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南一座名為南澗的彝鄉小縣城,一條叫松南路的小街多數時間飄著緬桂花香。人們時常看到,一個盲人和一個雙下肢重度殘疾的女人相攜相扶著慢慢走過街頭,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別樣人生路,相扶雙人行,堅強跋涉在坎坷人生路上的兩人合一的背影,被時光鏤刻成南澗人的經典記憶,被歲月雕琢為勵志自強的鏗鏘篇章……
“幸福”童年
怎么也想不到,一個四十余歲的天生盲者,面對命運的吝嗇,說起童年竟也能用“幸福”一詞來形容。請他講述他的童年時,他數次提到“幸福”,簡直猶如對不公命運的無比寬容。
這個盲人就是侯國富,弟兄姊妹四人,自己最小,據他母親說,因為已有三個兒女,不想再要他了,懷上他后吃了一些中草藥,結果墮胎未成,1966年侯國富還是幸運或者不幸地來到這個世界,也許正是那些草藥的不良影響,侯國富呱呱墜地后就沒看到過這個花花綠綠的世界。
侯國富的父親侯平義是南下干部,后來轉業到公郎區公所工作,至今侯國富的籍貫里還填著河南人。侯國富出生時,父親在公郎合作社工作,母親在國營食堂做飯,上世紀那段缺衣少糧的年代,侯國富父母的工作無疑是令人羨慕的,侯國富的童年自然衣食無憂,比起同齡人來也真屬幸福之列了。
問侯國富眼睛看不見東西,一個孩子心里是不是特難過?侯國富搖搖頭,“小時自己最受寵了,父母慣著自己,哥哥姐姐依著自己。”侯國富說大哥大姐較年長,二哥僅大自己兩歲,小時就多跟著二哥玩。侯國富生在公郎,也在公郎長大,問他知不知道鴨子塘,在公郎長大的許多孩子都愛去那個臟兮兮的水塘里去撈魚,真想知道一個看不見世界的孩子,手里捧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小魚時的感覺,那應該是多么驚喜,也許還會有些害怕。侯國富淡淡地說,自己小時候的事很多都不大記得了,不過跟小伙伴處得很好,說話間依然是幸福的語氣與神情。也許他的哥哥和小伙伴都非常關愛和保護他,跟他講這個世界的樣子,教他認識事物,為他講許多趣事,替他解悶逗他快樂,所以他的童年很幸福。也許會有無聊的少年捉弄過他,但侯國富說他都不記得了,只說現在偶爾還有童年的伙伴來看看他,所以他的童年真的很幸福。
侯國富說小時候認識事物主要靠摸,靠父母、哥哥姐姐耐心地教,自己還到昆明學過盲文。1978年侯國富到昆明盲聾啞學校讀書時是十二歲,后來跟女兒侯凌楠說“我進小學你都上中學了”。侯國富在昆明盲聾啞學校讀了五年小學,學習盲文,他很珍惜這幾年的學習時光,通過他的努力,一般盲文書籍都基本能讀通了,他說他還從老師那里學到了做人的道理和自強的信心,還有盲人的一些重要生活技巧。侯國富給人的感覺是謙和而有修養的,他總保持著微笑的表情,有時我們打一個岔,或者他的妻子補充兩句,他也總是先等別人說完,然后慢慢接著往下講。侯國富口中童年的幸福,還來自于開闊的心情與知足常樂的好心態吧。
我們去侯國富小鋪子的時候,他的妻子坐在縫紉機前給侯國富縫補一條綻線的褲子。看她踩縫紉機的模樣,并不像殘疾人,倒像個手腳靈活麻利的能干家庭主婦。直到她從縫紉機后出來,人一下子就矮了一截,才發現她的雙腿已經重度殘疾。
侯國富的妻子叫趙紅芬,1964年生,比他長兩歲,六歲時因為患骨髓炎醫治不當而落下殘疾。她說小時候沒現在這樣嚴重,記得十幾歲時還能挑水,做一些輕巧活計。
問及童年生活,趙紅芬講起小時家貧,因一時湊不到錢,醫治延誤,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導致自己雙下肢終生殘疾。后來也到下關看過病,但都無濟于事。她講道,童年時娘家較困難,姊妹又多(姊妹六個),她是大姐。家里幾乎都是“吃了上頓無下頓”,常吃青菜面糊,“苗子飯”(包谷面用水攪勻后在火上慢慢煨)已經是最好吃的了。蠶豆花拌飯、豌豆花拌飯都吃怕了,“能吃飽就不錯了”。小時家里住茅草房,下雨就漏雨,一地的水,連鞋都沒法穿。比起趙紅芬,侯國富的童年生活確實是幸福了。
到了上學年齡,趙紅芬的父母還是堅持讓她進了學校,初中讀到第二年時,五個弟弟妹妹也都進入了校門,家里負擔沉重,雖然父母沒說什么,但她能體諒他們的難處,于是趙紅芬就沒有繼續讀書,回家幫父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和農活,如挑水、做飯、洗衣服等,趙紅芬說“讓父母減輕一點負擔,讓弟妹們能安心讀書”。趙紅芬還說,那些年意識差,風氣不好,村里她那一茬人中讀書成器的就只有一個。能聽出趙紅芬的讀書童年略含遺憾,也不難發現她自小就是一個知理明事、善解人意的人。
侯國富和趙紅芬的童年經歷不太相似,但明理豁達的心胸卻頗有相同之處。回憶起童年,他們都不約而同地讓記憶刪除了痛苦與悲傷的細節,所以他們擁有“幸福美好的童年”。
緣來無意間
按照父母的愿望,特別是母親一直希望侯國富能自食其力。他在昆明盲聾啞學校讀了五年小學后,接著又學習了三年的按摩推拿技術,他學得很認真,也學得很出色。1986年,侯國富回到南澗,在縣城老街子團房子下邊國營食堂旁開了一個簡易的按摩診所,收費五角錢一次。光臨小診所的多是退休老年人,生意還算不差,少時每天四五人,多時每天有二十多人,每月能有六七十元收入,實現了母親的最初愿望,基本能自食其力了。原云南省殘聯理事長郭志強來南澗,侯國富還給他做過按摩,郭志強理事長表揚了他:“穴位找得很準,很到位,不錯。”還問過侯國富為什么不開個正規按摩店。那時,侯國富正申請著正式營業需要的執業資格證。后來因為街道規劃,侯國富的簡易按摩診所被推掉了。當資格證申請下來準備開個正規的按摩店時,父親卻不小心摔傷,一病不起癱瘓在床,他只能回家幫著照顧父親,侯國富的按摩店最終沒能開成,這個愿望多年后還在他心里隱隱蠕動。
1989年,經人介紹,侯國富和趙紅芬相識了,不久倆人就結婚了。我們問侯國富:“覺得是緣分嗎?”侯國富笑而不答。對相同的問題,趙紅芬說:“那時也沒想過太多,也不覺什么緣不緣的。似乎一切都是自然際遇。”
結婚后,勤勞善良的趙紅芬每天給公公做飯、喂飯、洗衣服、倒大小便,勤勤懇懇,無怨無悔,數年如一日。1998年,81歲的老人含笑離世。趙紅芬說:“我們沒有能力給老人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但我們盡了兒女應盡的責任和孝道。”兩個其實都是很需要別人照顧的人,相互幫扶,照顧好自己,又照顧好老人,如此善心孝行于健康兒女都不易,他們克服了多少困難與艱辛,可想而知。
兩人的結合,像鑰匙與鎖的組合,絕配。侯國富眼睛看不見,趙紅芬雙腿不便,正好互補。出門時,趙紅芬就牽著侯國富的手,邊走邊告訴他到哪里了,哪些路好走,哪些路段有危險,哪里有個坎,哪里有個坑。上下臺階時,侯國富又拉著趙紅芬上去,拽著她下來。兩人就這樣經常牽著手去逛街、買菜,兩個人一雙眼,兩個人一雙結實的腳,兩個人一條路,漸漸就走成了他們的人生路:相互攙扶,相互照顧,相互鼓勵,幸福快樂。
一個孩子問:“上弦月美還是下弦月美?如果某天它們巧遇會怎樣?”上弦月、下弦月都很美,但是它們都有殘缺的遺憾;上弦月與下弦月的相逢就是十五的月亮,是完美的結局。聽著侯國富與趙紅芬的故事,就想起孩子的問題及答案。
侯國富與趙紅芬就這樣淡淡地聚到一起,是緣分也好,不是緣分也罷,都自然地把對方當成自己的一半,彼此珍惜著,相濡以沫,天荒地老。
做人當自強
1990年,女兒侯凌楠呱呱出世了,這是一個健康可愛的孩子,這對苦難夫妻沉浸在幸福里。雖然照顧孩子非常辛苦,但他們體會更多的是快樂,他們像每個稱職的父母一樣,小心翼翼地呵護女兒成長,他們的愛沒有比其他父母遜色一分。
侯國富的按摩店一直沒能開張,現在又增添了撫育女兒的責任,日子還得過下去,一家人的生計就成了擺在他們面前的難題。在婆婆的關照下,趙紅芬跟婆婆的一位朋友合伙開了個縫衣店,趙紅芬雖然雙腿殘疾,但憑著勤快好學、心靈手巧,很快縫紉活就做得有模有樣了。可惜手工作坊式的縫衣店由于成本高利潤薄,生意并不好做,后來趙紅芬也就沒能堅持下來。不過,她的縫紉技術倒并不是一無用處,現在她的“小小牛奶”百貨店里還擺著臺縫紉機,她經常幫學生、鄰居們打整綻線的衣服、鞋襪等。趙紅芬還賣過農藥,還在街頭、學校門口賣過燒餌塊,賣過冰棒,奔波辛苦,都僅能維持生活。
我們問:“這種時候想過求親戚或靠政府嗎?”趙紅芬說:“我一生最怕求人了,何況靠人不能靠一輩子,只能自己想辦法。”
其實他們也求過人。1996年松南小學建校,女兒侯凌楠成了這所小學的第一屆學生。一方面為了接送女兒方便,再者他們尋思著學校門口賣點小百貨也許能有點生意,就想在學校外搭一個小鋪子,可別人不讓蓋。趙紅芬急了,打聽到主管領導的姓名和家,她就登門去找,恰恰下了大雨,去領導家要趟過一條發著洪水的河。那位領導看著滿身泥巴的趙紅芬,說:“你們蓋吧,想咋蓋就咋蓋。”
他們在松南小學門口、農資公司圍墻外,用空心磚、石棉瓦搭建了一個八平方米大的小鋪子,賣冰棒、餌塊、學生文具和小百貨。趙紅芬說那段時光是最難的。記得最初用1500塊錢買了個冰柜,其中700塊錢是借的。他們的生活圍繞小鋪子開始忙忙碌碌。趙紅芬說,開始還有點擔心,別人會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他們,會不會沒生意。不過,憑著他們的坦誠和善良,小鋪子開張后生意還挺不錯。
打點小鋪子主要還是靠趙紅芬,侯國富也能幫上點忙。趙紅芬將各種貨物擺放的位置都相對固定,侯國富慢慢熟悉記準了,也可以幫著拿遞點東西。侯國富還練習著用手摸錢識別面額,有時趙紅芬不在,侯國富也可以賣賣東西、找補零錢,也很少弄錯過。
他們最吃力的事還是進貨和上下車。起初趙紅芬買了一輛人力三輪車,蹬著它去拉貨。趙紅芬說“一次能拉兩件啤酒”,大約十五公斤左右,所以進貨的次數也就很頻繁,有時一天蹬幾趟,晚上睡在床上直覺得渾身疼。一次下坡,趙紅芬踩不住剎車,三輪車翻了,趙紅芬也摔了,疼了好長時間。后來買了輛電動三輪車,趙紅芬學了幾天,也就能騎了,進貨才沒那么累。
趙紅芬從小養成了勤勞、勤儉的習慣,“有時想著閑一下,感覺已經閑不慣了”。所以她能吃比別人更多的苦,面對困難逆境,她說“苦著苦著,也就挺過來了”。趙紅芬和侯國富付出比常人更多的汗水和努力,換得自食其力、問心無愧的生活,贏得了許多人的尊重和敬佩。
如今在外面上大學的女兒每年六七千元的學費以及其他正常開支讓趙紅芬覺得負擔挺重,有人勸她申請減免一部分學費,趙紅芬卻說只要自己多節約一點,咬咬牙也應該能把孩子供出來。
趙紅芬還把這種自強性格“移植”到女兒身上,女兒侯凌楠上小學就能幫父母洗衣做飯,如今她假期里回來還幫別人賣地板磚。
2009年,趙紅芬和侯國富參加了縣婦聯等單位舉辦的“巾幗建功報告會”,他倆的自強故事感動了臺下許多聽眾。
趙紅芬說,只有自強別人才會看得起自己,自己也才看得起自己。
誠信“小小牛奶”
八平方米的違章建筑存在了八年,2004年還是被拆除了,侯國富和趙紅芬在原來那個小鋪子對面,租了一家叫“小小牛奶”的鋪面,繼續賣小百貨,鋪面更大了些,賣的東西也多了,店的名字就沿用“小小牛奶”。
由于他們做生意的好名聲,使得“小小牛奶”擁有了一些固定的老客戶,附近的住戶、上學的孩子都愛光顧他們的小店,生意做起來順風順水,他們沒有原來那般奔波、苦累,收入也更穩定了。
趙紅芬說,做人得講誠信,做事得憑良心。
當然這個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良心的信徒。趙紅芬說初開鋪子的時候,做生意不知道做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賺了還是賠了。東西賣丟了、錢弄丟了的事時有發生,有些學生趁著人擠,混拿東西。記得一次,一個略熟點的女孩子假稱幫自己拿東西,偷了300元錢。還有一些學生,賒了東西就沒還過錢。
其實這世界上常會遇到這樣的事。我們對趙紅芬說:“每個人都能像你們一樣自尊、自愛、自強,這世界該多好!”但我們心底卻在感慨:許多健康人怎么還比不上他們哪?
趙紅芬說,有一件事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天,一個碧溪鄉的人從離縣城三十多公里的山村趕來替兒子還錢,連說不好意思,都欠兩三年了。兒子去深圳打工,匯錢回來讓他來還趙紅芬兩百多塊錢。趙紅芬說,那對父子多難得呀!
趙紅芬說,其實不論別人怎么看,自己都是以誠信來開這個“小小牛奶”的。聽過一些企業因誠信導致破產,看過一些人因誠信導致親戚朋友難相處的例子。她開“小小牛奶”只為了維持生活,但從這些年開鋪子的經歷總結得出,只有誠信待客,生意才能做得長遠,自己心里才會舒坦。
人活得無愧于心,是一種追求,也是一種境界。
說話間,一個年輕人進店來買兩包頭痛粉,遞給趙紅芬一塊錢。趙紅芬告訴他兩角錢一包,兩包四角錢,拿了兩包頭痛粉遞過去,去找六角零錢。年輕人說:“索性拿五包吧,不用找補啦。”趙紅芬找好六角零錢遞給他:“你還是買兩包吧,藥時間長了不吃就要不成啦!”
淡淡不經意間,趙紅芬就向我們展現了誠信經營的樸實風格,設身處地為顧客和他人著想,即便自己添了麻煩。
趙紅芬很多時候總是把顧客當成家人和朋友一樣來對待,即使對方是第一次光顧,輕輕地一聲問候,或者是一個自然的話題,就能讓人感覺她的誠懇與親切。
“小小牛奶”有很大一部分生意來源于小學生,生意場上都說女人和孩子的錢最好賺,但趙紅芬卻不屬于昧著良心賺錢的那種人。
孩子來買東西,她總會不厭其煩地告訴孩子貨物的價格和付補的錢數,從不會多收少補或欺瞞孩子,許多家長也放心地讓孩子自己來“小小牛奶”買東西。如果一個孩子多買了幾種零食,她會善意地提醒孩子小心吃熱了感冒。某個孩子買零食的次數過多,她有時甚至會給家長“告狀”。
具有長遠眼光的人一般不去追求暫時的眼前利益。侯國富和趙紅芬說不出這么高深的道理,但不貪圖小便宜的做法讓“小小牛奶”的生意蒸蒸日上,他們的日子也稍微寬裕一些了。
歡樂一家人
財富并不是衡量生活幸福的唯一單位,而歡樂則是反映家庭溫暖的主要指數。
侯國富和趙紅芬覺得生活就是一種自然而然,該吃的時候吃,該睡的時候睡,該勞動的時候勞動,想休息的時候就休息一下,重要的是輕松的心情。
侯國富說,他的童年記憶里已經沒有了摔得鼻青臉腫的傷心,已經沒有了看不見光明的憤恨,留下的都是過濾后的童真和幸福。
趙紅芬說,結婚后雖然生活奔波勞碌,但一家人并不缺少歡樂。兩人手牽著手上街買菜,一起在灶前擇菜、淘米、做飯,讓家飄起生活的香味,快樂似乎就那么簡單。后來,女兒的出世劃破了他們的陰霾和灰暗,讓這個家充滿了歡聲笑語。趙紅芬說,一家人有了種春天來臨般的感覺,生活充滿了責任和希望。
趙紅芬說,女兒懂事早,兩歲多時就常跟她父親走河上村上街,用小手牽著父親,一邊走一邊能用含糊不清的字詞告訴侯國富到哪兒了,路邊有什么,侯國富也能聽得明明白白。遇到坑坎或很難走的路,女兒就站住不走,使勁扯她父親。
小時的女兒就像他的一根手杖,自己想去哪兒,就牽上她。女兒還會不厭其煩地告訴他孩童眼中的世界,讓他了解身邊許多東西。女兒漸漸長大,但一直很聽話,侯國富說想拿什么東西或做什么事情,總愛使喚她,常把她使得團團轉。女兒也挺勤快,常幫父母洗衣服、做飯、照顧鋪子的生意,還幫父母洗臉洗腳。侯國富特別提起女兒小時算帳也算得很快,蠻準的。
趙紅芬和侯國富兩人間也總是相互幫扶相互關心。趙紅芬搬運貨物時,侯國富就來幫忙,一些小事多數都是他們自己費力做好,也不愿麻煩別人。生活中趙紅芬對侯國富照顧得很仔細,吃穿住行件件都得操心,有什么好吃的也總是丈夫先吃。
侯國富也關心妻子。每天晚上休息前,侯國富總會給趙紅芬按摩一會,他的按摩技術最能派上用場。趙紅芬說,當自己勞累一天,覺得腰酸腿痛時,經過丈夫按摩,解除了很多疲累。
趙紅芬說,丈夫脾氣好,人老實,比較克制忍耐,從不跟別人爭長論短,對自己幾乎重話都舍不得說一句。
我們第二次走進“小小牛奶”的時候,趙紅芬正給丈夫削一個雪蓮果,店里一個小電爐上煨著中藥,小店里飄散著藥香。趙紅芬說,是尋常涼藥,丈夫不受熱,涼藥得經常吃。
侯國富在南澗一中上高中的侄女侯凌姍也在小店里玩,我們問她:“在你眼中,你叔叔、嬸嬸是什么樣的人?”侯凌姍告訴我們,趙紅芬是把她從產房里抱出來的人,自己打小也是嬸嬸帶大,依戀嬸嬸就像依戀自己母親,如今兄弟幾家情分都很好,走得很近,即使現在爺爺奶奶已經過世,每年過年過節,一大家子幾家人依然要團聚一起,吃飯閑話,其樂融融。在昆明的女兒侯凌楠經常打電話回來,趙紅芬總像每一位母親那樣,絮絮叨叨地跟女兒講電話。
夫妻關愛,女兒貼心,親戚信賴,鄰里和睦,這一家人就有足夠快樂的理由。
美麗愿望
侯國富和趙紅芬不知道霍金、史鐵生,也不知道鄭金桂、韓淑敏和“駝人”王國勝。
他們說他們干不了轟轟烈烈的事業,也沒能力做助人無數的強人、成功者,他們的人生就是希望比平常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來實現與平凡人一樣的生活。
他們像深谷幽蘭,靜靜地活著,不是孤芳自賞,只是自然真實甚至謙卑地活著。他們不習慣活在聚光燈下,不會矯情作態。趙紅芬說參加縣上“巾幗建功報告會”,緊張得別人替她寫好的稿子都讀不出來。
趙紅芬說現在他們住在老人留下的房子里,隔“小小牛奶”也就十分鐘左右的路,住房是用不著操心了。由于“小小牛奶”原房東把房子賣了,新房東不打算再租鋪子,近期她得在附近租個鋪子。趙紅芬和丈夫最大的心愿還是希望女兒學好,然后能找到點事做。說起女兒侯凌楠,兩人的話就明顯多了,語氣中透著喜悅與自豪。
趙紅芬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女兒懂事得早,兩歲就常牽著父親上街,四五歲就能幫著照看鋪子,六歲上了小學,老師們的評價幾乎都是很聽話。女兒上小學時興趣愛好很廣,偏愛數學,最愛畫畫,可惜沒能堅持下來。學習成績一直不是最好,但挺認真,老師都喜歡她。
趙紅芬說,女兒很多事情都聽父母的話,自己不敢擅自做主。初中畢業時,趙紅芬和侯國富很想讓她去學醫,讀個衛校什么的,自己這一生身體的病痛和殘缺讓他們更深刻地認識到健康的重要,他們希望女兒能盡可能地去幫助像他們一樣的痛苦人。但最后出于尊重女兒的意愿,還是讓她去昆明讀省財經學校,學校對女兒也挺照顧,讀中專這兩年一直享受學校助學金,班主任也隔三岔五就打電話給他們,向他們介紹孩子在學校的學習生活情況。他們并不期望女兒出人頭地,只希望她別跟著壞人學壞了,以后能找到一點事做。
一年前,侯凌楠中專畢業,她接著參加了成人高考,被西南財經大學昆明分校成教學院錄取了。趙紅芬和侯國富義無反顧地支持女兒繼續讀書,一年下來,學費6000多,生活和其他費用也很高,女兒又生了一次病也花了近兩千塊,這一年林林總總差不多用了兩萬元,對他們來說極為不易。趙紅芬和侯國富說自己要再節約一點,一定會讓女兒順利畢業。
趙紅芬和侯國富還有一個擔心,就是不知道女兒畢業后能不能找到一份工作。
感恩的心
侯國富和趙紅芬說,這輩子要感謝的人和事有很多。
侯國富說,他的母親不識字,但相當明理,從小為他操了許多心,最難忘母親第一次送自己去昆明讀書的經歷。侯國富記得那是母親求了一位運輸隊的老鄉,捎帶兩人去昆明的,那天一直下大雨,侯國富清晰地聽到車窗外幾乎沒止歇過的雨聲,感觸到不時濺到臉上的雨點。到昆明盲聾啞學校后,校方卻嫌侯國富自理能力差,沒接收。直到第二年,母親再次把他送去,學校才收下了他。在學校里他學到了許多東西,認識了不少事物,學習了一些生活技能,懂得了怎樣與人溝通交流,最重要的是學會了怎樣做人。侯國富說,母親總是想方設法讓他學會自食其力,現在他們一家已基本自食其力了,母親雖然過世,但他依然深深感激著母親。母親生下了殘缺的他,卻教會他做健康的人。
趙紅芬說,小時因醫治不及時自己落下了終生殘疾,她的舅舅曾多方奔走打聽,求醫問藥,記得并不富裕的舅舅還給過她母親50元錢,讓她去下關看病,在那個物質匱乏經濟落后的年代,50元幾乎相當一個農民家庭一年的總收入,這是她記憶比較深的一件事。雖然沒能治好病,但她銘記著舅舅對自己的好。這些年來舅舅經常幫自己做一些事情,前些年舅舅還幫自己家蓋起了大門。
趙紅芬說政府對他們也很關心,開小百貨店該免的稅款都免了,現在一家三口人還能享受城市低保,他們已很知足。
趙紅芬說,感激很多相識的親人朋友。比如讓自己蓋起八平方米違章建筑的那位農資公司領導,給了自己很多優惠與方便的“小小牛奶”的房東,時常噓寒問暖的親人,幫忙扶助自己的朋友伙伴,那些照顧著小百貨店生意的可愛孩子們。
趙紅芬說也感激許多不相識的人,自己艱難蹬三輪車時在車后推車的孩子,拉丈夫過溝的老人,生活中給自己無數掌聲、支持與理解的人們。
趙紅芬在2009年南澗“巾幗建功報告會”中講道:“我們的生活就是這樣平平淡淡,但我們很充實、很快樂,我們沒有錯過美麗的彩虹,沒有錯過燦爛的朝陽,沒有錯過人生路上的任何一道風景。不愧對自己的人生,不辜負所有關愛我們的人。我要感謝的人太多了,感謝我的丈夫和我牽手一生!感謝女兒給我太多快樂!感謝父母給我寶貴生命!感謝兄弟姐妹給我的親情!感謝所有關心幫助我們的朋友!我們會好好生活,自強不息的。”
趙紅芬在“巾幗建功報告會”中說,她不會唱歌,這首《感恩的心》唱出自己的心聲:“我來自偶然,像一顆塵土,天地雖寬,這條路卻難走,我看遍這人間坎坷辛苦,我還有多少愛?我還有多少淚?要蒼天知道我不認輸。感恩的心,感謝有你,伴我一生,讓我有勇氣做我自己。感恩的心,感謝命運,花開花落我一樣會珍惜……”
一“撇”一“捺”
侯國富與趙紅芬,一個是天生的盲人,一個是后天的雙下肢重度殘疾,他們像一“撇”與一“捺”,各有所缺,都不是完整的“人”。當他們相互扶持,相互支撐,取長補短,合二為一,一“撇”一“捺”就構成了完美的“人”。
侯國富沒有明亮的雙眼,看不到世界,趙紅芬就是他的眼睛,讓他看到世界;趙紅芬沒有結實有力的雙腿,無力獨自撐起人生,侯國富就是她的雙腿,共同支撐起人生。
我們可能會埋怨人生不平,讓侯國富和趙紅芬都不是生理完整的人;我們也會驚嘆與感激命運的巧妙安排,讓侯國富與趙紅芬相逢相識,又相互珍惜,組成了完美幸福的家庭。
侯國富與趙紅芬,他們共同以真心為筆、以汗水當墨、以自強為精神,寫出的“人”字,別具一格,卻同樣飽滿挺拔;兩人并肩偕行,彼此扶助依靠,翻越坎坷崎嶇,歷經困苦艱難,走出的人生路,卻一樣幸福完美。
【作者簡介】吳家良:男,彝族,1967年12月17日生,1991年7月畢業于云南大學行政系哲學專業,現供職于中共南澗縣委宣傳部。有多篇調查報告、理論文章在《光明日報》等國家重點報刊上發表并獲獎。
張應軍:曾用筆名張燕君。男,彝族,1975年1月3日生,1996年7月畢業于大理師專數學系,教書育人十二載,現在南澗縣擁翠鄉政府工作。在各類報刊發表詩歌、散文六十余首(篇)。
責任編輯 楊義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