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中國儒家文化的熏陶之下,諸葛亮形成了其獨特的文化心理特征,這種獨特的心理特征讓他青史留名——成了智慧的化身與忠貞的典范,然而這也造就了諸葛亮一生的悲劇:將他推向了人性毀滅的深淵!
【關鍵詞】諸葛亮;人格;人性;悲劇
諸葛亮是三國時期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被譽為忠貞的典范與智慧的化身,千百年來受到人們的膜拜。然而,他卻不能按照“人”的方式和要求去做人、待物、行事,沒有自己獨立的人格,自主、自尊、自由永遠是彼岸……這種悲劇的產生,究竟是一種必然,還是一種偶然,抑或其他? 本文試就此進行探討。
“諸葛亮字孔明,瑯琊陽都人也” [1] (《諸葛亮傳》),出身于一個宦官之家,“漢司隸校尉諸葛豐后也” [1] (《諸葛亮傳》),深受儒家教化,儒家的那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經世致用思想在他的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未出隆中的諸葛亮在漢室傾頹,天下分裂之時,雖“躬耕隴畝”[1] (《諸葛亮傳》),卻“自比于管仲、樂毅”[1](《諸葛亮傳》),“待時風翔” [1] (《杜襲傳》):一旦出現“明君”,當“竭股肱之力”[1] (《諸葛亮傳》),“恢宇宙而終不北向”[1] (《諸葛亮傳》)!劉備的三顧茅廬為其“入世”提供了一個絕好的機緣。劉備“王室之胄,英才蓋世,眾士慕仰”[1] (《諸葛亮傳》),這在諸葛亮看來的確是一個可以中興漢室的“明君”。于是,他向劉備提出了著名的“隆中對”,“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于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巖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接好孫權,內修政理;天下有變,則使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之眾出于秦川,百姓孰能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1] (《諸葛亮傳》)。而劉備也是“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1] (《諸葛亮傳》)。
至此,諸葛亮完成了他的“入世”過程。至此,諸葛亮也不得不帶上一副重重的枷鎖:作為人臣的他不得不行人臣之禮,盡人臣之責,甚至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從此,他的命運就不再屬于他個人,而是與劉備,與蜀漢緊緊聯系在一起了。他也喪失了其作為獨立的個體、自由的人格這個人性中最為重要的一面,“在儒家那里,個體的特殊性不在于他是一個特殊的感性存在,因而有自己特殊的性格、興趣、愛好、欲求和才干,而在于他處于特定的倫理關系中,因而具有特殊的身份,擁有特定的權利和負有特定的義務”[2]。他所能做的只是盡人臣之責,“竭股肱之力”,報效漢室!
出隆中的諸葛亮為劉備出謀劃策:東連孫吳,北拒曹魏,西占益州之地,最后憑蜀之險與吳、魏抗衡,成三足之勢。諸葛亮為蜀漢的建立立下了不世之功,可以說,沒有諸葛亮就沒有蜀漢的存在!然而,蜀漢剛剛建立,諸葛亮還沒有來得及實施他的第二步方針——出秦川,伐曹魏,劉備卻為了他的結義兄弟關羽報仇,傾全蜀之力與東吳決戰!對此,蜀國所有的人,甚至連東吳的諸葛謹,都勸劉備不要輕率行事:“國賊是曹操,非孫權也”[1] (《趙云傳》)“此用心于小未留意于大者也。試為陛下論其輕重”[1] (《諸葛瑾傳》)……唯獨諸葛亮沒有勸。諸葛亮何嘗不知劉備的這一舉動給蜀漢帶來的后果,“今天下三分,中國十有其八。吳蜀各保一州,阻山依水,有急相救,此小國之利也。今還自相攻,天亡之也。”[1] (《劉曄傳》)那么,諸葛亮為什么還是不諫勸劉備?對此,胡三省認為: “觀孔明此言,不以漢主伐吳為可,然而不諫者,以漢主盛怒而不可阻,且得上流,可以勝也。”[3]也許,這只是其中一個方面的原因,更為重要的是:綁縛在諸葛亮身上的那一套儒家的倫理道德!儒家過分強調個體在倫理關系中的“份”,以致個體完全成為一種被各種倫理關系死死限定的存在,他的任何超出這種倫理限定的思想言行,都會被認為是不能允許的“過份”、“非份”。有著深深儒家文化烙印的諸葛亮怎么會犯這樣的錯誤?任何時候,諸葛亮都會牢牢記住自己的“份”,作為一個臣子的“份”:他是臣子,劉備對他再好,他也只是一個臣子,臣子是不可能與結義兄弟相提并論的。
夷陵之戰后,諸葛亮感嘆:“法孝直若在,則能制主上,令東不行;就復東行,必不傾危也。”[1] (《法正傳》)對此,有人言:“劉備之于諸葛亮則遠不能比之于法正,他雖有‘孤之有孔明,有魚之有水也’之言,然而,‘(亮)初說其(劉備)攻琮荊州可有而不聽。繼孫權進妹固好,謂其不可入吳而不從,及狼狽逃遁而獲全乃不知自省,而栩栩然,以為得計’。及劉備臨終托孤,有言‘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劉備與諸葛亮這種微妙的關系,決定了諸葛亮在劉備伐吳事件上不可能有回天之力,因而,他只能托辭孝直。”[4]其實,法正在又能如何?劉備的大舉伐吳,并不是一怒之下的孤注一擲,而是堂皇正大的捍衛神圣的信與義。呂蒙襲殺關羽之后,曹丕曾下令群臣討論劉備會不會替關羽報仇,群臣都說蜀漢小國,劉備沒有力量東出,劉曄獨曰:“蜀雖狹弱……關羽與備,義為君臣恩猶父子,羽死不能為興軍報仇,于始終之分不足。”[1] (《劉曄傳》)劉關張三人,情同兄弟,休戚與共,關張之死不能不使劉備痛斷肝腸。《三國演義》寫劉備的復仇情緒時說:“二弟俱亡,朕安忍獨生!”這是很符合情理的。對此,他法正又焉有回天之力?在信與義面前,所有的一切均是渺之又渺,輕之有輕!
遺憾的是,劉備在與東吳的決戰中大敗而歸,“舟船機械,水步軍資,一時略盡,尸骸漂流,塞江而下”[1] (《陸遜傳》)。不得已劉備白帝托孤,對諸葛亮說:“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1] (《諸葛亮傳》)這是怎樣的一種托孤?劉備明知后主劉禪無能,諸葛亮也決不會“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卻還要對諸葛亮說這番話?很顯然,劉備還是信不過諸葛亮,“備之命亮,亂孰勝焉!世或有謂備欲以固委付之誠,且以一蜀人之志。君子曰,不然;茍或所寄忠賢,則不須若斯之悔,如非其人,不宜啟篡逆之涂。是以古之顧命,必貽話言;詭偽之辭,非托孤之謂。幸劉嬋弱,無猜險之性,諸葛威略,足以檢衛異端,故使異同之心無自由起耳。不然,殆生疑隙之釁。謂之為權,不亦禍哉!”[1] (《劉先主傳》)其實,劉備又怎么會“亂孰勝焉”?其真正的原因在于:因為諸葛亮太有才華了,太聰明了;而他的兒子劉禪又是那么的無能。作為一世梟雄的劉備又怎么能夠放心得下——他死后諸葛亮不會反叛?雖然,劉備與諸葛亮是那么的親密,然而那也只是君臣之交,只是出于一種需要而已!憑此,又怎么能讓劉備安心地睡去?而聰明的諸葛亮又怎么會看不出這一點?但是,他又能說什么?“臣敢竭股肱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1] (《諸葛亮傳》),他也只能如此了,“人對宿命是無能為力的,主體不過是知趣一點,能預知天命,逢天行命而已”[2]!
從此,這個枷鎖在諸葛亮的脖子上是越套越緊了!白帝托孤,使諸葛亮完全與劉禪,與蜀漢綁在一起了——他生為劉氏,死為蜀漢了!
實在地說,儒家的倫理道德最為明顯的后果之一就是將人作為工具!而把人變成道德工具的基本辦法則是強調和倡導自我凈化,時時處處把自我當做斗爭的對象,當客觀與主觀發生矛盾時,當社會與個人發生沖突時,當人與己發生不睦時,首先反思自己是不是符合社會道德。禮儀被視為超越一切的絕對,個人主體在“禮”面前只有相對的意義,個人的一切言行都要以“禮”為標準。在這樣的境況下,作為身受儒家傳統文化的熏陶的諸葛亮,不可能背離這個標準,他當然要沿著儒家所規定的“禮”這個軌道走下去。其實,即使劉備不說那些話,諸葛亮也會“臣敢竭股肱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的!劉備對諸葛亮雖“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然而劉備還是不能真正理解諸葛亮,這不能不說是劉備的遺憾,諸葛亮的悲哀!
白帝托孤之后,諸葛亮為報答知遇之恩,可謂全力經營蜀漢:“政事無巨細,咸決于亮”[1] (《諸葛亮傳》)“遺使聘吳,因結和親”[1] (《諸葛亮傳》)“三年春,亮率眾南征”[1] (《諸葛亮傳》)……而這一切只是緣于劉備的知遇之恩,緣于“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嘆,恐托附不效,以傷先帝之明”[1] (《諸葛亮傳》),更是緣于那儒家傳統的義利觀!在儒家看來,所謂“義”就是符合道義的行為規范,它既是道德評價的標準,也是高層次的道德規范;所謂“利”就是利益,一般多指物質利益,有時則指個人利益。儒家倡導重義輕利,即重道義,輕私利。它要求人們不要因個人私利而損傷統治階級以至全社會的整體利益,當這種整體利益與個人私利發生矛盾時,就要求丟掉個人私利——它完全忽視了作為具有獨立主體和自由人格的“人”的存在!在一切存在中,“人”是一個很高貴的稱呼。人的高貴性表現在許多方面,其中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惟有人能夠意識到自己是人,并能自覺的按照人的方式和要求去做人、待物、行事。在哲學領域中,人不僅是生理的存在、心理的存在、精神的存在,而且更是在前者基礎上的社會歷史的存在和文化價值的存在。真正的“人”是體現著人的社會和意義的人,是在歷史中行動著的完整的人。而作為人的最重要的體現者——人格,則表示:生而為人,并非就是人,只有獲得人格,人才成其為人。一個人具有獨立的人格,意味著“人”從權威、等級的服從中解放出來獲得“人”的自主、自尊和自由,意味著“人”從“人”的依賴關系束縛中解放出來,實現自我的真實價值,意味著“人”從生命本能的制約中解放出來,追求“人”成為“人”的超生命價值。而作為忠貞的典范和智慧的化身的諸葛亮,不能按照“人”的方式和要求去做人、待物、行事,沒有自己的獨立人格,自主、自尊、自由只是可望而不可即,他只能沿著儒家規定的“禮”的軌道走下去,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究竟是他個人的悲哀還是歷史的悲劇?
也許諸葛亮的這種努力有利于劉氏,有功于蜀漢;然而,對他的身心而言,那又是一種怎樣的摧殘?白帝托孤之后的蜀漢不但元氣大傷,而且內憂外患,而要恢復這份“元氣”,解決內憂外患,又需怎樣的智慧與精力?否則“托附不效,以傷先帝之明”!在此,諸葛亮不得不,而且也只有成為劉氏的工具,為蜀漢“鞠躬盡瘁”!即使前面是萬丈深淵,是死亡,他也得往前走,因為他沒有別的選擇,儒家的“義”要求他這么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也只有如此了!人性,人格在這兒毫無存在的價值,這兒只有儒家的“義”,只有諸葛亮的“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至于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1] (《諸葛亮傳》)!
綜上所述,在中國儒家文化的熏陶之下,諸葛亮形成了其獨特的文化心理特征,這種獨特的心理特征讓他青史留名——成了智慧的化身與忠貞的典范,然而這也造就了諸葛亮一生的悲劇:將他推向了人性毀滅的深淵!
參考文獻:
[1](晉)陳壽.三國志[M].北京:中華書局,1959.
[2]余瀟楓.哲學人格[M].北京:吉林教育出版社,1998.
[3](宋)司馬光.資治通鑒[M].北京:中華書局,1956.
[4](三國)諸葛亮.諸葛丞相集[M].濟南:齊魯書社,1995.
作者簡介:李偉,男,山東高密人,西南大學文學院2008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