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剛剛過去的2009年,在100多個國家的首腦、科學家、企業家以及媒體參加的哥本哈根世界氣候大會上,人們第一次用一種奧運會式的全球熱情對世界氣候問題給予了最廣泛和深入的關注。藝術家也是其中重要的一個群體,在哥本哈根和倫敦,分別由丹麥國家美術館和英國皇家藝術學院主辦的兩個展覽——“反思”當代藝術展和“地球的藝術:一個變化中的世界”藝術展對正在舉行的哥本哈根全球氣候大會進行了回應和聲援。兩個展覽的作品從不同角度展示了藝術家在人類和文化進化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藝術家是地球現實和災難的記錄者、翻譯者以及傳播者。他們并沒有憤怒地跳上政治花車,沿途進行抗議和聲討,而是通過不同的敘述語言對地球所遇到的傷害進行一種文化上的回應。藝術家把理智和直覺連接起來,把科學中難懂的數據轉換為更加具有沖擊力和更加容易理解的公共語言,為我們變化的世界樹起了一面鏡子,通過反射、折射以及直接的映照,藝術作品鼓勵人們從不同的角度來檢視環境和氣候變化的議題,并反思人類的行為。
盡管全球性的氣候和環境問題早已成為社會各個群體所關注的議題——從國家首腦到平民百姓,幾乎每個人都能對此發表一番精彩的個人見解,但剛剛過去的2009年,人們卻是第一次用種奧運會式的全球熱情對世界氣候問題給予了最廣泛和深入的關注。這一方面或許得益于美國好萊塢大片《2012》的全球攻勢,但更重要的,或許是與2009年底以壓倒性的姿態聚集全球100多個國家的首腦、科學家、企業家以及媒體輿論的哥本哈根世界氣候大會有關。
在丹麥舉行的哥本哈根世界氣候大會會場,192個國家及地區的國家領導人、科學家、企業家等聚集一堂,為了一份有關地球未來的協定以及自己在這份協議上所需承擔的責任而展開了一場斤斤計較、你爭我斗的博弈之戰。相比起哥本哈根世界氣候大會會場的戒備森嚴以及此起彼伏的爭吵聲和從人們口中不停飛出來的枯燥的學術名詞和數據,哥本哈根大會的會場外,志愿者、游行者以及普通民眾用行動、口號、傳單營造了另外一派熱鬧的場面。
隨著氣候大會的結束,人們或許已經對政治家們的爭吵結果沒有太大印象,但一般人都對哥本哈根的新廣場(Nytorv Square)上矗立的那尊巨大的北極熊冰雕記憶猶新,并深受震撼。這是英國藝術家馬克(Mark Coreth)為哥本哈根大會所做的作品。隨著會議的進行到結束,這尊北極熊冰雕漸漸融化,最終只剩下攤水以及一個北極熊骨架。這似乎比會場內各種聳人聽聞的數字和聲情并茂的演講更能觸動人們的心。
這尊北極熊冰雕只是哥本哈根世界氣候大會期間眾多藝術作品中的一件,與哥本哈根世界氣候大會起舉行的還有在哥本哈根Den Frie當代藝術中心舉辦的展覽“反思”(Rethink)當代藝術展以及與哥本哈根遙相呼應,由英國皇家藝術學院舉辦的“地球的藝術一個變化中的世界”藝術展。盡管前者作為哥本哈根世界氣候大會的項目之一,支持者是作為政體組織的聯合國,而后者的支持者是英國制藥企業的巨擎葛蘭素史克公司(GlaxoSmithKline,簡稱GSK),但兩個展覽的出現都順應了2009年關于全球氣候以及環境這個大議題的討論,而且從展覽的策劃思路上看,兩個展覽都用不同的作品把“現實一毀滅一未來”這一線索貫穿起來。沒有過多的憤怒和批判,策展人和藝術家都傾向于把自己定位為地球現實的記錄者、傳播者以及翻譯者,這兩個展覽就是人們認識地球環境的一面鏡子。
感知的現實
藝術是一種敘述語言,在同樣的主題下,兩個展覽不約而同地在第一單元對當前世界氣候以及地球所面臨的環境、資源、污染等各方面問題進行了呈現。曾經被人們忽略的以及被掩蓋的事實經由藝術的表達,以另一種極具沖擊力以及超出人們想象的方式呈現出來。
英國“地球的藝術一個變化中的世界”藝術展在“感知的現實”單元呈現了5件作品,試圖借由這些作品來激發這樣種討論在人類高傲的想象中,地球會受人類控制,隨人類的意愿而變化,但從想象回到現實,我們卻不得不為自己生存的環境是否安全而擔憂,而且也對人類的能動性和控制力產生懷疑。
藝術家大衛·納什(David Nash)的作品《灰燼圓屋頂》表達的是人類的無助和脆弱。早在上世紀70年代,大衛·納什就受“可怕的經濟、政治以及生存環境”的影響,決定開始種植樹木。他希望這些樹木經過30多年的成長,可以在21世紀為人類開辟小塊生存空間。《灰燼圓屋頂》是大衛·納什對自己所種樹木的一幅簡單繪畫,在這幅繪畫中,他的樹木長得不高,也不強壯,甚至連顏色也不是綠色,而是像被燒過的木炭一樣很容易一觸即倒,但即便如此,它們所圍起來的那片小小的空間卻有可能是庇護人類的最后一方凈土。
藝術家加里·休姆(Gary Hume)則用簡單的材料濃縮了一個深厚的主題。他的作品《工業主義者》是一塊象征墓碑的白色大理石,潔白的大理石上用鉛模仿孩子的筆跡勾勒出煙的形狀,稚嫩的線條所勾勒的似乎是工業煙囪以及冒出的濃煙,又似乎是小孩子眼中父親手里冒著煙的雪茄和香煙,更像是刻在墓碑上的墓志銘。墓碑、有毒的鉛化物、煙、維多利亞時期被譽為“撒旦作坊”的工廠——這些元素通過稚嫩簡單的線條與潔白大理石的對比拓展了人們無限的想象空間。
哥本哈根的“反思”藝術展則花費更多的篇幅來呈現人與自然的關系,把日常生活中我們想當然或者習以為常的事物以另一種方式呈現出來,讓觀眾重新審視我們的社會關系以及我們的生活方式。其中非常引人注目的件作品是尼日利亞藝術家布萊特(Bright Ugochukwo Eke)的《酸雨》。這件作品在遠看時宛如蒂凡尼的水晶燈那么絢爛奪目,閃爍著鉆石般的光芒,但走近看,卻發現這些美麗的“鉆石”都是用小塑料袋、水以及木炭做成的一顆顆“酸雨”。遠觀的璀璨與近觀的平實對比出一個被人們忽略但又令人震撼的現實——看似光鮮的表象背后往往隱藏著給人帶來傷害的毒素。
廢托邦與毀滅
相比那些經由藝術而重新被人們審視和重視的現實,藝術對于“毀滅”這個主題的呈現似乎更加如魚得水,哥本哈根“反思”藝術展借用了“廢托邦(Kalotopla)”這個詞匯來對這一單元進行命名,而英國的“地球的藝術一個變化中的世界”展則直接用“毀滅”來作為這一單元的主題。
廢托邦是烏托邦的反面,最早出現在以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喬治·奧威爾的《動物莊園》和《一九八四》,以及俄國扎米亞京的《我們》為代表的文學作品中。它,是種極端惡劣的社會最終形態,內部充斥著無法控制的各種弊病,如階級矛盾、資源緊缺、犯罪、迫害等。藝術家利斯(LiseAutogena)和約書亞(Joshua Portway)運用最尖端的科學技術試圖回答這樣一個問題——“世界上最藍的那片天空在哪々”這個問題也是他們作品的名字。兩位藝術家動用了包括衛星圖、多年的氣象數據以及復雜的計算機軟件在內的各種高端的科學技術來尋找世界上最藍的那片天空,而答案依然不得而知。復雜的科學技術和儀器與片簡單且浪漫的藍天——兩者的對比蘊含著諷刺和幽默,也揭示了人類脆弱的樂觀主義。
與哥本哈根“反思”藝術展所呈現的帶有點幽默和反諷的“毀滅”不同,英國“地球的藝術一個變化中的世界”展則用更加赤裸和直白的語言對“毀滅”進行著詮釋。比如藝術家克里斯·馬丁(Kris Martin)的作品《100年》——一個被放置在展廳地面的金屬小球,可能是整個展覽中最簡潔和最容易被忽視的作品,但又是最具沖擊力和警醒意義的作品。當觀眾遠遠觀望,完全領會不到作品的意圖,一旦走近觀賞,人們會讀到這么行字:“這個金屬球設置了自動爆炸裝置,將在從創作開始滿整整一百年的那天自動爆炸。”所有走近觀看的觀眾不可避免都會被這句話震撼住,從而進一步從金屬球的外觀聯想到極具殺傷力的炮彈和原子彈,以及我們生存著的千瘡百孔的地球。的確,地球不就是一個最大的擁有“自我毀滅”裝置的球嗎?它終將有一天也會爆炸,當然,我們祈禱那個時間不是100年。藝術家能做什么?
藝術家一直以來就與人類的重要歷史事件緊密聯系在一起,他們受其影響,從中汲取創作靈感,并對這些重大事件進行反應。在地球環境和氣候問題成為人類的一個重要議題時,它也同時成為藝術家進行創作的對象。
早在20世紀50年代,就出現了生態藝術(Eco]0gy Art),與人們更加熟悉的原始主義藝術(Primitivism)、環境藝術([nvironment Art)以及大地藝術(Land Art)不同,生態藝術是屬于現世的社會生活改善行動。對于一般陳列于博物館和美術館展廳的藝術,人們往往喜歡生發這樣的疑問:“藝術到底能干什么,藝術家又能干什么?”
如今的藝術,特別是當代藝術早已不是簡單的繪畫,它早已與人類學、自然科學、經濟學等領域產生了互動關系,介入到社會的公共領域,并通過藝術作品對社會產生了一些改變和影響。其中非常著名的一個項目就是費爾韋爾角計劃(CapeFarewell)。費爾韋爾角計劃是由身兼攝影師與設計師角色的巴克蘭(David Buckland)在2001年所發起的,借由接受外界的贊助與捐款,邀請藝術家、科學家和教育界人士等,一起搭乘破冰船進入北極圈,希望用藝術的語匯加上科學的專業和教育的傳播功能,一同探討和呼吁大眾來關注近年全球氣候變遷對環境的影響,以及保護我們的生存環境。
英國“地球的藝術一個變化中的世界”藝術展的策展人之一就是費爾韋爾角計劃的發起人大衛·巴克蘭,而參展的藝術家中也包括參與了費爾韋爾角計劃的Heather Ackroyd和Dan Harvey、Sophie Calle,Lucy和Jorge Orta.Cornelia Parker,詩人Lemn Sissay和Shiro Takatani等6組藝術家。藝術家能為地球做些什么?面對人們的疑問,兩個展覽都有意識地強調藝術家的能動性,以及藝術與科學等其他領域相結合所能給社會帶來的改變。英國的“地球的藝術一個變化中的世界”藝術展特辟單元“藝術家作為探索者”來對此主題進行回應,展出藝術家在費爾韋爾角計劃中創作的優秀作品,而哥本哈根“反思”藝術展則以“信息”為題,重在展示藝術如何與最新科技相結合,讓人們更好地理解氣候變化。人們在藝術家杰特(Jette GejlKristensen)的3D體驗式作品中,可以親身感受格陵蘭冰川融化時的震撼感覺;也可以在一個名為“新的族群”的網絡互動作品中,根據自己的設想,用鼠標為理想中的烏托邦制定新政治體制、經濟體制以及生活方式;還可以加入一個名為“對話”的藝術群,通過包括Facebook在內的各種溝通方式來進行全球的連接,在對話群中提出任何問題、進行各種交流,也可以進行捐款,甚至能在哥本哈根世界氣候大會上對相關議題進行提議和討論。
地球的未來
從兩個展覽中可以感受到,當代藝術并非一定要批判,兩個展覽的作品從不同角度展示了藝術家在人類和文化進化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藝術家是地球現實和災難的記錄者、翻譯者以及傳播者。他們并沒有憤怒地跳上政治花車,沿途進行抗議和聲討,而是通過不同的敘述語言對地球所遇到的傷害進行一種文化上的回應。藝術家把理智和直覺連接起來,把科學中難懂的數據轉換為更加具有沖擊力和更加容易理解的公共語言。
或許藝術家無法通過作品對社會產生直觀快速的改變,比如像企業家一樣拍著胸脯保證自己工廠今年減碳的數量,也沒法像科學家一樣用精確的數據告訴你,哪樣技術的改進可以節省多少能源,藝術只是為我們變化的世界樹起了一面鏡子,通過反射、折射以及直接的映照,藝術作品鼓勵人們從不同的角度來檢視環境和氣候變化的議題,并反思人類的行為。
在用藝術語言對地球的現實進行記錄和翻譯,在對地球所面臨的災難進行了表達和敘述之后,我們也不能忘記用藝術來對未來進行展望。未來的地球是什么樣?是否像中國藝術家姚璐作品《城市的春天》所呈現的,是一片“美麗動人”的垃圾山水?抑或像莫娜(Mona Hatoum)在其作品《熱點》中所描繪的,是個危機不斷、即將到達爆炸臨界點的沸點地球?又或者如托馬斯(Tomas Saraceno)在其《無止境系列》照片中設想的那個懸浮在藍色的天空中,被空靈和靜謐所包圍的無邊無際的新的生活空間?
悲觀與樂觀,現實與想象,在藝術為我們呈現的各種未來展望中,相信每個人都已經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