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因小說和電視劇《空鏡子》認識了作家萬方的,從那時起,她的每部作品都成了我的最愛,同時了解了她的創作實力。
和萬方聊天時,我們總是談到她的父親曹禺,談父親給她深厚的文學影響。萬方對父親的愛溢于言表。關于這對文學父女兩代作家的思想一脈相承,卻各有自己的時代發現。
無論萬方的小說還是劇作,寫普通市民百姓,寫得都那么有感情,有滋味,有生活。這是她的父親曹禺最初沒想到的。
萬方說,其實這是很自然的事情。“我從小受父親的影響和那個年代的教育,以及‘文化大革命’的遭遇,使我從來沒覺得和別人有什么不一樣,而且更不愿意把自己身上那種與眾不同的東西表現出來。就連媽媽小時候給我買一件的確良襯衫都不愿穿,怕說和別人不一樣,非得在太陽底下曬舊了才穿。外在環境會使我的感情更接近普通人的感情,那時候從里到外都使我的狀態或者說心態完全和普通人一樣。直到今天我也對出入星級飯店的生活很難適應。”
萬方在東北農村插隊和“文化大革命”中經歷的那種最底層生活,對她的小說創作非常有益。因為它讓萬方可以從最底層的角度去體會人的精神生活和生存狀態。另外,也許是受父親的影響,萬方天性“易感”,對很多人和事特別容易 “感知”,尤其那些復雜的,不能用一兩句話說清的事,更讓她感興趣,使她產生想寫出來的沖動。萬方告訴我,一篇小說往往就是從一件小事開始的。這樣的事一般不是想出來的,而是看得見聽得到,并且怦然心動的事。
萬方說:“父親對人充滿了興趣,覺得人特別復雜,所以特別特別有意思,這種感覺深深地感染了我。”
萬方的小說和劇作中很少寫到香車別墅五星級酒店,她認為這些都不是人最本質的東西,只不過是外在的形式。她說,如果寫那種生活狀態,恐怕也得剝掉外在的去看里面真實的是什么。萬方的直覺里最親近的還是那些普通人,或者說男人女人少年老人,或者說是以性格來區分的那些人。
我們談到有的人只寫自己的內心,有的人只能寫自己的內心。這時萬方給我看了當年曹禺先生在她寫出《殺人》那篇小說后為此書寫的序,曹禺這樣評價女兒:“我曾擔心她會是一個比較專注自己內心的作者,現在我不擔心這個了,她能夠寫完全不是她的東西,寫和她自己極不相同的人和生活,而且是那么回事兒,可以說她具有創作的悟性和本領了。”
萬方說:“我不大喜歡那種關注自我的作品,我還是愿意看更開闊一點兒的作品。我更關注現實中的人。我覺得我有一個天性中的優勢,就是能夠去揣摩別人。我也驚訝地發現自己非常缺乏自我表述的欲望。這是真的。我的所思所感最好的方式是通過小說里的人物和故事來表達,讓我自己表達我覺得不舒服,關鍵是不想,感覺無話可說。或者說我的想法是我的,我不愿說出來,不愿加給別人,我情愿從生活中去發現,和別人一起發現。”
曹禺先生在世時看到萬方的小說出版后曾感慨:“萬方是我的女兒,她寫東西,成了作家,這件事完全是在我不知不覺之中。萬方小的時候我非常希望她將來能當一名科學家,或者是醫生,但都落空了。現在我已經八十多歲了,我感到她當作家是一件好事,因為這是她自己喜歡做的。”
談到父親的感慨,談到萬方的小說和電視劇創作,萬方說:我有時會想,自己是怎么學會寫作的,想想覺得很有趣,好像是一個秘密,自己也被蒙在鼓里似的。我寫第一篇小說之前父親一點都不知道,寫出來給他看時,他沒說不行,但我感覺他并不滿意。我想寫什么從不和他談,發表之后他看到了,有時會提些看法。
萬方對現實主義情有獨鐘。她說,其實我也不在乎什么主義,我只在乎“準確”二字。我覺得這是最高境界,是我要追求的,有了目標,干起來就有奔頭了。
看著安靜、優雅的萬方,我反復咀嚼“準確”二字,雖然很難用幾句話表達清楚,但感到這的確是萬方吃透了現實主義精神之后一種獨到的理解,她的“準確”生動地體現在她的作品中,這應該是一位作家以自己的創作對現實主義所進行的創造性發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