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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獨秀與湯爾和的恩恩怨怨

2010-01-01 00:00:00張艷萍
名人傳記 2010年3期

作為“近代中國思想界的明星”、“中國革命史上光焰萬丈的大彗星”的陳獨秀一生坎坷。“世無朋友更凄涼”,飽嘗人世辛酸的陳獨秀對友情有著深刻的理解,他與民國政治人物、著名醫學家湯爾和從彼此信任、相互支持到“怒目相視”、形同水火,就是其人生歷程中的一段特別經歷。

留學日本,建立友誼

1902年9月,因在安徽安慶發起成立“青年勵志社”,組織社員每周舉行集會,討論國事,傳播革命思想,陳獨秀與潘贊化等“青年勵志社”的骨干人物受到清廷四處搜捕,無法再在安徽藏身,被迫離開安慶,轉道前往日本避難。

到達日本后,胸懷救國大志的陳獨秀進入東京成城學校陸軍科學習。也正是在成城學校學習的機緣,使陳獨秀結識了同在陸軍科學習的湯爾和,兩人由此結緣。

湯爾和原名湯鼐,字調鼐,又字爾和,晚年號六松老人,1878年出生于浙江杭州。湯爾和自幼聰慧好學,二十二歲便考入著名的養正書塾。在養正書塾,湯爾和如饑似渴地學習新知識,思想進步很快。一年后,成績優異的湯爾和便升入頭班,且因其與馬敘倫、杜士珍三人成績最優,又被人譽為“三杰”。他們志同道合,在馬敘倫倡議下結義為兄弟,后又與求是書院的蔣百里、史久光等四名同學結為同志。七人常常相約徜徉在西子湖畔,于杭州的孤山茶室一邊品茶一邊探討國家大事。

不久,為適應國內局勢的發展,養正書塾更名為杭州府中學堂。隨后,在新思想影響下,湯爾和奔赴上海與其師陳黻宸創辦《新世界報》,投入對新思想、新知識的傳播活動中。1902年年底,不滿二十五歲的湯爾和又懷著一腔報國熱血,與當時很多愛國青年一起,東渡日本,學習富國強兵之道。到達日本后,湯爾和即進入成城學校陸軍科學習。

在好友蔣百里的介紹下,陳獨秀與湯爾和相識了。當時,陳獨秀那樂觀大氣的革命豪情、淵博的學識、敏捷的才思,以及對政治問題鞭辟入里的分析,都讓年長陳獨秀八歲的湯爾和深為嘆服。而思想進步、對封建三綱五常舊禮教異常痛恨的湯爾和,也給陳獨秀留下了深刻印象。對封建制度的反叛,以及對時事政治的熱心,使得兩人迅速走在了一起。

一日,陳獨秀、張繼、潘贊化、湯爾和等人閑談。張繼說:“秦毓鎏、葉瀾等人近日提出成立‘中國青年會’,問我們可有此意?”潘贊化說:“既然我們不參加勵志社,不如正式宣布退出來,一起參加中國青年會。”陳獨秀、湯爾和等皆表示贊成。于是,這年冬,在陳獨秀、張繼、蔣百里、湯爾和等人努力下,中國留日學生中最早的革命團體——中國青年會成立了。中國青年會成立后,在陳獨秀、湯爾和等人的積極推動下,會員日漸增多,逐漸成為當時留日學生中影響較大的政治團體之一。也正是從參加中國青年會開始,陳獨秀完成了從維新派到革命派的轉變,他與湯爾和也在攜手發展中國青年會的這段日子里結下了深厚友誼。

冬去春來,時光飛逝,陳獨秀隨后又結識了留日學生中的激進人物黃興、陳天華、鄒容等,加上往來較多的趙伯先、潘璇華、葛溫仲、周筠軒等友人,漸成一個“大家庭”。而湯爾和雖然不久前已轉至金澤醫專學醫,但他亦時常過來與陳獨秀等人“團聚”。當時,眾人親如兄弟,聚在一起無話不談,從政治到軍事,再到生活,常常是暢談到深夜,然后“大被同眠”。其中,令他們最為興奮的,便是如何教訓清廷的走狗——陸軍學校學監姚昱。

原來,清廷意識到越來越多的激進知識青年進入成城學校學習,將會危及他們的統治,為約束留日學生,便密令駐日公使館嚴加防范,同時派遣學監到日本,協助駐日使館官員阻礙中國留日學生的正當利益和要求。此時,姚昱為東京陸軍士官學校學監,他不僅經常向清廷告密,還常常無端地壓制學生,阻撓學生學習軍事,且作風卑劣,生活腐化,遂激起愛國留學生的公憤。

陳獨秀與張繼、鄒容、湯爾和等人先是于1903年3月31日下午秘密商議對付姚昱的辦法,繼而陳獨秀、鄒容、張繼、翁浩、王孝縝等五人于這日晚潛入姚昱住室,驚慌失措的姚昱還沒有弄清楚發生了什么事,便由張繼抱腰,鄒容捧頭,只聽得咔嚓一聲響,其辮子從辮根齊刷刷地被陳獨秀剪去。當天夜里,他們便將姚昱的辮子掛到留學生會館,在旁邊還特別寫上“留學生公敵姚某辮”。

那時的留學生凡被剪辮者,或被疑為偷了人家的女人,是奸夫,或被看做“里通外國”,被視之為“漢奸”。陳獨秀等人此舉引起了軒然大波。第二天,姚昱便向清廷駐日本使節訴苦,清廷駐日公使遂要求日本警方嚴厲懲辦肇事者。

此時,秦毓鎏、黃興等人又在日本組織“拒俄義勇隊”,決心“以尚武精神,開赴東北”。事情起源于俄國對中國東北三省的侵占。

拒俄義勇隊成立當天便有二百余人簽名參加,曾因發表拒俄演說被迫流亡的陳獨秀即在這二百余人之中,湯爾和亦在其影響下簽名入隊,并被推舉為拒俄義勇隊臨時議長。后來,留日學生又于5月2日在東京錦輝館開會,把拒俄義勇隊易名為學生軍,每天進行操練,隨時準備開赴東北前線,直至5月11日被日本政府強令解散。

在留日學生于東京錦輝館開會前,日本警方便已查出剪辮事件為首者是陳獨秀、張繼、鄒容等人,此刻鑒于陳獨秀等人又參加拒俄義勇隊,“惹是生非”,日本政府遂將陳獨秀、張繼、鄒容三人強行驅逐出日本。

雖然陳獨秀被勒令回國,但剪辮事件卻大長了進步留學生的士氣。陳獨秀回國后,湯爾和又加入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積極從事反清革命斗爭。

陳獨秀與湯爾和兩人通過在日本的這段交往,逐漸結下了深厚感情。

湯爾和推薦陳獨秀擔任

北京大學文科學長

回國后,陳獨秀先是幫助章士釗主編報紙,宣傳革命思想;1904年與汪孟鄒等在安徽蕪湖創辦了當時安徽最早的宣傳革命的讀物——《安徽俗話報》;1905年在安徽與柏文蔚等組織岳王會,聯絡大批革命志士,為同盟會在安徽的發展打下基礎;武昌起義前后,他在杭州起草了多篇革命檄文;1915年,陳獨秀又創辦《青年雜志》(后改名為《新青年》),高舉民主與科學兩面大旗,猛烈抨擊儒家倫理道德、舊文學和舊教育,揭開中國近代思想啟蒙運動的新篇章,漸成中國政壇風云人物。

而湯爾和于金澤醫學專門學校畢業后,先是進入德國柏林大學學醫,獲博士學位,1910年回國,任咨議局議員,同年創辦浙江病院,自任副院長兼內科醫師,并兼任浙江高等學堂校醫。1912 年,湯爾和又出任民政司僉事,同年10月籌辦國立北京醫學專門學校,任校長。該校是我國第一所國立醫學學校,也是后來的北京醫科大學的前身,現在已并入北大,成為北京大學醫學部。1915年9月,湯爾和又發起成立了中華民國醫藥學會,并擔任會長,此后每年開會一次,并出版會報,發表重要的研究成果,有力地促進了醫學研究。湯爾和為國家的醫學和醫學教育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他也因此成了當時北京城內一位能左右學界的重要人物。

但自上次東京一別后,盡管陳獨秀后來又曾數度避難日本,直到1917年,陳獨秀與湯爾和才再度相見。

當時,隨著《新青年》銷量的增加,發行和銷售之間的脫節日益明顯,嚴重影響了《新青年》的繼續發展,陳獨秀便想促成承擔銷售任務的“亞東”和承擔發行任務的“群益”合并,共同發展文化出版事業,進一步擴大《新青年》的發行,也希望以此來酬謝好友汪孟鄒先前對自己的照顧。在此形勢下,他與汪孟鄒于1916年11月26日一起來到北京,準備找老朋友幫忙,招股擴建,籌集合并基金。

一天,陳獨秀在琉璃廠附近遇到在北大教書的老朋友沈尹默(沈君默),兩人喜出望外。分手后,沈尹默便到湯爾和面前推薦陳獨秀,說:“如見蔡校長,可引薦陳君?!睖珷柡推鋵嵲缇拖氚殃惇毿阃扑]給“蔡校長”,只是苦于無法見到陳獨秀才悵然作罷,此刻聞知陳獨秀到了北京,不禁大喜,他當即答應了沈尹默。沈尹默臨走時,還給湯爾和留了幾本陳獨秀主編的《新青年》雜志。

沈尹默與湯爾和兩人說的“蔡校長”,便是中國近代史上大名鼎鼎的北大校長蔡元培。當時,蔡元培剛剛被內定為北大校長。抱著整頓北大決心出任校長的蔡元培未上任便四處訪友求賢,他立意從文科整頓做起,延聘教員亦從聘請文科學長開始。在其看來,文科學長不但必須是“積學與熱心的教員”,還必須具有革新的思想和勇于“整頓”的革命精神。

不幾日,蔡元培來拜訪湯爾和,征求他對文科學長人選的意見。湯爾和當即說:“蔡校長,文科學長如未定,可聘請陳仲甫(陳獨秀字仲甫)君。”接著湯爾和又稱贊陳獨秀說:“陳仲甫在主編《新青年》,確可為青年的指導者?!闭f話間,湯爾和取出沈尹默所留的《新青年》雜志交給蔡元培,說道:“你看看《新青年》——那是陳獨秀主編的?!?/p>

蔡元培和陳獨秀于1904年在上海一起參加反清秘密組織暗殺團和光復會時便相識,尤令其難忘的是,蔡元培與劉申叔同在《警鐘日報》服務時便聽劉申叔說過:“有一種在蕪湖發行之白話報,發起若干人,都因困苦及危險而散去了,陳仲甫一人又支持了好幾個月?!彼敃r便很是贊嘆陳獨秀的毅力和責任心。二次革命失敗后,蔡元培偕夫人黃振玉赴法,一去三年,因此沒有看到《新青年》,對陳獨秀的近況不甚了解。此時,讀了陳獨秀的《新青年》,蔡元培開始深深佩服陳獨秀的睿智和博學,尤愛陳獨秀的新思維、新見識,再加上好友湯爾和的力薦,他決定聘任陳獨秀為北京大學文科學長。

1916年12月26日,中華民國大總統黎元洪正式發布命令,任命蔡元培為北大校長。當天上午,蔡元培便到中西旅館走訪陳獨秀,勸說陳獨秀到北大就任文科學長。關于這段歷史,與陳獨秀同住的汪孟鄒在日記中曾寫道:“十二月二十六日,早九時,蔡孑民(蔡元培號孑民)先生來訪仲甫,道貌溫言,令人起敬,吾國唯一之人物也?!辈淘嗲筚t若渴,從這天起,“蔡先生差不多天天要來看仲甫,有時來得很早,我們還沒有起來。他招呼茶房,不要叫醒,只要拿凳子給他坐在房門口等候”。陳獨秀最終被蔡元培的誠意感動,遂決定舉家遷往北京,出任北大文科學長。

1917年1月15日,北大張貼第三號《布告》:“本校文科學長夏錫祺已辭職,茲奉令派陳獨秀為北京大學文科學長?!蓖?,陳獨秀正式到任,《新青年》編輯部也隨之遷入北大。

陳獨秀的確沒有辜負蔡元培、湯爾和等人的期望,他既執掌北大文科,便利用蔡元培賦予他的北大有關文科的人事和行政權,延聘提倡新文化運動的知名人士、學者到北大任教,這在客觀上擴大了新文化運動的同盟,壯大了作為新文化運動橋頭堡的北京大學的進步陣營。他特別鼓勵和支持文科師生成立各種進步的學術文化團體和出版相應的書刊,使北大新思潮傳播得更快。

七十年后,梁漱溟先生回憶當年在北大執教的經歷時,還贊不絕口地說:“蔡元培先生萃集的各路人才中,陳獨秀先生是佼佼者。當時他是一員闖將,是影響最大,也是最能打開局面的人。”陳獨秀對北大發展所起的重要作用,由此可見一斑。

而陳獨秀能出任北大文科學長,湯爾和出力最大。陳獨秀也深知老友湯爾和對自己的幫助,在北京的這些日子里,他與妻子高君曼便跟湯爾和一家經常往來,互幫互助,兩人感情日篤。

湯爾和要求蔡元培罷免陳獨秀北大文科學長之職

陳獨秀在北大倡導的新文化運動對封建文化狂風暴雨般的沖擊,引起了封建勢力的惶恐和仇恨,攻擊和壓迫隨之而來。

首先出來的是古文學家林紓。1919年2月17日,林紓在上海《新申報》發表用文言仿聊齋體寫的政治小說《荊生》,惡毒詆誣新文化運動。小說中的“三人稱莫逆”的田其美、金心異和狄莫,分別影射陳獨秀、錢玄同和胡適,而那個名為荊生的“偉丈夫”,則是代表封建主義舊政治舊倫理舊文化的衛道者。很顯然,該小說的用意在于鼓動北洋軍閥政府對陳獨秀等人采取政治上的高壓措施。

同年3月19日至23日,林紓再次在《新申報》發表類似的文字,題為《妖夢》,把陳獨秀的影射之名改為田恒,整篇文字以荒誕的故事,表達了以作者為代表的封建主義衛道者對于陳獨秀等新文化運動倡導者恨不得“食肉寢皮”的極端仇恨心理。在這前后,北洋軍閥政府中依附以段祺瑞為首的皖系軍閥的官僚政客集團安福系的喉舌——北京《公言報》,也直接攻擊陳獨秀等人,并于1919年3月18日除了發表林紓的《致蔡鶴卿書》外,還發表題為《請看北京學界思潮變遷之近況》的長篇評論,再次攻擊陳獨秀等人“禍之及于人群,直無異于洪水猛獸”。

陳獨秀在新文化運動方面建立了不可磨滅的功績,但私德方面確有失檢的地方,舊勢力便借題發揮,拿他的弱點大肆渲染,利用小報、傳單,制造謠言,把不堪入目的傳聞作為事實,集中對他進行誹謗,以此達到破壞新文化運動的目的。嚴肅的思想政治斗爭,被卑鄙的人身攻擊所沖淡和取代。

還在陳獨秀未出任北大文科學長之前,教師中的遺老遺少就“竊竊私議,嘖有煩言”,隨著改革的深入和新文化運動的進一步開展,他們終于忍耐不住,開始了對陳獨秀的瘋狂攻擊……

辜鴻銘以宣揚“尊王尊孔”大義和新文化運動對抗,他指出“中國優秀的文言文的特點是優雅,非白話文可比”,指責陳獨秀倡導的文學革命是“可笑的,偽善騙人”的;黃侃在其所編《〈文心雕龍〉札記》中,大罵白話詩文為“驢鳴狗吠”;梁漱溟在北大積極宣揚孔子哲學,組織“孔子研究會”,與陳獨秀的新文化運動相對抗;劉師培、黃侃、陳漢章及北大學生陳鐘凡等數十人,“慨然于國學淪夷”,出版《國故》月刊,宣揚舊文化、舊道德,反對新文化運動。更有甚者,北大文科學生張厚載投靠舊勢力,從背后向陳獨秀施放冷箭。張厚載當時是北大法科政治系四年級學生兼北京《神州日報》記者,在1919年2月間,他兩次在《神州日報》撰文造謠說:陳獨秀、胡適等人因思想激烈而受政府干涉,陳獨秀由此已離京赴天津,態度消極。同年3月初,張氏第三次在《神州日報》發表通訊,又造謠說“北京大學文科學長近有辭職之說,記者往蔡校長,詢以此事,蔡校長對于陳學長辭職一說,并無否認之表示”。這樣的謠言,使蔡元培及陳獨秀等人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恰在此時,社會上又廣泛傳出了陳獨秀逛八大胡同嫖妓女的流言,更為頑固派們的“驅陳運動”火上澆油。1919年3月,國會議員張元奇就曾以陳獨秀的私生活情況向國會彈劾教育部長傅增湘和蔡元培。

舊勢力對于陳獨秀的極端仇恨以及相應的造謠誣蔑之舉,影響了北京大學內一些以正人君子自居的上層知識分子,他們也要求遏制陳獨秀,湯爾和即受此影響,從竭力推薦陳獨秀出任北大文科學長轉而要求蔡元培撤銷陳獨秀的文科學長之職,而這種要求在客觀上與當時反動勢力欲革除陳獨秀并驅逐出校進而“整頓”北大的意圖相吻合。湯爾和本來與陳獨秀私誼極深,并對北京大學很有發言權,他態度的變化使得陳獨秀進一步處于腹背受敵的境地,也使得陳獨秀對那些使用“依靠權勢”、“暗地造謠”兩種武器的人的反擊顯得蒼白無力。

1919年3月,北京政府總統徐世昌幾次召見“宴請”傅增湘和蔡元培等人,名為“磋商調和新舊兩派沖突之法”,實際上是干涉北京大學并對其施加壓力。3月26日,傅增湘在徐世昌的指令下,寫信給蔡元培,要求約束提倡新思潮的北大師生。

在種種力量壓迫下,1919年3月26日晚上,蔡元培及“關系諸君”對陳獨秀是否適合繼續擔任北大文科學長在湯爾和寓所會商,至“十二時客始散”。會上,主要由湯爾和發言,據他后來的回憶,會上“發何議論,全不省記。唯當時所以反對某君之理由,以其與北大諸生同昵一妓,因而吃醋,某君將妓下體挖傷泄憤,一時爭傳其事,以為此種行為如何作大學師表,至如何說法,則完全忘卻矣”。當時,沈尹默附和了湯氏的意見,而蔡元培雖然“頗不愿于那時去獨秀”,但因湯氏“力言其私德太壞,彼時蔡先生還是進德會的提倡者”,故為湯氏的意見所動。這樣,這晚的會議事實上已經決定了陳獨秀辭職北大文科學長的問題。

關于3月26日這夜的情況,傅斯年曾說:“有一天晚上,蔡先生在他當時的一個‘謀客’家中談此事,還有一個謀客也在。當時蔡先生有此兩謀客,專商量如何對北洋政府的,其中的那個老謀客說了無窮的話,勸蔡先生解陳獨秀先生之聘……”“老謀客”即湯爾和,“還有一個謀客”應該是“兩個”,即沈尹默和馬寅初。

4月10日,蔡元培主持北大教授會議,陳獨秀沒有出席,會上正式決定廢除學長制,改而成立由各科教授會主任組成的教務處,馬寅初出任首任教務長。至此,陳獨秀的文科學長之職自然解除。由于蔡元培的堅持,陳獨秀此時仍為北大教授,并由校方給假一年。事實上,陳獨秀從這時起,就被迫離開了北大。

陳獨秀路遇湯爾和,“臉色鐵青,怒目而視”

1935年12月28日,堅決反對免除陳獨秀職務的胡適在致湯爾和的信中說:“三月二十六日夜之會上,蔡先生不愿于那時去獨秀,先生力言其私德太壞,彼時蔡先生還是進德會的提倡者,故頗為尊議所動。我當時所詫怪者,當時小報所記,道路所傳,都是無稽之談,而學界領袖乃視為事實,視為鐵證,豈不可怪?嫖妓是獨秀與浮筠(按:指當時的北大理科學長夏浮筠)都干的事,而‘挖傷某妓之下體’是誰見來?及今思之,豈值一噱?當時外人借私行為攻擊獨秀,明明是攻擊北大的新思潮的幾個領袖的一種手段,而先生們亦不能把私行為與公行為分開,適墮奸人術中了……當時我頗疑心尹默等幾個反復小人造成一個攻擊獨秀的局面,而先生不察,就做了他們的‘發言人’了?!?/p>

1936年1月2日,胡適又致信湯爾和:“我并不主張大學教授不妨嫖妓,我也不主張政治領袖不妨嫖妓,一我覺得一切在社會上有領袖地位的人都是西洋所謂‘公人’(Public men),都應該注意他們自己的行為,因為他們自己的私行為也許可以發生公眾的影響。但我也不贊成任何人利用某人的私行為來做攻擊他的武器。當日尹默諸人,正犯此病。以近年的事實證之,當日攻擊獨秀之人,后來都變成了‘老摩登’,這也是時代的影響,所謂歷史的‘幽默’是也?!?/p>

蔡元培在回復林紓的公開信中曾說過:“對于教員,以學詣為主,以無背于第一種之主張(按:指學術自由、兼容并包)為界限,其在校外之言動,悉聽自由,本校從不過問,亦不能代負責任……嫖賭娶妾等事,本校進德會所戒也,教員中間有喜作側艷之詩詞,以納妾挾妓為韻事,以賭為消遣者,茍其功課不荒,并不誘使學生而與之墮落,則姑聽之。夫人才至為難得,若求全責備,則學校殆難成立。且公私之間,自有天然界限。”

從上面可以看出,當時的蔡元培是無意免除陳獨秀職務的,那么,作為陳獨秀好友的湯爾和為什么會力主蔡元培罷免陳獨秀北大文科學長的職務呢?學界對此尚無定論。曾有學者研究道:1918年5月,湯爾和給陳獨秀寫了一封信,明明西歐科學已證明是常識的東西,他在信中卻胡說了一通,陳獨秀在《新青年》第四卷五號上給湯爾和回了一封不太客氣的信,湯爾和大為生氣,對此耿耿于懷,后悔不該推薦陳獨秀當北大文科學長,這次他便借“嫖妓事件”,來了個“落井下石”。但這仍是一家之言,對于這對昔日好友反目成仇的真正原因,仍需學界來考證。

而陳獨秀一生疾惡如仇,他與湯爾和由此翻臉則是不爭的事實。在陳獨秀被免職的三天后,由北而南行的陳獨秀遇到回寓所途中的湯爾和,便“臉色鐵青,怒目而視”,湯爾和見狀很不是滋味,匆匆低頭而過。對于這次路遇,湯爾和在他當天的日記中說是“亦可哂已”。陳獨秀后來也對胡適說:“明槍好躲,暗箭難防,小人之心無孔不入。湯爾和與孑民分別是大學校長、學界領袖,居然也聽信謊言誹謗。對往日區區小事,還記恨在心!”陳獨秀越說越氣憤:“小報造小謠,大報造大謠,謠言千遍竟也成了事實!”

陳獨秀被免去北大文科學長職務后思想更加“左傾”,為以后與李大釗聯手共建中國共產黨,走上職業革命家道路,在更廣的地域從事職業革命活動創造了條件。

對此,胡適后來曾在1935年12月23日致湯爾和的信中評論說:“此夜之會,先生記之甚略,然獨秀因此離去北大,以后中國共產黨的創立及后來國中思想的‘左傾’,《新青年》的分化,北大自由主義的變弱,皆起于此夜之會。獨秀在北大,頗受我與孟和(英美派)的影響,故不致十分‘左傾’。獨秀離開北大之后,漸漸脫離自由主義者的立場,就更‘左傾’了。此夜之會,雖有尹默、寅初在后面搗鬼,然孑民先生最敬重先生,是夜先生之議論風生,不但決定北大的命運,實開后來十余年的政治與思想的分野。此會之重要,也許不是這十六年的短歷史所能論定。”

中國近現代史的實踐表明,陳獨秀不僅關聯著一個沉重的政治史,也和現代以來的知識分子的命運緊密交織著。蔡元培曾說過:“北大的整頓,自文科起,陳獨秀任文科學長以后,文學革命、思想自由的風氣,遂大流行。”毛澤東也說過:“陳獨秀的思想‘影響我也許比任何人要大’。”

而力主罷免陳獨秀的湯爾和,則先是于1922年始歷任北京政府教育總長、內務總長、財政總長職務,1933年后轉任國民政府駐北平政務整理委員會委員,1937年12月又出任日本華北方面侵略軍在北平扶植成立的傀儡政權——“中華民國臨時政府”議政委員會委員長兼教育總長,與行政委員會委員長王克敏、司法委員會委員長董康同為該偽政府的三巨頭,開始走向中華民族的對立面。1940年3月,賣國巨奸汪精衛的偽中央政府在南京成立,北平的“臨時政府”改稱“華北政務委員會”,湯爾和旋即出任常委兼教育總署督辦,從而將自己的后半生牢牢地拴在了日本帝國主義的戰車上。也算是天不容奸,賣國求榮的湯爾和還未享足官癮,便于這年的11月8日因肺癌在北平死去。

也就是從“怒目而視”的那天起,疾惡如仇的陳獨秀一生再未與湯爾和聯系過,湯爾和投靠日本人做了漢奸后陳獨秀還多次在公開場合予以痛斥。陳獨秀一生重感情,尤其珍視親朋友情,在其垂暮之年,面對汪孟鄒等好友的關切和幫助,陳獨秀甚至發出了“除卻文章無嗜好,世無朋友更凄涼”的慨嘆。但他與湯爾和從彼此信任、相互支持到“怒目相視”、形同水火,這段歷史讓一生傾心待友的陳獨秀深為傷心。與其說這是陳獨秀與湯爾和兩個人的悲哀,倒不如說是那個時代的悲哀?!?/p>

(責任編輯/穆安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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