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刊物是株樹,《北京文學》則是一株六十甲子的老樹。不用調查就知道,在中國這種比共和國僅小一歲的老樹少之又少,可以說是刊林的國寶。這種老樹根深葉茂,根須扎進悠悠歲月,枝干生于現實季節,該開花開花,該結果結果。若說刊物是條船,她就是條老船,沉舟側畔揚帆過,60年來,多少刊物沉沒了,她還載著一撥又一撥的人下海捕魚。捕著捕著一撥人就老了,又來一撥。老者坐在沙灘,看海也看這船,看海上的風浪,看船載著魚兒滿倉而歸。刊物若友,你牽掛著她,她也惦記著你;人融入了刊物,刊物也融入了人的生活和生命。
作者若是條魚兒,刊物就是一泓河灣,守在你命運轉彎的地方。我不清楚有多少作家從《北京文學》游入文學的大海,僅知道我是怎么撲騰進這條河灣的。
我游進《北京文學》緣于曉升。此前,我跟《北京文學》有緣無分,在20世紀80年代,我在一本文化綜合類期刊當編輯,有一位作者是《北京文學》編輯,給我寫過“鬼市”之類的稿件,文字不錯。他似乎也給我寄過一兩本刊物。后來,他可能下海了,我們也就斷了聯系。
新世紀初,我赴京組稿,下車后就掛電話找曉升。曉升是位優秀的報告文學作家,給我寫過許多具有震撼力和影響力的大作。曉升聞訊騎自行車趕過來看我,說他已離開《中國青年》,調到《北京文學》任職。我不禁想起遼寧的一位朋友被任命純文學期刊主編后,有人悲憫地說,你這主編就像國民黨逃往臺灣后,被蔣介石任命為奉天警備區司令。在許多人眼里,靠政府撥款維生的文學期刊已是窮途末路,再不會繁榮。曉升知道我經常寫一些紀實特稿,希望我給《北京文學》寫一兩篇報告文學。
不論過去,還是現在,純文學期刊的稿件都多得發不過來,編輯很少主動約稿。第一位跟我約稿的純文學刊物是《散文》。我去天津組稿時,拜訪《散文》的主編賈寶泉時,他說我的散文寫得挺有味。我說我沒寫過散文。他說在天津的一本刊物看到的。這時,我才興奮地意識到我寫的那東西也可以叫散文。于是,我寫了幾篇寄過去,都在《散文》上發出來。后來,他約過我一本散文集,陰差陽錯沒有完成。賈老師退休后,我也就不寫散文了。
第二位跟我約稿的就是曉升了。我望著曉升,沒感到興奮,感到的是悲壯。要是用現在的話說,我覺得他就是那永遠也聽不到集結號的谷子地。
2002年,雞西發生“6#8226;20”礦難,我采寫了一篇特稿。曉升讀到后,來電話約我寫篇報告文學,我腦袋一熱就答應了,又跑到雞西采訪了一個星期。在寫的時候才發現特稿與報告文學不是一碼事兒。歷經艱難完成了兩萬多字的《讓天說話》。這是我在報告文學這片土壤里留下的第一個根須。
我們這一代人多數都有一個夢———文學的夢。那年代的孩子見的世面少,夢較單調,除當英雄、優秀工人、出色農民、演員和大官之外,就是作家和畫家了。我在五六歲時,將我家的故事涂鴉一連環畫。父母對我豐富的想象力很驚詫,稱贊不已。于是,我的作家夢就開始了。童年是夢的故鄉,目有所睹,耳有所聞,心就會有所夢。有的夢若晨霧,拂曉滿天,一陣清風便天空如洗,只有文學的夢從童年做到中年。在這幾十年里,我不斷地讀報告文學、小說和文學理論,只是籌建,不見開工。曉升不僅給了我開工的機會,還剪了彩。
2004年初,我從黑龍江出版界調入浙江高校任教。
2006年,我又寫了報告文學《天使在作戰》。沒想到,這篇作品在《北京文學》發表后,引起強烈反響,《北京青年報》《大眾日報》《深圳晚報》等數十家報紙連載和轉載,北京文學月刊社還組織召開了研討會。我這時才感受到文學的力量。這篇報告文學先后獲得第四屆魯迅文學獎全國優秀報告文學獎、“中國改革開放優秀報告文學獎”等獎項。
接下來,我又寫了下去。我的有影響的作品都發表于《北京文學》。2007年發表的《一家瘋狂醫院的最后瘋狂》被收入中國社會科學院編的《中國文學年鑒(2008)》;2008年發表的《留守在北大荒的知青》榮登“2008年中國當代文學作品排行榜”,并獲浙江省“2006~2008年度優秀文學作品獎”;2009年,又發表了《造假者的救贖》和我跟楊立平合作的《富翁是這樣打造的》。
文學冷落了,純文學期刊蕭條了,有文學夢想的青年越來越少了,學漢語言文學的大學生都很少讀文學作品了,甚至時常聽到駭人聽聞的訃告:中國文學死了,中國文藝批評死了,中國報告文學死了……
中國有句俗語,“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過去認為文學至高無上,現在認為文學是狗屁;過去作家被人崇拜,現在說誰是作家等于罵他;過去“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現在不論什么苗都要,不管它會不會侵害其他苗;過去我們恥于談錢,現在不談錢就不會說話了;過去認為窮人都是善良的,地主和資本家沒一個好東西,現在認為窮人是沒頭腦沒能力沒品位的窩囊廢,富人都是英雄豪杰……
我們似乎不在河東,就在河西。過去人把錢搞糊涂了,現在錢把人搞糊涂了。孔老夫子提出“中庸之道”,大抵是他老人家發現了我們民族的這一劣根性。
我相信,文學是人學,她不會死的。河西之后是河東,總有一天,文學還會繁榮。
《北京文學》不僅會將人引入文學的海洋,也會有迎來文學繁榮的時候。
(本文作者系當代報告文學作家)
責任編輯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