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
2009年9月5日下午15時許,我們16名云南學員來到了魯迅文學院。
魯院竟這么小!
小得有點可疑,小得只需半個夢就足以把它藏匿得很徹底了,我當時就這么想的。但,這小小的地方,會產生或者已經產生了很多大的夢,我當時同時也是這么想的。對于我們中的很多人來說,走進了這么小的一個地方,就有義務有責任建構出一個宏大的敘事。
一個狹窄的小院,一個恢弘的世界。有如馮至先生的詩:“給我狹窄的心,一個大的宇宙!”
拉著行李箱,如同步履蹣跚般緩慢地走,好奇地張望。校園中的樹木在無風的悶熱中老成地綠著,卻莫名地讓我有點興奮,也許是因為這多少吻合了我想象中魯院校園的景致吧。
用不了兩分鐘的時間,我們就穿過校園,見到了大廳中等候我們報到的魯院的老師們。
老師們說,大家先拿鑰匙牌,把行李放好就下來報到吧。
第二天的開學典禮是很隆重的,中國作協的領導幾乎都來了,國家民委文化宣傳司司長武翠英,中宣部文藝局理論文學處處長白軼民也來了……
他們微笑著,柔和的目光在會場上往來穿梭。
兩位學員的發言,呈現出55個少數民族作家共同的心境和心愿:擔當使命,不負眾望。
當鐵凝和大家交談時,一位同學向她贈送了富有民族特色的掛包。看著那色彩艷麗的包,她挎在肩上,忍不住不時地低頭觀賞,好奇地這里摸摸、那里碰碰,說:“這包真的很漂亮,我真的很喜歡,謝謝!謝謝!”
鐵凝和學員們一一合影留念,當整理照片的時候,我發現,每一張照片上,她都是很陽光地微笑著的。
9月29日上午,我們應邀參加了全國民族團結表彰大會,胡錦濤總書記、吳邦國委員長、溫家寶總理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和很多學員親切握手。
同學們說,我們看到了一種期望和責任。
我們在人民大會堂看《復興之路》,在天安門觀禮臺看國慶閱兵預演,在長城上看蜿蜒歷史,在長三角看時代輝煌……
55雙眼睛凝望著一個方向——祖國!
我們用心看,用腦看,用一個民族的眼睛去看……
我們看到了,我們懂,所以,我們愛。
歌德在《浮士德》中說:“人生下來就是為了觀看。”觀看什么呢?
觀看世界,同時觀照自己——我因此看到了差距和方向。
二、聞
2009年9月7日下午,在魯迅文學院第12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少數民族作家班)第一次班會上,我這樣自我介紹:我叫張時勝,白族,來自云南大理;我感謝我的民族對我的信任,感謝我所在單位領導的開明,感謝魯院對我的接納;我是來學習的,我將力求在文學上有所突破和提升。我堅信,只要熱愛,就會有收獲!
聽好課,力求有所提升。這是我對自己此次學習的定位。不過,我也同時這樣定位:我也是來見世面的。這一點,我沒有在發言中提及。對于人到中年才有機會進京城“東張西望”的我來說,見世面也是一種學習和補課。當然,聽課是我的第一要務,這點我并不含糊。
用心去“望”,而“聞”呢,我要求自己更多地用腦去“聞”,也就是說,帶著思考去聽。
魯院的課程設置在此前于我是聞所未聞的、開放式的。分四大塊:國際時事和國情時政;大文化;文學類;社會實踐和考察。
授課教師大都是在國際國內都知名的某方面的權威。
中科院院士、中國月球探測工程首席科學家歐陽自遠為我們主講《人類的空間探測與中國的月球探測》;中國世貿組織研究院院長張漢林為我們主講《近二十年來中國社會經濟的變化與發展》;中國政策研究會國家安全政策委員會副秘書長、空軍指揮學院教授喬良主講《全球金融風暴與國家安全》;中國作家協會主席鐵凝主講《“關系”的魅力》;還有丹增、吉狄馬加、徐坤、李敬澤……
這樣高密度的知識的盛宴,在其它任何一個地方,恐怕都將是難以“烹制”的。因為意識到它的可貴,所以我格外珍惜,到12月底,我的聽課筆記已達10來萬字。
一次就餐時,我對坐在身邊的魯院副院長施戰軍老師說:“這樣高水平的講座,也只有在魯院才能聽得到了。”施老師說:“那是肯定的。”而更為難能可貴的是,一些學者和作家,他們幾乎都是拿出自己最新的研究成果、最新的思考和探索,為學員們講授。
“聞弦歌而知雅意”,需要的是一種心靈的共鳴和共振,需要的是發自內心的熱愛!
三、問
我是帶著種種疑問和困惑來到魯院的,也是帶著種種預想來到魯院的。我希望通過幾個月的學習,能夠澄清一些困擾我的問題。這對于經濟專業畢業的我來說尤為重要。
小說的散文化和散文的小說化到底有何利弊?什么是好的小說語言?怎樣才算是好小說?
我正在修改中的中篇有價值嗎?現實主義的手法有前途嗎?“主義”重要嗎?
當下散文的走向如何?為什么余秋雨的散文有那么多的讀者,而評論界卻往往不屑一顧,或是大加撻伐?所謂的新散文新在哪里?
市場經濟大潮中,詩歌如何神圣地存活和發展?
……
從魯迅文學院常務副院長白描主講的《優秀作家的素質解析》中,我明白了怎樣才能成為一名優秀的作家;從中國作協創研部主任胡平主講的《創作感染力問題》中,我認識到,文學觀念雖然不斷變化,但藝術的觀念要堅持,尤其是感染力這一標準要堅持;從徐坤對自己獲得魯迅文學獎的小說《廚房》的條分縷析中,我悟到了好小說應該如何直抵現實的巔峰;而祝勇認可的散文的曖昧性、多重性、模糊性讓我多了一個觀察的視角;從中國作協創研部副主任彭學明主講的《迷途的繁花》中,我不得不再次審視散文的表達和主體,散文的誤區和問題;從魯迅文學院副院長施戰軍主講的《邊地經驗與想象》中,我理解了一部好的作品應該如何直逼人性和哲學的高度;從魯迅文學院原副院長王彬主講的《小說中的話語和反話語》中,我對小說語言有了一個較為完整清晰的認知;從中國作協主席鐵凝主講的《“關系”的魅力》中,我清醒地意識到小說中人和事物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相互作用所具有的價值、魅力,以及如何去創造“關系”而不是捏造“關系”……
不能說我的疑問從此就煙消云散,也不能說從此我就能寫出好的作品,但,至少,我對寫出真正意義上的好小說和好散文,更加充滿了信心。我對自己滿懷期許。
清人林嗣環(初中課文《口技》作者)云:“善問者善學者,師逸而功倍,又從而庸之……”
我能入圍“善問者善學者”的行列嗎?
我對自己拭目以待。
四、切
幾個月的“望”,幾個月的“聞”,幾個月的“問”,拓展了我的視域,擴展了我的思維疆域,也更真切地加深了我對文學的感知和判斷,更切實地加固了我對文學的信念和理解——
文學其實就是在一種精神的追求中,對現實人生作出的一種睿智的情感性的回應。它閃耀著文化感受的靈氣;朦朧著生活經驗的思索;蕩漾著人間情愫的光焰;瀲滟著世事萬物的內蘊。是一種深度絕望時的反撲;是郁積之后的噴射;是風雨中生命之旌不屈的飄揚。是生命對歷史的負荷;是人生對命運的擔當。是神圣的啟示;是莊嚴的呼喚;是頓悟后的超越;是阻滯后的溝通。是直接將筆對接在血管中的流淌;是一種近乎天意和神意的情感判斷和激情暗示。
文學讓我們去傾訴心語、去固守真摯、去呵護童真、去滋養靈氣,也為我們在欲哭無淚、欲行無路時保留住一點存活下去的勇氣。
如果文學慘遭冷落,那無疑是人類的一種墮落。沒有文學的浸潤,沒有歷史的滋養,沒有哲學的提醒,人類注定是沒有希望的。
當市場經濟以商業規則將我們的血抽盡,將我們的肉剔除,將我們的心弄得相當浮躁的時候,文學存在的理由和意義之一就是——營造一方有血有肉有魂的時空,讓置身其中的人們不時地顧盼一下自己僅此一次的生命。
王安憶在她的小說《叔叔的故事》中認為:“一個真正的作家的思想歷程、世界觀的形成不僅來自于個人生活的經驗,還來自審美的進步和選擇。”
魯院給予了我進步的可能和選擇的智慧。感謝魯院!感謝大家!
雖然文學有時其實也很脆弱、很渺小、很猥瑣,脆弱得甚至經不住一根香煙的敲擊,渺小得甚至抵不住一滴酒精的麻痹,猥瑣得甚至移不開一片茶葉的遮蔽……雖然我也知道,文學沒有我不會感到孤獨,文學沒有我的介入也不會缺失一份堅貞。但,沒有了文學,我會非常寂寞,失去了文學,我注定會很軟弱、很卑微、很萎靡的。沒辦法,愛,其實就是一種宿命。
化用比利時詩人伊達·那慕爾的詩句作我的自勉吧:
我將穿越,哪怕我永遠不會抵達!(原詩:我將穿越,但我永遠不會抵達。)
2010年1月4日寫于北京魯院
【作者簡介】張時勝:白族,1966年生于洱源江尾。經濟學學士。從事過會計、汽車調度、新聞記者工作。現供職于大理學院《大理學院報》編輯部。系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大理州作家協會副主席。
責任編輯 彭瓊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