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正處于五千年文明發展史上最繁榮最強盛時期,虎年春節將至,在喜慶新春之際我向全國的《銀行家》讀者拜年并出于憂患意識在喜慶的日子里聊聊中國經濟面臨的風險問題。按照溫總理的說法:“2010年是情況最為復雜的一年”,將新的一年定義為“最復雜”而不是“最困難”,足見決策層在用果斷的一攬子刺激計劃達到以內需擴張彌補外需萎縮使中國經濟在全球金融危機和經濟衰退后及率先復蘇后如履薄冰的謹慎心態,那么,怎樣解讀“最復雜”這三字?
我認為,目前中國經濟面臨六大短期風險與六大長期風險,這些風險因素交互作用給中國的宏觀經濟走勢、調控政策、長期經濟發展及改革發展策略帶來了不容忽視的影響作用。
中國經濟面臨的六大短期風險為:(1)信貸總量過度擴張風險;(2)流動性過剩風險;(3)資產價格泡沫風險;(4)通脹預期風險;(5)銀行信貸質量風險;(6)外部沖擊風險。
六大長期風險則為:(1)國進民退趨勢越益強化,國有企業占有資源越來越多,運營效益卻越來越低最終出現市場化改革的結構性倒退;(2)地方政府出于本位目的或短期動機所造成的重復投資等不良經濟行為;(3)由于人民幣幣值低估造成的外匯儲備不正常增長以及儲備運用不當使中國主權財富面臨的巨額損失風險;(4)中國的金融體系雖流動性充裕,但在市場結構、組織體系及為新經濟服務方面卻存在著重大缺陷,不僅中國的銀行體系傾向于為大企業大項目服務,就是資本市場也存在制度性的中小企業歧視,特別是由于缺少對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創新型中小企業金融支持系統,強大的外國風險投資機構的積極投資并購行為已使得中國企業出現了技術空心化傾向;(5)盡管中國領導人在不久前的哥本哈根氣候峰會上宣布了自己的減排目標,但30年來形成的經濟發展慣性及政策配套和監管環境還不足以在短期內矯正中國微觀經濟主體的不良經濟行為,本輪全球金融危機使未出現經濟衰退風險的中國也采取了強化國有經濟的措施,而國有經濟早在1978年以前計劃經濟體制的30年實踐中就已被證明是浪費型經濟,所以,在以成本擴張所有者控制缺位的國有企業為主體的新企業組織體系結構下,中國是不可能完成決策層宣布的減碳指標的;(6)中國經濟在基數越來越大的情況下仍然保持高速成長,一兩年、三五年之內不會出現大的障礙性因素,但若把眼光放長到10年以上時,我們就會發現,支撐中國經濟有效運轉的能源、大宗原材料特別是淡水供應問題會成為中國經濟發展的三大瓶頸,我們如果不從現在起預為之謀,10年之后的中國經濟發展肯定會面臨非常尷尬的局面。
上述六大短期風險與長期風險它們之間有一個最大的區別就是,短期風險大體都是宏觀相關風險,我們能很容易找到它們的生成原因,也很容易想出財政、貨幣乃至行政管制方面的相應對策。例如,當經濟出現過熱傾向通脹預期逐漸強烈時,適當收緊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就能夠在一定的時期內收到預期調節效果;在全球主要經濟體復蘇過程尚顯緩慢時,我們也可以強調保持2009年宏觀刺激政策的穩定性和連續性,同時注重結構優化即調整信貸的期限結構、投向結構、重大項目的新建和續建結構等種種手段、各種工具的運用來達到宏觀調節目的??梢哉f,在六大短期風險中,除了房地產價格泡沫,其他五項短期風險都能比較容易地找到對付的辦法。而房地產價格,由于地方政府是開發商背后的支持者,因而變得很難打壓?,F在即使是二三線城市的地方政府收入中,來自房地產業相關收入一般都占近一半甚至一半以上。因此,砸房地產價格就等于砸地方政府的飯碗。即使中央政府為順應民心不得不采取一些遏制房價對策,但在中國目前這種收入分配結構或利益格局下,許多措施都顯得蒼白無力。其實,如果認真對待老百姓對高房價的意見,我們也有許許多多辦法來解決或捅破這喧囂的房地產泡沫,例如從土地管理制度改革、多元化供房模式、房產暴利稅收制度多方面入手等等。在房價抑制上至今還看不到切實有效措施出臺的另一個原因可能是2009年中國房地產貸款和個人住房按揭貸款在中國銀行業信貸總量中占比分別為5.82%和11.03%,不僅占比較低且中國也不存在以房貸為原生產品的金融衍生市場,因此,房地產即使泡沫大些,還不足以成為能生成危害全局的系統性金融風險因素。
從上面的分析可見,事實上,我們耳熟能詳的六大短期風險并不足慮,我國的貨幣政策及財政政策制定者在二十多年的宏觀調控實踐中也已經摸索出了一套既符合經濟學原理又切近中國國情的宏觀調控方法和工具選擇經驗,如果進行高度抽象就是八個字:相機抉擇,逆對風向。如此而已,豈有他哉。
對中國決策層來說,需認真重視的則是我在本文中總結出的六大長期風險。這六大長期風險之所以難以治理,主要原因是它們的生成原因極為復雜,例如關于國進民退問題,這已經不是單純的經濟問題,國有經濟比重的不斷提高是在中國經濟市場化全球化的大背景下發生的資源反向流動現象,這種現象的背后原因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意識形態性的,而國有化比重提高的真正獲益者幾乎同改革開放前那種計劃經濟體制下的既得利益者身份相差無幾。因而,簡單的經濟政策調整似乎已無法解決國進民退這一令人費解的經濟現象。再比方說節能減排,光有領導人的決心而沒有市場微觀主體特別是每個市場參與者及自然人行為的矯正或調整,我們領導人宣布的到某年減少碳排放幾何的目標肯定落空。日本國民隨手關燈,辦公室用電用水用紙盡可能節約已成為全球佳話,這是資源匱乏島國國民在幾百年來形成的危機意識下逐漸養成的一種生活方式;而中國國民的浪費則是從官員作風、國企行為到城鄉居民習慣等因素共同作用生成的一種生活常態,要改可能非常難。我們每年官員的公車消費公款吃喝以及各種排場性浪費數額可能近萬億,這些浪費的壞習慣不改還談什么減排?從金融角度說,六大長期風險中可以靠純經濟手段解決的可能只有外匯儲備的超速增長和創新企業金融支持機制建設問題。在許多人的觀念里,人民幣匯率似乎是含有政治因素的金融政策問題,但在中國外貿出口已出現確定復蘇回暖的形勢下,我們也不應把該問題過于復雜化甚至提升到政治高度。從中國的經濟發展階段來說,低估的人民幣匯率實際是保護了大量的低端可貿易品企業;中國人均GDP目前只有3000多美元,要達到人均1萬美元的目標除了國內自循環的產品和服務發展以外,貿易商品結構調整和強制升級至關重要,我們很難靠大量出口低附加值產品來實現人均收入美元過萬的目標,只有將匯率也當成價格型貨幣政策工具而不是被動盯住的錨才能促使外貿出口企業進行產業產品結構調整,只有出口的低附加值產品換成了高附加值產品,人均收入才會大幅提升;而且,一旦人民幣升值,國外商品會變得相對便宜,勞動者在初次分配中獲得的份額比例也會相應增加。另外,利用金融體系構造新經濟的支持機制也并非難事,我們可以動員銀行、保險、證券類機構加大科技企業的支持力度,可以大力扶持創業投資活動,可以在全國設立十家以上柜臺交易市場,可以讓已開辦的創業板市場運作更規范,可以向所有對創新型企業提供金融支持的機構給予稅收優惠或財政補貼等等。總而言之,這類可能成長期風險的純經濟純金融問題似乎都不難解決。我個人認為,放眼十年以后,對中國來說,最棘手的可能是能源、大宗原材料特別是淡水的供應問題,到現在為止,我們幾乎想不出有什么有效辦法來消除這一中國經濟的長期風險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