說:“我也來。”警察說:“原來是這樣啊。這樣吧，大爺，如果以后你睡不著了就打電話，我們值夜班的同志來陪你聊天怎么樣?”

老頭擦干臉上的淚，抬起頭來看著他們，高興地說:“好啊，那我就不用找人吵架了。”說得大家一起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