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再次回到中國改革舞臺的中心。
2009年以來,這座“改革之城”動作頻頻,先是綜合配套改革方案獲批,行政管理體制改革列首位——這在七個國家級綜合配套改革試驗區中絕無僅有;坪山新區掛牌——作為市政府直屬派出機構,調整基層管理體制。
而新年伊始,公務員分類改革全面展開,聘任制試點進一步擴大;正在籌辦的南方科技大學,被確定為法定機構改革試點,探索真正的“教授治校”。
“與改革開放初期‘摸著石頭過河’不同,現在的改革是主動進行的有預見性的改革,是可控型的改革。”廣東省編辦一位官員說,“深圳一直是改革的領頭羊,它的動力和壓力都很大。”
“行政權三分”
從來不是核心
2009年7月31日,深圳啟動大部制改革,從46個部門減少為31個部門,遠低于中央規定大城市為40個左右機構的限額。
引人注目的是,深圳提出“建立健全決策、執行、監督既相互制約又相互協調的權力結構和運行機制”——這已明確寫入中共十七大報告,深圳重在探索其實現形式。
深圳“行政權三分”備受關注并非偶然。作為“新公共管理運動”思想的產物,“行政權三分”最早由深圳在2002年提出,但被引向“三權分立”的聯想,此后改革擱淺。但實際上,它僅涉及政府內部權力制衡。
在這次深圳大部制改革中,隱約可見“行政權三分”的影子——試圖實現政府內部監督的最大化,但是,改革者的認識和具體制度的設計,已不同過去。深圳市編辦華金輝處長說:“三權既相互制約又相互協調,主要是從功能上而非機構設置上體現。”
機構調整后,深圳市政府呈現“七委、十八局、六辦”的部門架構:“委”主要承擔決策和監督執行職能;“局”主要承擔執行和監管職能;而“辦”則主要協助市長辦理專項事項。
“委”和“局”的關系,在改革之后,形成兩種類型:一類以交通運輸委員會為代表,將原特區外區屬交通機構整合成垂直管理的執行局;一類以人居環境委員會為代表,歸口聯系市住房和建設局、市水務局和市氣象局三個部門,更多要從功能上“三分”。
在人居委,歸口聯系的三個局局長,均兼任委副主任。“雖然委和局是平行關系,但重大決策必須由委拍板,重要政策文件需由委而不是局直接上報市政府。”深圳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局長王敏說。
即使是第一類部門,也涉及部門間協調機制的構建,一些政府交叉的職能無法徹底分離。
扁平化管理的現實路徑
2009年6月,深圳坪山新區掛牌,和2007年成立的光明新區類似。2009年7月大部制改革啟動后,兩個新區開始肩負行政改革探路責任。
在國務院批復的綜改方案中,深圳提出“推進精簡行政層級改革試點”,調整基層管理體制,“一級政府三級管理”。
坪山新區和光明新區,分別位于特區外的寶安和龍崗二區境內,是深圳市最后兩塊完整連片的可開發土地。
如何實行扁平化管理,重在研究基層管理體制,形象的說法是“一級政府三級管理”。深圳思路是:在功能區試點基礎上,條件成熟時,改區為管理區,管理區盡量劃小,管理區為市政府的派出機構;逐步將街道辦事處和社區工作站整合為社區管理服務機構,為管理區派出機構。具體而言,為“市—管理區—社區管理服務機構”。
目前,這兩個新區作為市政府派出機構,實際行使區級政府職責,但沒有人大、政協、檢察院和法院。新區機構極為濃縮,比如光明新區僅設“一辦八局”,編制僅200多人。坪山新區的初步打算是將原來的街道辦改為基層工作站形式。
探索中難免出現爭論。深圳市委黨校教授傅小隨認為,目前深圳缺乏一些理論上的準備,比如:作為市政府派出機構,管理區能否再派出機構?目前新區有一級財政,誰來監督?深圳也有官員表示,作為特大城市,深圳并無撤區的必要;也有官員認為,一級政府只存在一級管理,不存在三級管理。
“洋務運動”
機構改革后,深圳市交通委組織兩批官員赴香港學習。交通委人事處副處長袁虎勇說,他們每天步行體驗香港交通,令他吃驚的是,香港的公交車能將到站時間誤差控制在五分鐘之內。而一河之隔的深圳,塞車問題已困擾多年。
此次大部制改革,深圳交通委模仿新加坡,設置了“智能交通處”,還仿效香港,通過立法,使“交通影響評價”成為城市規劃的硬指標。“比如在擁堵路段的大賣場項目,很可能會被否決”。
2007年8月底至10月,深圳市組織多個專項考察組赴新加坡“跨海取經”,一個內容是市人事局(編辦)的“政府法定機構及公務員管理”課題。
深圳首個法定機構試點——“深圳市城市發展規劃研究中心”,于2008年成立,從城市規劃設計院分離而來。
“每個法定機構一個法,都是量身定做。”中心主任徐忠林說。區別于事業單位,法定機構與政府主管部門之間是契約而非隸屬關系。法定機構獨立運作,政府向它購買服務,由行政管理向法定管理方式轉變。
“城市規劃發展研究中心”現在每做一個項目,都會跟相關政府部門簽訂合同。比如,它承擔20多個法定圖則編制,合同金額1000多萬元——它同時有義務公開每筆錢的使用情況。
深圳市編辦副主任孫福金說,法定機構理事會的建立,可實現由單一治理到多方治理轉變。一般而言,政府、業界和社會中介組織三方的代表均不可缺少。從理論上,當理事會成立之后,徐忠林作為“CEO”,重大決策必須聽命于理事會,并接受監督。
“黨管干部”原則,如何與法定機構人事制度結合?王敏認為,試點初期,可由政府推舉提名理事長人選。
孫福金透露,深港合作的“前海深港現代服務業合作區管理局”,和正在籌辦的南方科技大學,都將采取法定機構模式。后者所效仿的標桿,是世界名校的香港科技大學。
去年,因痛批大學“行政化”出名的中國科技大學原校長朱清時,成為中國首位由國際獵頭公司全球選聘的大學校長。孫福金說,南方科技大學將實現真正的“教授治校”。
深圳組織官員赴新加坡和香港考察的另一重要課題是公務員改革。大部制改革導致職數驟減,干部升遷空間被壓縮。今年1月,深圳“適時”宣布推行公務員改革,“兩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深圳公務員改革,主要借鑒香港的分類管理和新加坡的聘任制。公務員被劃分為綜合管理類、行政執法類、專業技術類,69%的公務員將被劃入后兩類。他們將建立與行政職務級別脫鉤的獨立職務序列,待遇和晉升重點考慮其年資積累和工作業績。
此舉被認為有助于打破“官本位”。據測算,一個22歲的大學畢業生,在機關工作22~25年,也就是40~50歲時,薪酬待遇不會低于走“官道”的處級待遇。
另一動作是擴大聘任制試點:新進入行政執法類和專業技術類職位公務員實行聘任制。
王敏認為,“工作都是靠人做”,公務員改革比大部制改革更具意義。“我們先是打破國企鐵飯碗,后推行事業單位全員聘用。改革最滯后的,恰恰是我們自身。我這個局長,能解雇一個慵懶的公務員嗎?現在老百姓批評黨政機關,你們都有退休制度,你們都有保險箱,改來改去改的都是人家,你自己越改越安全。”
然而,不是所有改革者認為可操作的方案,都能實現。比如,曾有建議將國民經濟和發展規劃、城市發展規劃和土地利用規劃“三合一”,將規劃與土地審批職能剝離,以實現決策和執行相對分開,但此動議被否定。“改革越來越難,剩下的都是硬骨頭。”王敏說,深圳已是1300多萬人口的特大城市,利益格局更為復雜,“任何改革都會激化一些矛盾。現在發展是第一要務,維穩是第一責任;凡是改革,都涉及利益格局的重新調整,尤其剩下的都是革自己的命,需要非凡的勇氣”。
(金衛東、邱寶珊、張源薦自2010年2月25日《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