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外部條件視角下的人民幣國際化

[摘要]本文認為人民幣國際化受到內外條件的約束，短期內不具有可行性。對于一個發展中的大國，人民幣國際化的壓力反映了中國經濟發展戰略調整的必要性，而不能成為盲目推動人民幣國際化的理由。

[關鍵詞]人民幣國際化 國際貨幣 國際分工 國際收支

[中圖分類號]F8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6623(2010)01-0018-04

[作者簡介]公衍照(1967—)，山東蒙陰人，山東理工大學國際經濟貿易系副主任、副教授。研究方向:國際金融。

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再次將中國貨幣錯配之困境展現在世人面前，美元匯率的波動對我國巨額的國際儲備帶來的巨大風險以及對我國經濟貿易活動產生的嚴重影響，表明現行國際貨幣體系對中國經濟的牽制和約束，人民幣國際化問題成為各界關注的話題。目前，眾多學者從貨幣國際化演變的一般規律出發，對人民幣國際化的條件、路徑及措施進行廣泛的探討并得出許多有價值的啟示。但本文認為，探討人民幣國際化必須立足于中國經濟長遠發展戰略，結合中國所獨具的特殊國情以及外部約束條件，深刻理解人民幣國際化所面臨的兩難境地，才能更好地認識人民幣國際化的長期性和復雜性，避免不切實際的盲目冒進，否則不僅對人民幣國際化無益，而且對中國經濟的長期穩定和發展造成嚴重障礙。

一、中國仍是一個

內部經濟嚴重失衡的發展中大國

貨幣國際化的一般規律表明，典型的國際貨幣發行國一定是個大國，而且一定是世界最發達國家，在貨幣國際化之前，他們都已經完成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市場經濟體系基本完善，國內經濟社會已經高度社會化，國內社會保障體系已經基本建成，其工商業具有最強大的競爭優勢，并在宏觀和微觀層面具備了強大的應對外部沖擊的能力。無論是英鎊崛起時的英國還是美元霸權建立之前的美國都是如此。

在談到人民幣國際化的問題時，我們有必要審視一下中國目前的經濟處境。盡管我國已經是全球經濟大國，GDP接近日本可能很快成為世界第二，但人均國民收入仍排世界百名之外。我國的工業化進程還遠未完成，就業壓力依然是嚴重的社會問題，城市化水平遠落后于世界發達國家，甚至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國內經濟失衡問題依然嚴重，區域經濟發展不平衡，產業結構失調，尤其是國內服務業發展嚴重滯后，制造業處于國際分工體系的低端;國內收入分配不均，社會保障體系遠沒有建立和完善;市場經濟體制仍在完善過程之中，宏觀調控能力以及微觀層面應對內外沖擊的能力十分薄弱?；谶@樣的背景，可以說人民幣國際化是一個未來的話題。一個發展中國家的貨幣不可能成為典型意義上的國際貨幣，不可能成為國際計價、結算和國際儲備貨幣，充其量在一定區域范圍內發揮一定的作用。

一個典型意義上的國際貨幣發行國，比如美國必定是國際貨幣政策的制定者，其一定具有全球經濟管理的能力并承擔穩定世界經濟和發展的責任。一個亟待轉型和處于發展過程中的國家，尤其是像中國這樣的大國，其根本問題是國內的經濟增長和發展。對外開放和發展服務于國內經濟的發展和穩定，中國還不具備“管理”世界經濟的能力。因此，人民幣國際化在很長一段歷史時期只能是一種理論探討，并不具有實際意義。

人民幣國際化的動因到底是什么?表面上看來，中國巨額的外匯儲備和龐大的對外經濟貿易由于貨幣錯配而產生的風險使得人民幣國際化成為一個必須亟待解決的問題，但人民幣國際化需要的諸多條件我國并不具備?？陀^地講，人民幣國際化問題包括人民幣匯率問題是中國經濟發展過程中一個過早出現的問題，是經濟體系健康狀況不良的表現，確切地說是內外均衡沖突的一個表現，根本原因在于中國經濟發展戰略沒有隨著經濟發展而及時調整。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通過利用FDI發展出口替代，充分利用我國比較優勢，快速建立起一個具有低成本優勢的出口經濟體系，帶動就業、投資和經濟增長，實現了經濟的騰飛。但是在實現經濟騰飛以后，我們沒有及時調整發展戰略，依然延續以往的出口導向戰略，也延續了內部結構失衡，進口替代部門以及國內其他產業并沒有得到同步發展，國內相關政策特別是收入分配政策沒有進行必要的調整，國內消費需求并沒有成為拉動中國經濟增長的第一動力，經濟發展過度依賴出口，結果出現國際收支失衡以及人民幣匯率升值等問題。在相當大的程度上，人民幣匯率及人民幣國際化問題表明以往以出口帶動經濟增長的模式已經到了必須調整的時候了。

二、當代國際貨幣金融體系下

人民幣國際化的空間有多大

1.寡頭貨幣主導的國際金融體制對人民幣國際化的制約

人民幣國際化首先面對的是一個以美元主導，歐元強勢推進，日元和英鎊為輔的貨幣體制。主權貨幣國際化本身是一個市場選擇的過程，盡管各國政治、經濟、軍事以及文化等政策因素也起到一定的作用，但都是借勢而為。英鎊、美元和歐元等貨幣一旦國際化，由于網絡和規模效應所形成的慣性，除非發生重大的國際沖突或者革命性的產業技術革命在非主導貨幣國家發生，從而使主導貨幣國家國際地位急劇衰落，新貨幣很難完全替代原有的主導貨幣，從而徹底顛覆已有的國際貨幣秩序。英鎊、美元成為主導貨幣的歷史表明，一國貨幣的國際化遠遠滯后于一國經濟的崛起。英鎊的國際化得益于產業革命首先在英國發生，并且當時是國際貨幣初始的競爭期，金本位在英國首先建立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可以說英鎊首先借助了黃金的外殼，這些得天獨厚的條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而這個過程也經歷了上百年的時間。國際貨幣由以英鎊主導過渡到以美元主導至少用了30 年(1918 年始至50 年代末完成)。如果不是兩次世界大戰帶來的機遇，美元的國際化很難想像，至少延后幾十年。盡管這樣，美元仍然是通過布雷頓森體系這樣的制度安排，通過與黃金掛鉤的形式，也就是說借助了黃金的信譽，最終將英鎊趕下了臺。布雷頓森林體系垮臺后，德國馬克以及日元也走上了國際化的道路，但是和平時期單一貨幣挑戰主導貨幣注定是一個非常艱難的過程，當代馬克和日元的國際地位深刻說明了這一點。而今天人民幣國際化的國際環境首先面對的是一個由美元、歐元、英鎊及日元寡頭貨幣主導的貨幣體制，單單從中國經濟規模的角度看，人民幣國際化可能是過于樂觀了。如果沒有上述所說的機遇，人民幣國際化的難度可想而知。

問題的關鍵還在于，任何霸權貨幣都不可能容忍新貨幣的挑戰，霸權貨幣會通過政治經濟等各種手段打壓后來者。日元崛起之時，美國通過貿易制裁，逼迫日元升值(廣場協議)以及敦促日本開放金融市場等手段，干擾日元的國際化進程，而歐元誕生不久美國帶領北約對南聯盟開打，這無疑是對歐元當頭一棒。在中國經濟嶄露頭角之時，中國威脅論、人民幣匯率操縱論等甚囂塵上，都反映了國際經濟貨幣金融的斗爭。人民幣國際化將是人民幣在國際經濟領域抗爭的一個過程。

2.國際資本無序流動加大人民幣國際化進程的難度

今天數以兆億的國際短期資本在全球橫沖直撞，這和英鎊、美元以及德國馬克和日元國際化之時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唆敻衤Ｕ摫砻?，開放經濟體系只能在貨幣政策自主、資本流動和匯率穩定之間三選二，而只有在資本管制的情況下，才能實現匯率穩定及貨幣政策較大程度的獨立性，而這正是中國目前及未來相當一段時間所必須的。放松資本管制，實現資本項目的可兌換是人民幣國際化之必須，但卻與中國目前及未來相當長時期內經濟發展的要求沖突。隨著人民幣升值，以及中國外匯儲備的急劇增長，很長一段時間，學界和政界呼吁放松資本管制，加快人民幣自由兌換之進程。但筆者認為，盡管目前由于對外經濟關系的深化，資本賬戶管制的效率在下降，但有管制比沒有管制好。西方搞了300年的金融市場，金融文化、風險文化深入人心，金融技術之發達是我國所不能比的，游戲規則的運用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對于改革開放才30年的中國經濟，金融市場化還遠未完成，以種種理由放開資本賬戶必將帶來嚴重的后果，資本賬戶放開，就如同萬米高空走鋼絲，不發生危機就不正常了。開放經濟下的兩難沖突，決定了一個國家只能權衡得失，資本管制是不利于市場機制的發揮，但對于一個發展中的大國，資本賬戶的放開可能會刺激國內經濟主體過早地參與無謂的虛擬經濟活動，卻對實體經濟沒有多大的促進作用，并將國家經濟暴露在國際投機資本面前，嚴重擾亂國內貨幣、價格、利率，導致宏觀經濟政策失效，危害國家經濟安全，并最終打亂中國經濟發展之戰略。想想當今每天近兩萬億的外匯交易，95%以上卻與真實經濟沒有任何直接關系，資本賬戶的開放難道就那么重要嗎?

3.多寡頭的國際貨幣體系下匯率制度選擇之困境

人民幣之國際化實際上歸結為兩個重要的制度的調整，一是資本管制制度的調整;二是匯率制度的調整，要提高人民幣匯率之彈性，說到底就是實施人民幣浮動匯率制度。自從金本位垮臺以來，一個貨幣要成為國際貨幣，條件一是該貨幣成為外圍國家貨幣之錨(被釘住)，二是要自由浮動，不能成為他國貨幣的附庸(釘住他國貨幣)。面對當代多個國際寡頭貨幣，人民幣匯率制度選擇之難度和復雜程度超出以往。就目前來說，無論我們目前的匯率制度如何有彈性，但由于中國經濟的微觀層面難以承受匯率的大幅度波動，對美元、歐元、日元以及英鎊4個貨幣浮動根本不可能，而選擇任何一國貨幣作為人民幣之錨都會出現貨幣錯配的困境。從我國目前的對外經濟貿易關系上看，釘住美元仍是最優選擇，尤其是中美之間的經貿關系的深化，單從計價結算角度講，很難擺脫美元。退一步講，即使人民幣被周邊發展中國家貨幣釘住，具有一定程度的區域化和國際化傾向，處理好與美元的關系也是建立以中國為中心的區域經濟一體化的不可忽視的重要條件。要擺脫美元的最終束縛，實現人民幣的區域化和國際化，必須通過加強區域經濟合作，尤其是在貨幣領域的合作。因為目前東亞地區實際上是一個美元區，東亞區域國家與美國的貿易關系也十分緊密，人民幣與美元的關系事關東亞其他國家經濟之穩定與發展。日元為什么沒有成為最重要的國際貨幣，其中有一個原因，是沒有處理好與美元之間的關系，東南亞金融危機期間，其追隨其他國家貨幣而貶值，為東南亞國家所不齒。從匯率制度的選擇看，人民幣國際化仍然是一個長期而艱難的過程。歐元和日元國際化的教訓表明以前而且今后，在當代國際貨幣體系下單一國家貨幣挑戰霸權貨幣幾乎沒有成功的希望。

三、國際分工視角下的人民幣國際化

貨幣關系實際上反映的是實體經濟關系，所謂國際貨幣關系實際上是一個以核心國家為中心的國際分工關系的體現。歷史上英鎊之所以成為霸權貨幣，在于英國首先完成了工業革命，憑借其強大的產業和貿易力量，將落后國家的經濟納入到以其為中心的國際分工網絡中。英國向外圍國家輸出工業制成品，而從外圍國家進口初級產品。從貨幣發行循環角度看，英國以對外貿易順差支持其對外投資從而實現了英鎊的輸出和輸入，實現英鎊從發行到回收的循環。二戰后初期美國以對外貿易順差支持其對外投資，通過向西歐和日本提供戰后經濟恢復所需要的工業技術產品以及資金，實現了美元的輸出和輸入，完成美元的發行與回收。而在此過程中，無論英國(倫敦)還是美國(紐約)都是以其強大的金融市場成為國際貨幣之發行中心，并與當時的國際分工體系的強化相輔相成。隨著美國經濟競爭力的衰落，特別是布雷頓森林體系破產，美元的循環模式才改變為逆差支持美元輸出，資本賬戶順差實現美元的回流。也就是這個模式的變化，伴隨著德國馬克和日元的崛起。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日元國際化也是肇始于日本在東亞建立的雁形分工模式?？偠灾粐泿懦蔀閲H貨幣，其一定是外圍國家高端產品的提供者和外圍國家相對低端產品的需求市場，更是外圍國家的資金提供者。

然而，今天人民幣國際化面對的是一個全球化高度發展的環境。自冷戰結束以來，民族國家全方位的開放成為主流，一國對外經貿關系已經由原來的線性的，或者圍繞某中心的分工模式演變為網絡化的分工模式，對于后起的中國來說構建以自己為中心的國際分工網絡之難度超過以往。就中國自身來說，目前處在國際分工網絡的兩個端點之間，一頭是終端市場連著高度發達的國家和地區，另一頭是上游市場連著落后的發展中國家(地區)。2008年中國十大貿易伙伴為歐盟、美國、日本、東盟、香港、韓國、臺灣省、澳大利亞、俄羅斯、印度，占當年進出口總值的75.9%，而中美、中日以及中歐貿易總額占中國進出口總額的近一半，達到40%。短期內中國在世界產業分工中的地位很難改變，強化與發達國家的經濟貿易交流以提升中國產業層次，是目前中國經濟技術層次所決定的，這樣的貿易地理結構將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但卻與人民幣國際化相沖突。國際貨幣國家一定是高端產業國家，因為只有高端產品的提供者才有權決定計價和結算貨幣的使用，這是一國貨幣國際化最基礎的條件。中國在當代世界產業分工中的地位，決定了在國際貨幣關系中人民幣對寡頭國幣的依附，人民幣國際化短期內難有作為。

四、高貿易依存度和高順差與人民幣國際化

從一國對外經濟貿易重要性的角度看，一國貨幣成為國際貨幣需要具備兩個條件:第一，該國外部性交易占國際交易的比重要足夠大，例如美國是世界貿易的第一大國，對國際貿易具有足夠的影響力，交易對象國眾多，貿易對象國比較容易接受美元;第二，該國外部性交易占本國經濟的比重恰當，可以抵御來自外部經濟對本國經濟的沖擊，例如美國外貿依存度大約為16%，所以，美國經濟抵御外部經濟沖擊的能力比較強，市場也足夠開放。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外貿依存度由1978年的9.37%升至2008年的近70%。因此，全球經濟若有風吹草動，比如關鍵貨幣間匯率的變動、經濟周期的波動，乃至政治、軍事形勢的變化，都將通過進出口，進而對我國的經濟產生較大的擾動，直接制約了人民幣的國際化。原因在于貨幣國際化國家的宏觀經濟政策尤其是貨幣政策，一方面要服務于內部經濟的穩定，同時負有維持外圍國家經濟穩定的義務，一國對外貿易的高依存度將使其貨幣政策內向性加大，加劇貨幣國際化國家的貨幣政策兩難沖突。

國際收支的持續順差也和一國貨幣國際化存在沖突。一國貨幣的國際化的實現，直接表現本國貨幣的凈流出，主要的渠道是經常賬戶的逆差，這方面日元的國際化是有教訓的。日本長期以來一直存在高順差，即使上世紀90年代經濟長期蕭條也依然存在大量順差，使得用于國外支付的日元，很快又回流到日本。結果國際經濟交易中無法以日元作為支付手段。因此我國目前持續的經常賬戶順差是與人民幣國際化相違背的，這深刻地反映了中國經濟的增長模式與人民幣國際化之間的矛盾。因此，從人民幣國際化角度看，我國必須糾正國際收支這種單向失衡的狀況，必須擴大內需，增加進口，使人民幣沖出國門。

五、總結

中國經濟對世界經濟影響力增強，人民幣國際化是必然的歷史趨勢。但受制于內外條件的約束和路徑依賴，人民幣國際化只能是一個長期的過程。目前由于美元匯率的無序波動給人民幣國際化帶來了強大的壓力，但加快人民幣國際化并不是順理成章的事。人民幣國際化的壓力恰恰表明中國目前的經濟發展戰略所存在的缺陷，通過人民幣匯率制度的改革和人民幣國際化來解決以上所有問題是緣木求魚，盲目加快人民幣國際化可能會擾亂國內經濟，加劇內外均衡的沖突，干擾國內經濟市場化進程，使宏觀經濟政策面臨更大的兩難沖突。人民幣國際化必須服務于中國經濟總體發展之戰略，適時而動。短期看，通過國家間的貨幣合作，擴大人民幣跨境結算，來減少美元匯率風險帶來的損失。長期看，需要轉變經濟增長模式，扭轉過度依賴出口的局面，并通過技術、產業等政策，提升國內產業結構;完善微觀運行機制，通過技術創新來提高競爭力和增強應對市場和匯率風險的抵抗能力;進一步加快金融市場化改革，建立和發展現代金融中心，加快金融市場、金融工具和金融業務創新，尤其是國內債券市場和外匯市場的建設;要進一步完善中央銀行的決策體系，逐步建立和鞏固中央銀行的獨立性，并提高我國宏觀經濟的調控能力，提高宏觀經濟的穩定性;隨著宏觀和微觀抵抗風險能力增強循序漸進地推進資本賬戶有序開放;最后，要加快和深化與周邊國家的產業分工，通過區域經濟的整合逐步推進人民幣國際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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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RMB in both Internal and External Points of View

Gong Yanzhao

( School of Economics， Shando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Zibo 255049， China)

Abstract: This paper argues that the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the RMB is subject to the constraints from internal and external condition and is infeasible in the short term. As a large developing country， the pressure of RMB internationalization reflects the need for adjustment of China's economic development strategy， and can not justify blindly push for RMB internationalization.

Key words: RMB internationalization; international currency; balance of payments; international division of labor

(收稿日期: 2010-01-21 責任編輯: 張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