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墻倒塌后,無論是西方的學界還是政界都相信,中國也會很快步東歐共產主義的后塵。但很顯然,這并沒有發生。相反,自柏林墻倒塌之后,中國走出了一條與前蘇聯和東歐共產主義全然不同的道路。這自然要歸功于鄧小平當時的政治判斷。鄧小平相信,在東歐和蘇聯,表面上是社會力量推翻了那里的執政黨,但更深層次的問題在于執政黨自身,在于執政黨的不作為,自己推翻了自己。中國如果要避免走蘇東道路,那么唯一的出路就是加快改革。
1992年,鄧小平在南方視察后,中國加快了改革步伐,取得了經濟的快速發展,創造了世界上的經濟奇跡。中國內部的改革使得執政黨為社會帶來了巨大的物質利益。
不信任砌成一堵堵“社會墻”
但是經過了那么多年的高速經濟發展,人們遽然發現中國也正在出現一道又一道并且是日益厚重的墻。這一道道墻當然不是由鋼筋水泥砌成的,而是由高強度的“不信任”砌成的“社會墻”。這些墻存在于社會各個群體和各個角色之間,在政府和人民之間,在資本和人民之間,在窮人和富人之間,等等,不一而足。形式多樣的社會墻會產生怎樣嚴重的社會后果呢?這不是很多人都能清楚認識到的。
信任是任何一個社會能夠正常運作的最基本的前提條件。一旦社會群體和角色之間出現一堵堵無形的墻,信任自然解體,社會跟著解體。
墻的出現和信任的解體已經在越來越多的方面阻礙著中國社會政治生活的正常運行。沒有人會否認今天的中國社會面臨著無窮的問題,也沒有人會否認這些問題是要通過改革而得以克服和解決的。但現在的問題是,政府任何一個改革舉措,無論是經濟改革,或是社會改革,或是教育改革,都不會引起社會的熱情。隨之而來的大多是猜疑、冷嘲熱諷,甚至抵制。
例如住房改革。這些年中央政府在這方面努力不少,但問題則是越來越多,越來越嚴重。到了今天,地方政府和開發商“綁架”了整個住房體系,轉而又“綁架”了個人(尤其是年輕人)的就業、買房、結婚和養家。正是因為被“綁架”,無論是有房的還是沒有房的,都不感覺到幸福。
教育也一樣。教育改革也在進行,但改革的結果是教育資源的分配越來越不公平,人們接受教育的機會越來越不公平。
無論是住房還是教育,改革都在向權錢階層傾斜。如果從每一次改革中獲利的都是權錢階層,那么人們為什么要信任改革呢?
信任缺失導致“社會暴力化”
信任的缺失更使得法治社會不可能實現。改革開放以后,人們認識到法治的經濟基礎是市場經濟,所以,提出了要建立法治社會的概念。但人們忘記了,市場經濟本身不會導致法治,法治還必須有更重要的社會基礎,那就是社會信任。
無論是政府對社會的治理,還是社會的自我治理,都需要法治。沒有社會信任,如何才能讓社會成員相信法律是公平的、執行法律的人是公平的?在市場把一切社會細胞都貨幣化了之后,以錢為本也就成為一個社會的主導法則了。當家庭成員間的關系也要用貨幣來衡量的時候,就表明這個社會細胞已經徹底解體了。
法治是社會正義的基礎。法治社會建設不成,那么社會只能求助于自己了。那就是社會的暴力化。在很多情況下,社會的暴力化往往導致無政府狀態。如果把一個國家分解成為權力、資本和社會,那么在任何體制下,社會是最弱的部分。權力可以保護自己,資本也可以保護自己,但社會無力保護自己。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說,社會是必須被保護的。
用機制保護“最弱的社會”
資本主義制度有保護社會的機制,例如福利制度。如果沒有保護社會的機制,資本主義也是會被推翻的。是福利社會的產生挽救和保護了資本主義。同樣,社會主義也有保護社會的機制。
社會主義從一開始強調的就是對社會的保障。即使在前蘇聯和東歐國家,當時的政府和社會之間也存在著一種隱性契約,就是“你接受我的統治,我提供給你基本的權利(就業和福利等)”。蘇東版社會主義的弊端就是社會沒有自由,搞貧窮社會主義,政府所能提供的基本權利也難以持續。
要推倒一堵鋼筋水泥墻需要的是簡單的體力,但要推倒一堵堵“社會墻”則要困難得多。但這些墻的存在必然對執政黨的長治久安、政治秩序和社會和諧產生消極和負面的影響。對這一點,中國的領導層是有清醒認識的。中央很多政策也都意在拆掉政府、資本和社會之間的一堵堵墻。
(作者系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所長)
(摘自2009年12月9日《參考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