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

阿郎

賈志英(成都)

阿郎的名字里并沒有“郎”字，他叫黃陽燁，25歲，臺灣高雄人，1米78的個子，白白胖胖，眼睛有點小，笑起來就瞇成一條線。因為老是愛用手機放那首閩南語歌曲《阿郎》，嘴里又經常嚼著檳榔，混熟了，我們就叫他阿郎。

認識阿郎是在3年前。那時我在東莞的臺資電子廠打工，每天機械地站在流水線旁邊插二極管和開關，一天12個小時站下來，累得雙手打顫。我們的組長是個重慶人，脾氣暴戾，罵我們這些新來的員工偷懶不出力。她拿足了官架子，開了名單去找上司扣我們工資。上司就是阿郎，他常到車間轉轉，組長告狀時就會替我們開脫一下:“他們很努力，只是不熟練，都是出來求生存，應該相互照顧點。”初來乍到，遠離親人，阿郎的話讓人溫暖。

阿郎的叔叔是這家臺資廠的老板，他家的條件其實蠻好，可以不用到大陸來每天辛苦上班10多個小時的，可他經常把“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掛在嘴邊，“年輕人哪里可以享父輩的福呢?”盡管他是上司，但常和我們一起在流水線上加班，新員工累得干不動，他會幫一下，沒有一點公子哥的嬌氣。

我們很快成了朋友。他說，他的目標就是干出一點名堂，然后回老家結婚生子。

兩個月后朋友擔保我去做收銀員，我離開了那家臺資電子廠。2007年元旦后的一天，底樓服務臺打電話上來，說外面有人找。我出去一看，原來是阿郎。他說剛回臺灣過完新年，趁還沒上班，專門過來看看我，還給我帶過來一大包巧克力和檳榔。我很感動，原來他還記得我這個經常被組長痛罵的員工。

此后我們常有來往，星期天約上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一起去爬山、上網打游戲、去餐廳吃東西。一般我們幾個都要“敲詐”阿郎，說，“誰讓你是資本家呢!”他總是那副笑瞇瞇的樣子，任我們“宰割”。

2007年6月，我辭工準備回家，同在東莞的同學請我吃飯。我到餐廳時阿郎已經在外面等了好久。他說知道我要走了，請假過來送我。他說，“你天天盼著回家，現在終于可以回去了。但不要在家里呆得太久，小心生霉哦!”他不知道我已決定不再回來，一直在開玩笑，而我的心里卻有一絲苦澀:“阿郎，善良的臺灣人，我會一輩子記得你這個朋友!”

從東莞回來后，阿郎經常會用QQ給我發信息，除了問候，就是問我什么時候去東莞，說得最多的是“不要認為工作太下層，趁著年輕要多出來拼搏、多掙錢，完成原始積累，再做點自己的事情。”我跟他半開玩笑地說，“我不打算再出來了，在老家找個人嫁了算了，過幫人家洗洗衣服、做做飯的生活。”他就笑我，說是不是怕沒有人要啊，要不要我幫你介紹一個?我回復他:“好啊好啊，你幫我找一個臺灣的有錢人，最好是老頭，結了婚就蹬腿的那種，我好繼承遺產。”然后打過去幾個調皮的笑臉。但阿郎不笑了，他很嚴肅地告訴我，他永遠不會那樣做，因為會害了我一輩子的。阿郎就是這樣，雖然愛開玩笑，但有時會把玩笑話當真。

去年3月的一天，阿郎給我發來短信說，他要回老家了，年紀不小了，加上金融危機使東莞的經濟不怎么景氣，父母催著他回家去給他介紹女朋友。他說他要回老家蓋房子，然后考慮結婚。“以后我們一樣可以通過QQ聯系。”

阿郎自此再也沒給我發過短信。不過在我的QQ上，他的頭像天天亮著，每天我一上線他就會跟我打招呼。他說他的房子要建一年多，金融危機了，那邊的經濟也不景氣，他回去后每天都在外面拼命工作，女朋友的事因此要過一段時間再說。一次他開玩笑說:“兩岸快三通了，臺灣到成都也就兩三個小時的飛機，小賈你以后帶上老公到臺灣來玩，吃住給你全包完。”我說起碼你要再給我加上往返機票才行，誰讓你先富起來了呢?他打上一個哭臉，再打上一個笑臉。

今年4月，我想在鎮上開一間服裝店。在網上遇到阿郎，告訴他這件事。阿郎很認真地說，想創業是好事，但現在金融危機波及面那么寬，投資太多，虧了的話就劃不來了。不如先上班，穩定一下，過了這段時間再說。我聽了他的建議，沒有馬上開店。

在這次交流之后，阿郎的QQ頭像沒有再亮起過。我以為他“隱身”了，就經常給他留言，但他一次也沒有回復。5月中旬，阿郎的頭像終于亮了，我發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過去，可那邊回復的卻是他弟弟。我問他，阿郎去哪兒了，怎么一點消息都沒有。他弟弟說，“他走了，去世了，車禍，5月8號的事。”我很震驚，雙手僵在鍵盤上，敲不出一個字來。一種說不清感覺的疼痛像蘑菇云一樣從心底升騰起來，讓人意識混沌。

那邊，他弟弟還在繼續:“沒有辦法，他昏迷了兩天，醫生也搶救了兩天，可他還是走了。你是他朋友?告訴你一聲，以后不會再用這個號了，我哥的號一開機就自動彈出來，以后我會把它關了!”

我許久沒有打出字來，也不知道要發過去怎樣一句話，最后公事公辦似的說了句“節哀順變吧”。我寧愿相信這次聊天是在做一個情節簡單的夢，善良的阿郎、陽光的阿郎，屬于他自己的生活才剛剛開始，怎么就謝幕了呢?

我茫然地盯著QQ上變為黑白的頭像，整整一個下午。阿郎的網名叫“漂泊浪者”，個性簽名是“漂泊心，浪子情”。雖然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了，我還是把他放在好友一欄，也許永遠不會刪去。有時候我會進他的空間去看看，算是懷念一下他吧!

別了，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