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宏觀經濟走勢\\潛在風險與政策選擇

[摘要]中國經濟復蘇強勁，但宏觀運行也積累了不少風險，這包括:通貨膨脹風險;資產價格上漲過快風險;潛在財政風險以及政策退出導致的不確定性風險。面對潛在風險，適當的政策選擇是:以政策退出應對短期宏觀波動風險，以結構調整化解中長期發展風險。

[關鍵詞]強勁復蘇 潛在風險 政策退出 結構調整

[中圖分類號]F20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6623(2010)01-0012-06

[作者簡介]張曉晶(1969-)，安徽東至人，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宏觀室主任，研究員，研究方向:開放經濟、宏觀經濟學、增長理論與發展經濟學。

自2008年9月中旬雷曼兄弟倒閉引起全球恐慌，到2009年一季度中國經濟跌入谷底(GDP增長率僅為6.2%)，當時一片悲觀論調。但隨著二季度增長7.9%，三、四季度分別增長9.1%與10.7%，中國經濟逐季回暖，實現了完美的V型反轉，全年“超額”完成了年初“保八”的目標。這是中國政府及時有效應對危機所取得的成就。就全球范圍而言，包括中國在內的新興市場經濟體的率先回升也是對世界經濟復蘇的重要推動。

不過，在中國經濟復蘇強勁的同時，宏觀運行也積累了不少風險。未來中國經濟要保持平穩較快增長也還面臨種種問題與挑戰。因此，如何正確評估當前形勢、潛在風險以及采取什么樣的應對措施，將是擺在我們面前的非常緊迫的任務。

一、宏觀經濟基本走勢判斷

這里主要通過對投資、消費與外需(即凈出口)這“三駕馬車”的分析，判斷中國未來宏觀經濟的基本走勢。

1.投資方面

2009年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224846億元，比上年增長30.1%，增速比上年加快4.6個百分點。投資歷來是中國經濟的重要拉動力。而在應對危機過程中，中國推出4萬億的投資計劃，投資所起的作用更是巨大。從2009年前三季度數據看(截至成稿前，統計局尚未公布三大需求對GDP的貢獻，但相關負責人指出大的格局與三季度相比沒有變化)，在三架馬車中投資貢獻最大。前三季度GDP增長7.7%，其中投資貢獻了7.3個百分點，貢獻率高達94.8%。

進一步分析會發現，在投資構成中還是以國有或者政府投資為主導。從投資增速看，2009年全年，非國有投資比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增速落后4.8個百分點，比國企投資落后16.6個百分點。從投資構成看，2009年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中，非國有部門比重為68%，比上年下降2.6個百分點。

關于投資，有兩點須引起我們關注:一是，如果仍然是靠投資來帶動增長的格局不改變，所謂調結構不僅難見成效，而且結構會更加惡化。二是，國有投資增長速度過快、非國有投資增長較慢意味著經濟內生的活力還沒有調動出來，而經濟復蘇的可持續必須依靠社會投資的迅速跟進。

2.消費方面

2009年我國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比上年增長15.5%;扣除價格因素，實際增長16.9%，實際增速比上年同期加快2.1個百分點。目前消費保持較快增長有賴于刺激消費政策、財政轉移支付以及政府消費等因素，這些都和政府有關。而在正常情況下，消費的可持續增長只能跟收入的可持續增長相關。盡管隨著中國經濟的復蘇，居民的收入增長能夠持續，但收入的可持續性增長難以支撐當前這么高的消費水平(2009年全年社會零售商品消費實際增長16.9%，高出過去平均增速四到五個百分點)。2009年城鄉居民收入增速基本與GDP增速持平，明顯低于財政收入增速。同時，城鄉居民收入差距持續拉大。居民收入增長較為緩慢，依然是制約消費增長的最大瓶頸。

過去30年甚至60年里，我們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生產上，政府的偏好也主要是生產和積累而不是消費和分配，從而整個生產結構、分配結構、財稅結構、金融結構等都是為促進生產和積累服務的，這種局面不可能在三、五年內調整過來。這意味著未來即便收入有所增長，也不可能在短期出現根本性的變化。所以，當前消費增長率比過去平均高一大截的狀況是難以持續的。從這個角度，如果消費還要增長，那么對于消費的相關支持政策還不能馬上\"退出\"，當然更重要的是如何提高居民的收入。

3.外需方面

2009年，貿易順差1960.7億美元，同比下降34.2%，對GDP的貢獻為負。盡管從短期看，特別是隨著經濟的復蘇，外需對經濟的貢獻可能會由負轉正，但這種正貢獻將要遠低于過去幾年(2005～2007)外需對GDP貢獻達到20%的水平。

如果說，危機之后，世界經濟將會進入一個“新常態”(new normal)(即全球經濟再平衡;經濟增速變緩)，那么，中國的外需也要進入一個新常態:即外需仍然必不可少，但外需對增長的貢獻會有所下降，并且這個外需是沒有過度激勵的“正常的”外需。很多發達經濟體在崛起過程中，外需和國際市場都發揮了重要作用。比如美國大致持續了90年的貿易順差，德國是50年，日本是40年。從國際經驗以及當前國際分工和中國所處的發展階段看，中國未來增長仍需維持適度規模的順差。但同時也應看到:首先，世界經濟復蘇還很微弱，加上美國在轉變增長方式(即減少消費增加儲蓄，減少進口擴大出口)，這就意味著未來外需增長緩慢;其次，過去一段時間我們大量順差的獲得，與支持出口的政策(如出口退稅政策，匯率政策等)以及針對FDI的一系列優惠政策形成對出口的“補貼”有關(超過一半的出口是由外商投資企業完成的)。這些支持性政策是一種過度激勵或扭曲，導致外需增長“不計成本”，從轉變增長動力的角度，是需要逐步取消的。如果未來的外需增長恢復到沒有過度激勵的正常增長，那么，外需對經濟增長貢獻度一定會有所下降。

綜合以上，未來的增長中投資仍將處于重要的位置，它對于GDP的貢獻應保持相對穩定或者穩中有降，消費的貢獻將有所上升，而外需的貢獻肯定會下降。考慮到外需下降較快，而消費上升相對緩慢，因此必須要接受經濟增長率的適度放緩，否則由于消費的上升不能抵補外需下降，只能靠投資上升，那么經濟結構將進一步惡化。換言之，如果能夠忍受稍微低一點的經濟增速，就可以把投資控制在略低的水平，增長也將更加平衡。

二、宏觀經濟運行的潛在風險

中國經濟在應對危機中取得了驕人的成績，但與此同時，也積累了不少問題與潛在風險。盡管有些問題與風險早就存在，并且在危機爆發之前政府已經開始采取措施去應對，不過，危機來臨使得保增長成了首要任務，很多問題被暫時擱置起來。當前這些問題或風險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即強勁復蘇與通貨膨脹風險、資產價格上漲過快風險、潛在財政風險、政策退出導致的不確定性風險。

1.強勁復蘇與通貨膨脹風險

通貨膨脹取決于供求是否平衡。因此，理論上，供給與需求的力量同樣重要。但短期而言，起主導作用的還是總需求，或者說是GDP的增長。如果GDP的增長遠遠超出了潛在增長率，那么通貨膨脹肯定會到來。從目前來看，2009年GDP增長為8.7%，低于潛在增長率(根據我們的測算，過去30年經濟潛在增長率在9.5%左右)，這就是為什么2009年全年通貨膨脹率仍然為負。不過，也應看到，2009年11月份CPI同比漲幅由負轉正，當月上漲0.6%，2009年12月同比上漲1.9%。通貨膨脹已經顯示出抬頭的跡象，通貨膨脹預期的加強不可小視。

那么，未來通貨膨脹風險到底有多大呢? 總體上，2010年爆發全面通貨膨脹的風險并不很大，CPI應能控制在4%以下。但經濟復蘇的強勁加劇了通脹風險。如果全年GDP增速達到10%(超過潛在增長率)，那么通貨膨脹將是不言而喻的。不過，基于政府調結構的任務艱巨，以及全球復蘇仍存在一定的不確定性，經濟增速超過10%缺乏有力的支撐，從而通脹壓力也不會有那么大。再來具體分析影響通貨膨脹的各種力量。

首先是輸入性通脹。考慮到發達經濟體復蘇相當微弱，其GDP增速離潛在增長率還有較大距離，這種輸入性通脹壓力也不大。與輸入性通脹相關的是大宗商品價格。由于一些經濟體復蘇強勁，使得大宗商品價格也有較快上漲。但總體上，大宗商品價格最終驅動因素仍然是基于經濟復蘇的真實需求，因此，在全球復蘇相對疲弱情況下，大宗商品價格上漲也是有限的，不會出現危機爆發前的局面。

其次，也有人提出導致通貨膨脹的其他諸多因素，如:糧食與食品價格上漲，勞動力成本上升等。這些因素往往是總需求上升的結果，較難成為引起全面通脹的獨立原因。目前來看，2009年糧食豐收，糧食價格以及與之相關的食品價格上漲的壓力會減少。關于勞動力成本上升很快并成為中國通脹的主因，也不能成立。當前勞動力成本是在一個較低水平下上升的，很多農民工能夠到城里找到工作是因為他們接受了較低的工資。這種勞動力成本的上升只是回歸正常值。在大學生就業比較困難、整個就業形勢依然嚴峻的情況下，勞動力成本不可能上升很快。因此，盡管長期而言，勞動力成本有上升趨勢，但從短期看，勞動力成本還不會成為通脹的主因。

此外，產能過剩問題的存在對通貨膨脹形成約束。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09年第四季度，工業企業產能利用率81.5%，比三季度回升了1.6個百分點，但是這個產能的利用率相對于2008年前三季度84%的水平仍然是偏低的，在某種程度上就意味著一部分行業存在著產能過剩。產能過剩問題也使得成本上升往往是削減企業利潤而較難直接轉嫁到最終產品價格的上漲。

不過，綜合考慮貨幣的增發及其對物價的滯后影響，發達經濟體的表現趨于好轉，特別是中國經濟的強勁復蘇(超出預期)，我們認為通貨膨脹風險在加大。這一判斷的政策含義是，要想控制通貨膨脹，需要控制GDP增長，復蘇過快對于整個經濟而言未必都是好消息。

2.資產價格上漲過快的風險

資產價格上升過快，成為當前關注的焦點，也是宏觀經濟運行中的重要風險。有不少評論甚至指出中國可能要重蹈日本1980年代中后期泡沫經濟覆轍。

為什么會出現資產價格上漲過快呢?其一，在產能過剩大背景下，實業投資的吸引力在減弱。目前實業投資主要是在基礎設施領域，而且主要由政府來主導，民營資本有從實體部門向虛擬部門析出跡象;其二，一段時間以來的中國過度寬松的貨幣政策以及全球還未真正實現政策退出，也都使得虛擬經濟部門及資產價格出現膨脹。其三，美國實施定量寬松的貨幣政策，導致在全球范圍內出現所謂美元的息差交易(即carry trade，也作套利交易)，大量外資流入使得新興市場經濟體資產價格不斷上漲。中國也面臨熱錢流入從而推動資產價格上漲風險。

中國資產價格快速上漲風險主要體現在房地產領域。

首先是因為危機來臨之后，已經居高不下的房地產價格并沒有得到真正的調整，相反，政府一系列支持性的政策加上信貸過度寬松，導致房地產價格很快回升，局部地區達到新的歷史高點。高房價的原因很多:比如，一是政府的救市措施。面對危機，政府采取了很多救市措施。其中，對于房地產的發展也給予了大力支持。特別是房地產信貸政策以及稅費優惠政策，都對房地產的復蘇起了很大作用。二是過度寬松的貨幣政策。特別是2009年9.6萬億的信貸投放，使得不少資金涌向資產市場，導致資產價格上漲，這自然也推動了房地產價格的上漲。三是房地產投資的杠桿。由于房地產投資可以有杠桿，也就是通過較少的首付就能夠買下整套房子，特別是一套房、二套房在享受首付與利率優惠方面并未作嚴格區分的情況下。從而，杠桿投資(即借銀行的錢)進一步推升房價。四是地方政府行為也起了較大作用。特別是，地方政府通過賣地獲得土地出讓金成為“第二財政”，因此，地方政府也有動機推動地價與房價的攀升。五是 政府的保障性住房供應還不足。這也使得房價高企。六是熱錢流入房地產也對房價上升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當然，我們還可以將房價攀升原因的清單列得更長。

其次，房地產直接涉及到實體經濟增長、金融穩定以及民生問題。最近一段關于房地產調控政策的密集出臺也表明政府非常擔心房價上漲過快的風險。

那么，房地產風險到底有多大?一個重要的指標是所謂房地產信貸風險暴露，即與房地產相關的信貸占整個銀行貸款的比重。目前，中國的房地產信貸風險暴露(購房者及開發商貸款占整個銀行貸款的比重)只有17%，而美國則達到56% (Economist， 2010)。再對比亞洲金融危機爆發之前一些亞洲經濟體的房地產信貸風險暴露。Koh等(2005)指出，1996年房地產信貸占銀行貸款的比重分別是:香港40%～55%，馬來西亞30%～40%，新加坡30%～40%，臺灣35%～45%，泰國30%～40%。可見，相比起來，中國目前的房地產風險暴露并不是很大。

不過，中國的不同之處在于地方政府陷入房地產很深。首先，地方財政高度依賴于土地出讓金，而地方政府的業績也在于房地產投資的增長;其次，地方融資平臺依賴于土地抵押，也就是說地方投資項目的貸款與土地抵押值以及相應的“地王”的價格都有很大關系。因此，考慮到這些，房地產風險蘊含著大量的地方政府負債風險，這在一些發達經濟體和新興市場經濟國家都是沒有的，因此要引起高度關注。

3.潛在財政風險

根據國際經驗，危機之后財政風險上升是不言而喻的。相關研究顯示，危機后三年政府債務會增長86%。目前一些發達經濟體的公共債務占GDP的比重已經超過了100%。盡管不同的經濟體，其負擔債務的能力有所差異，但總體上，不斷上升的債務一定是風險累積的過程。

作為對比，中國的公共債務(內外債)占GDP的比重只在20%左右，是非常低的水平。不過，考慮到其它方面的債務，綜合負債水平也頗高(孫濤、張曉晶，2006)。中國目前的綜合負債包括內外債、銀行壞賬、地方債務、養老金缺口等。

銀行壞賬。 中國銀監會稱，中國銀行業2009年底的不良貸款率為1.58%，較2009年初降低了0.84個百分點。不良貸款余額降至人民幣4973億元，較2009年初減少人民幣630億元。總體上，銀行壞賬水平是非常低的。但考慮到2009年貸款的迅速發放并且規模巨大，未來三五年可能會出現壞賬率的上升。因此，稱其為潛在風險是非常確切的。

地方債務。對于地方債務也有多種估算。之前有4萬億的說法，但隨著地方融資平臺的推出，地方債務又有了迅速的上升。所謂地方政府投融資平臺就是地方政府組建的不同類型的公司，包括城市建設投資公司、城建開發公司、城建資產經營公司等。政府通過劃撥土地等，組建一個資產和現金流基本可以達到融資標準的公司，必要時輔之以財政補貼等作為還款保證，融入資金后重點投向市政建設、公用事業等項目。政府融資平臺主要有兩種融資方式:一是以政府所擁有的土地作質押進行融資;二是用綜合收費能力來保證項目的還款能力，而不是靠項目自身的收費能力。來自中國監管部門內部資料顯示，截至目前，中國各級地方政府通過超過8000多家融資平臺獲取的各項銀行貸款余額已經累計6萬億元，尤其是在融資平臺貸款中，項目貸款余額近5萬億元，占全部融資平臺貸款的比例已經超過80%。顯然，通過地方融資平臺，地方政府在逐步完成4萬億投資中由地方承擔的重任。盡管目前地方融資平臺的風險還不能準確地評估，但由此所累計的地方債務風險需要引起高度關注。

養老金缺口。截至2009年12月底，全國社保基金會管理的基金資產總額為7765億元，顯然遠不能夠滿足社會保障事業的需要，養老金缺口很大。養老金缺口的測算較為復雜，因為涉及到很多影響因素:如就業人數、繳費水平、工資水平、壽命、退休年齡等。目前還沒有確切的數字。根據世界銀行的一項估算，從2001年到2075年，中國養老金缺口可能達到9萬億元人民幣之巨。另外也有一些機構測算(由于口徑不一致)，養老金缺口為3萬億。總之，缺口很大。

綜合以上，我們不能因為中央政府內外債占GDP的比重僅為20%左右，就認為財政風險很小，而是要格外關注加總了銀行壞賬、地方債務以及養老金缺口的綜合負債風險。

4.政策退出導致的不確定性風險

如果說此次危機是百年一遇，那么各大經濟體對于危機的反應也是前所未有、規模空前。考慮到雷曼兄弟倒閉后所出現的全球性恐慌，一些超常規的反應是可以理解的。不過，在經歷了2009年的經濟\"修復\"過程，以及全球經濟逐步進入復蘇通道，考慮政策退出以及更多關注政策的常態化就變得非常重要了。

目前需要關注的是政策退出可能帶來的種種不確定性風險。從某種程度上，2009年是確定性較多些，因為各經濟體一門心思是去對抗危機，匹茲堡峰會盡管開始想討論政策如何退出，但最終是敲定大家都不退出。但2010年的情況不一樣，各經濟體都在蠢蠢欲動考慮退出方案。由于各經濟體情況不同，其退出步驟和方法也都各有差異，從而產生較多的不確定性并對復蘇的軌跡形成一定的沖擊。

此外，不同經濟體的政策退出也會導致資金流向的不確定性。一方面，資金在全球范圍內尋找利潤機會。如果一些國家選擇退出(比如巴西征收資本稅)，另一些國家還沒有，就會導致監管套利，資金就會流向那些還沒有退出的國家。另一方面，非常重要的是，美國的政策退出比如加息，可能會導致資金的反向流動，即此前流出美國的資金會回流，這樣，此前因資本流入導致資產價格高漲的新興市場經濟體就可能面臨資本流出帶來資產價格下跌的風險。

三、未來政策選擇:政策退出與結構調整

未來政策選擇主要是兩個方面:一是政策退出，二是結構調整;政策退出應對短期宏觀波動風險，結構調整化解中長期發展風險。

1.政策退出應對短期宏觀波動風險

鑒于回升過程中還存在不穩定因素，以及投資項目的延續性和消費增長對于政府政策的依賴，刺激性政策不能馬上、全部退出，而是部分地、漸進地退出。有人指出，政策退出過早會帶來二次探底的風險。比如1937年的美國(當時羅斯福擔心財政赤字問題，在經濟還很脆弱的時候就采取了加稅和抑制消費的措施)以及1990年代的日本，均因過早的政府退出，危及經濟復蘇。并且，中國目前的復蘇高度依賴政府力量，政策要退出，經濟增速可能就下來了。

不過，中國的復蘇相當強勁，盡管也存在一些問題和不確定性，但比起當年的美國與日本情況要好。而對二次探底的擔心，恰恰是因為沒有充分調動與發揮內生增長活力。而且，越是推遲退出，越是可能出現對于政府刺激性政策的依賴，導致未來退出的更加困難。從這個角度，有計劃有步驟地宣布退出，是當務之急;但在具體實施上可以多一些靈活性和針對性。

有退就要有進。政府退出的同時，要努力使得社會投資逐步取代政府投資成為下一階段經濟增長的主動力。這就需要打破壟斷，促進公平競爭，放松行業(特別是服務業)管制與準入政策;同時，國有經濟應在競爭性領域中逐步退出(其重心應放到戰略性領域)，讓社會資本有更多且有利可圖的投資空間。同時，千方百計擴大消費，進一步鞏固內生增長的動力。

政策如何退出?

財政政策。前面提到，盡管中國的政府公共債務占GDP比重在20%左右，但其綜合負債(包括內外債、銀行壞賬、地方債務、養老金缺口等)水平卻較高，從而潛在財政風險需要關注。一味依賴財政支持是難以持續的，財政政策應考慮漸進淡出。比如，財政轉移支付不能退出，一些刺激居民消費的優惠政策可繼續保持，支持出口的政策力度可適當減弱。同時，注重財政支出結構的調整:即增加與民生相關的社會性支出，減少經濟性支出。

貨幣政策。2009年貨幣供應量增長較快，新增貸款大幅增加。截至12月末，廣義貨幣(M2)增長27.7%，增幅同比加快9.9個百分點;狹義貨幣(M1)增長32.4%，加快23.3個百分點。金融機構各項貸款余額40萬億元，比年初增加9.6萬億元，同比多增4.7萬億元。

寬松的貨幣政策已經使得通脹預期增強及資產價格上漲壓力增大，并使得實體經濟與虛擬經濟發展出現不平衡。從這個角度，貨幣政策應考慮漸進退出，或者說逐步趨向中性非常有必要。這意味著未來信貸規模和貨幣供應增速應有所下降，適當收緊流動性;針對不同情況，可以點對點地進行調整(如定向央票、房貸首付比率調整、監管方式變化等)。在控制貨幣總量的同時，注意信貸投放的結構，促進實體經濟發展，特別是要加強信貸對就業、社會薄弱環節、戰略性新興產業以及小企業的支持。

至于加息，應綜合考慮到資產價格與通脹的總體態勢，同時關注美聯儲的反應。因為中美利差很重要，會影響資本的流動。美元利率接近于零，將出現當年日元那樣的息差交易。如果我們加息，將進一步加大套利交易的空間，美元的流入會使得外匯儲備增加，從而加大貨幣增發的壓力。不過，國內資產價格上漲也是誘致資本流入的重要因素，如果加息能夠抑制資產泡沫，也會使資本流入的動機減弱。可見加息對資本流入有雙重效應，其凈效應要視實際情況而定。在貨幣政策趨向中性過程中，加息要格外謹慎。不過，隨著經濟復蘇步伐的加快，加息或已不可避免。

2.結構調整化解中長期發展風險

從當前的強勁復蘇來看，盡管保增長的目標仍需堅持，但保增長與調結構之間的緊張關系得到了緩解，這為結構調整工作贏得了較大的空間和余地，從而政策重心可以放到調結構上。事實上，宏觀經濟運行中的潛在風險很大程度上也與目前的結構不合理有較大關系。

調結構涉及的內容較多，關鍵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調整增長動力結構，接受經濟增速的略有下降。綜合以上，未來增長的動力結構中，投資仍將處于重要的位置，它對于GDP的貢獻應保持穩中有降，消費的貢獻將有所上升，而外需的貢獻肯定會下降。考慮到外需下降較快，而消費上升相對緩慢，因此必須接受經濟增長率的適度放緩，否則由于消費的上升不能抵補外需下降，只能靠投資上升，那么經濟結構將進一步惡化。換言之，如果能夠忍受稍微低一點的經濟增速，就可以把投資控制在稍低的水平，增長也將更加平衡。

第二，調整產業結構，大力發展服務業。與國際比較，中國的產業結構還存在著很大的不合理性:主要是服務業的不發達，與國際水平相比，落后二三十個百分點。未來產業結構調整的方向將是大力發展服務業。服務業的發展至少有三點好處:一是有利于創造更多就業，相對于制造業，服務業吸納就業的能力更強;二是有利于節能環保，促進低碳經濟發展;三是有利于擴大內需。一方面，服務業發展能夠帶動就業從而收入的上升，有利于擴大消費;另一方面，隨著城市化的推進，城市服務業的發展，這些也能夠滿足人們日益增長的對于服務的需求。其實，在未來消費項目的增長中，服務的消費將占主導，發達國家提供了這樣的先例。

第三，調整收入分配格局，實現分享型增長。收入分配結構的調整涉及到幾個方面:一是國家、企業與個人之間的分配。在過去較長一段時間，國家、企業儲蓄增長較快，而個人儲蓄增長相對較慢。因此，在國家、企業與個人之間的分配要向個人傾斜，即提高居民收入在國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二是資本與勞動之間的分配。即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在勞動力相對過剩的情況下，勞動報酬是被壓低的。三是不同群體之間的收入差距。這需要通過國家財稅政策實行二次分配，縮小差距。羅斯福新政的一個重大貢獻是關注那些“被遺忘的人”(即社會的中下層)。羅斯福治下，美國經歷了勞工歷史學家所稱的“大壓縮”，使得一般勞工階層的薪資大大提高，降低了收入不平等，造就了一個中產階段。對于中國而言，收入差距問題已經成為擴內需和轉變增長動力的瓶頸和障礙，也是社會不穩定的一個源頭。因此，必須大力推進各項改革，特別是收入分配領域的改革，縮小收入差距，實現分享型增長。

第四，結構調整要更加注重發揮市場機制的作用。談到結構調整，人們更多想到的是政府調控和政府作用。的確，政府在社會保障、轉移支付和再分配方面的作用是市場所無法替代的，特別是在提供制度保障(為人們的交易活動提供規范和準則，比如勞動與社會保障法等)方面，政府有義不容辭的責任。不過，考慮到結構優化過程的實現是極為復雜的系統工程，政府在掌握調結構大方向的同時，要注重發揮市場機制特別是價格信號的作用。換句話說，要把結構調整好，首先是要把價格信號搞對，通過正確的價格信號改變市場參與者的激勵，引導資源的有效配置，從而實現結構的優化。這包括:推進資源價格改革，著眼于中長期科學發展;放松行業管制，帶動民營經濟增長;發揮市場的清潔機制，淘汰過剩產能;減少政府干預，增強匯率彈性，促進內外部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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