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凝望上帝》是美國黑人女作家佐拉·尼爾·赫斯所創作的一部在黑人女性文學史上具有開創意義的作品。文章試從主人公、小說中的其他人物、作者、讀者不同層面出發,具體分析女主人公珍妮的形象,進而探究不同的審美距離賦予珍妮迥異的人物形象。
【關鍵詞】托尼·莫里森;《凝望上帝》;珍妮;“距離說”
一、前言
距離說是瑞士心理學家和美學家愛德華·布洛(Edward
Bullough)提出來的,他把審美主體與客體間發生的無我的但又是如此有我的關系稱為“距離”,在中國“距離說”的影響主要歸功于美學大師朱光潛先生的介紹?!爸煜壬U述的距離概念大體上還是布洛的觀點,然而卻已經擴展到布洛所不可能預見的程度。朱先生的距離理論極大地拓寬了藝術心理學的范圍”(凌繼堯,2003:62)在朱光潛看來,美感經驗的獲得關鍵在于把世界擺到一種距離以外去看。
“距離說”不但如朱光潛所說,“藝術成功的秘密在于距離的微妙調整”,藝術家還可以制造“距離”。例如朱光潛在其《文藝心理學》一書中說到:“《西廂記》寫張生初和鶯鶯定情的詞是:‘軟玉溫香抱滿懷,春至人間花弄色,露滴牡丹開。’這其實只是說交媾,‘距離’再近不過了。但是王實甫把這種淫穢的事跡寫在很幽美的意象里面,再以音調很和諧的詞句表現出來,于是我們的意識遂被這種美妙的形象和聲音占住,不想到其他的事?!?朱光潛,2009:23-24)由此可見作者用意在制造“距離”。
此外,空間和時間也是“距離”的兩個要素。愈古愈遠的東西愈易引起美感。這和旅行家到新地方容易看事物的美是一個道理?!氨热缫环鶎憣嵉奈讔{圖或西湖圖,在西湖或巫峽本地人看,距離太近,或許不覺得有什么美妙,在沒有見過西湖或巫峽的人看,就有些新奇了”。(朱光潛:2004:43)時間遼遠也是“距離”的一個成因。當時發生的事物因為細節涌出反而使主體不易把握,拉開一段時間距離后主體通過回憶和想象,呈現事物的主要過程和特征,在這個回憶再現的過程中,主體獲得了自由度,能對當時的事物進行一定程度的創造和優化?!氨热鐫h代卓文君不守寡,私奔司馬相如,陪他當壚賣酒,海倫皇后的潛逃,在百世之下雖然傳為佳話,在當時人看來,他們的愛情故事是被人唾棄和不屑的,是一種穢行丑跡”。(朱光潛,2009:24)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這類事情逐漸不那么令人反感,現在還有誰因為海倫與人私奔而傳她到法庭受審?“它們在當時和實際人生距離太近,到現在則和實際人生距離較遠了,好比經過一些年代的老酒,已失去它原來的辣性,只留下純淡的滋味”。(凌繼堯,2003:64)可見,時空距離對于審美是有著重要作用的。
因此,筆者認為距離說的要義在于,適當的心理距離可以把人與物之間由實用關系轉變為審美關系,使人們雖然置身于實用世界里,卻可以用非實用的眼光,把現實生活當做審美對象去欣賞。正如朱光潛在《悲劇心理學》里所說:“一個普通物體之所以變得美,都是由于插入一段距離而使人的眼光發生了變化,使某一現象或事件得以超出我們的個人需求和目的的范圍,使我們能夠客觀而超然地看待它”(朱光潛,2009:22)。
二、《凝望上帝》中的距離審美
佐拉·尼爾·赫斯頓是美國“哈萊姆文藝復興”時期的著名黑人女作家、民俗學家、人類學家,堪稱美國黑人女性文學史上最重要的先驅。她寫了四部小說:《凝望上帝》(Their Eyes Were Watching God,1937 )、《約拿的葫蘆藤》(Jonah’s Gourd Vine, 1934)、《山里人摩西》(Moses, Man of the Mountain,1939)與《薩旺尼的撒拉弗》(Seraph on the Suwanee,1948)。其中,《凝望上帝》(1937年)是一部被譽為黑人婦女文學經典、女性主義文學經典和20世紀美國文學經典的作品。
《凝望上帝》(1937年)成功塑造了一位在美國文學史上光彩奪目的女性角色珍妮·克勞福德·基利克斯·斯塔克斯·伍茲。女主人公的這個復雜姓名蘊涵著她成長的進程,“克勞福德”、“基利克斯”、“斯塔克斯”和“伍茲”分別代表著她成長的四個階段:婚前階段、第一次婚姻、第二次婚姻和第三次婚姻。珍妮是一個成長在白人庭院的黑人女孩,由外祖母撫養長大。外祖母和母親在年輕時都遭到白人的強暴,為了不使珍妮遭受同樣的悲慘命運,16歲那年,在外祖母南妮的操辦下,她嫁給了一個擁有一所房子和60英畝田地的老頭洛根·基利克斯。珍妮的第一次婚姻注定失敗,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將她束縛于家中,成為丈夫的附屬品。于是珍妮和一個過路客喬·斯塔克斯私奔了,斯塔克斯成為了珍妮的第二任丈夫。最初她以為自己找到了真正的愛情,然而經過多年的婚姻生活,她發現丈夫只是將她作為玩賞的寵物,要她對他俯首聽命,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張。斯塔克斯死后,珍妮遇到了一名綽號為迪·凱克的季節農民工。和迪·凱克在一起,珍妮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幸福和平等。珍妮經歷了三次婚姻,隨著時間的推移、社會的進步和人們思想的變化,對珍妮形象的評價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綜觀國內外對《凝望上帝》的評論,主要集中在女性主義、種族歧視、黑人民間文化、小說的敘事策略以及黑人方言的運用上,對女主人公的成長主題也有所涉及,但很少以美學的角度來解讀《凝望上帝》,本文旨在從主人公、小說中的其他人物、作者、讀者不同層面出發,運用審美上的“距離說”具體分析女主人公珍妮的形象。
對《凝望上帝》中珍妮形象的評價因審美角度而異。首先在其三任丈夫眼中,第一任丈夫洛根·基利克斯是一位擁有房產和地產的老頭,他認為珍妮就應該老老實實持家,打掃門廊、剪馬鈴薯種、喂養牲畜、做飯等等,當珍妮對他說要離開時,他覺得不可思議,你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豈敢有這樣大膽荒謬的想法呢?這樣一個弱女子怎么能隨隨便便離他而去,那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他認為自己已不再年輕,等他死后60畝地就屬于珍妮的,在他眼里珍妮是貪圖物質享受、世俗的女人,之所以與他結婚是因為貪圖他的房產和地產,殊不知珍妮渴望的是真正的愛情和幸福生活。第二任丈夫喬·斯塔克斯表面上讓珍妮過上了富足的生活,可是并未給她帶來平等、幸福的婚姻生活。在他眼中珍妮只是他的附屬品、私人物品。喬自私、虛榮、傲慢自大,他的理想就是成為一名有名的鎮長。一天晚上當喬宣布伊維頓爾將成為美國第一個黑人公司性質的鎮時,村民提出讓珍妮也說幾句鼓勵的話,可是喬斷然拒絕道:“謝謝你們的贊賞,但是鎮長夫人不知道怎樣演講,我不是因此而娶她的,她只是一個女人,她的位置應該是在家里的”。(Z. N. Hurston,1978:69)可見珍妮之所以能成為他的妻子是因為她年輕,漂亮,能為他在眾人面前撐足了面子。當珍妮不同意裹頭巾決意要離開時,他警告她:我遇到你時你一無所有,你離開我時會更窮。沒有人會娶你,你只會被別人利用、玩樂。男人為了開心而利用你,然后就會將你扔到壕溝里。此時,他覺得珍妮離開他就會走投無路,只能附屬于他。他不允許珍妮有朋友和鄰居,剝奪了她的自由。從此20年的夫妻生活中,珍妮只能每天按時做飯送飯,他根本就不了解珍妮。在斯塔克斯去世后她同黑人青年凱克談戀愛,此時的凱克已不同于前兩任丈夫,他十分尊重珍妮的個人興趣愛好,教她玩撲克、打獵、夜間釣魚和學習射擊,盡管在當時的社會這些活動都是婦女們所望塵莫及的。在他心目中,珍妮是他的真愛、女神,深深地愛著她,平等地對待她。
其次,小說的其他人物比如珍妮的朋友和鄰居們又是如何看待她呢?在當時父權制社會的壓迫下,珍妮的三次婚姻本身就是令人難以啟齒的,特別是當她和第一任丈夫洛根·基利克斯在一起沒有感受到愛情的浪漫和婚姻的幸福時,居然跟過路客喬·斯塔克斯私奔了,之后又同黑人青年凱克談戀愛,在當時婦女是絕不可能做的,因為女性天生就是男人的附屬品。鄰居們都覺得她不守婦道,甚至是一個墮落的女人。她的行為嚴重違背社會習俗,她是邪惡的、放蕩的、制造混亂的、損耗男人精力的,以至于都對她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梅爾·斯塔克夫人和凱克去釣魚了;珍妮小姐和凱克去奧蘭多照相了;凱克晚上送珍妮小姐回家了,到了早上他才回自己的家等等。當凱克去世后,珍妮光著腳穿著連褲服回到鎮上時,所有的人都幸災樂禍:“她長長的頭發放下來干嘛呀?學習年輕姑娘嗎?”“我想知道凱克去哪了?”“她不是個寡婦嗎?差不多四十歲了吧?那個小伙子不會娶她的……”此外,在珍妮決心擺脫她的第一次婚姻時,“她解開腰間的圍裙,扔在路邊矮樹叢上繼續往前走”。(程錫麟,2005:35)在擺脫喬的束縛后,最明顯的動作就是“扯下頭上的包頭巾,讓濃密的頭發垂了下來”。在當時社會,圍裙、絲巾、頭帕以及罩衣等象征著黑人婦女的牢籠,她們在父權制社會里只是一頭干活的騾子。然后珍妮卻丟棄了它們,鄰居們認為她的行為是如此的大逆不道,違背了傳統觀念。就連她的好朋友費奧比也曾多次勸她。一次當喬去世后,珍妮同費奧比出去游泳,曬太陽。“我現在很享受自由”,珍妮說道,費奧比立馬阻止道:珍妮,不要讓人聽到你這樣說,人們會認為你對喬的去世不感到悲傷。當珍妮決定同凱克離開后,費奧比對她說:你知道女人跟年輕人跑出去會怎么樣嗎?他會把你當傻子,你的結局會跟安妮·塔勒一樣,她當初笑著,非常堅定,就跟你一樣。可是結果那個年輕人騙走了她所有的錢。就連珍妮最好的朋友費奧比心中,珍妮的行為也是瘋狂的,認為凱克只是惦記珍妮的錢。
此外,作者赫斯頓具有極其深邃的洞察力。擁有強烈的女性意識和民族意識,身為黑人女性,她能夠進入那些非黑人和非女性所不能進入的情感領域去讀懂黑人婦女的心靈。在她的筆下,黑人婦女大多是具有追求個性解放的剛毅性格,大膽的抗爭精神。在作者看來,珍妮的形象又是如何定位的呢?在當時的社會里男人主宰一切,是社會主體。婦女沒有發言權,是沉默的客體。可是赫斯頓卻讓珍妮從一個沉默的“客體”變成了一個有著自己聲音的“主體”。與洛根發生爭吵時,珍妮便警告洛根:“要是我有一天離開你逃跑呢?”喬死前禁止珍妮出入他住的房間,但是她還是鼓足勇氣走到喬前面,她說:“我來這里是要和你談談,我就是要談,這樣做是為了咱們倆好”。(Z. N. Hurston,1978:131)她試圖幫助喬認識到他的自私、狹隘、粗暴、自以為是和目空一切。珍妮說:“如果在這個世界上你想得到愛和同情的話,你就得不但要愛撫自己還要愛撫別人?!?Z. N. Hurston,1978:131)一次當喬因為珍妮犯的一點小錯誤取笑她時珍妮當眾進行了尖銳的反擊:“你腆著大肚子在這里目空一切,自吹自擂,可是除了你的大嗓門外你一文不值。哼!說我顯老!你扯下褲子看看就知道到了更年期了!”(Z. N. Hurston,1978:122)她的反擊像一把利劍,嚴重刺傷了喬的虛榮心。在喬或者其鄰居眼中珍妮無疑是一個膽大包天,叛逆的黑人女人。她應該失去聲音,失去發言權,保持沉默,無聲無息,凝視周圍發生的一切,畢竟傳統意義上的女性應該是溫柔的、可愛的、順從的??墒呛账诡D卻賦予了珍妮說話的權利以及剛毅、勇敢的性格。珍妮的行為是如此勇敢,精神如此可貴。她敢于同命運抗爭、追求獨立、努力尋求自我、發現自我價值,是一位敢作敢為、敢愛敢恨、具有獨立意識、敢于反抗父權社會及觀念的新女性,是一位徹底的、具有強烈反叛思想的女性主義者。
然而經過時間的洗禮后,讀者又是如何定義珍妮的形象的呢?他們已經擺脫了當時社會的種種習俗束縛,自由地、無粘無礙地、聚精會神地諦視珍妮的形象。在珍妮決心擺脫她的第一次婚姻時說道:“即使他(喬)沒有在那里等我,改變也會對我有好處”。(Z. N. Hurston,1978:54)可見她對真愛的渴望與新生活的向往。隨后“她解開腰間的圍裙,扔在路邊矮樹叢上繼續往前走”。(程錫麟,2005:35)當擺脫喬的束縛后,她最明顯的動作就是“扯下頭上的包頭巾,讓濃密的頭發垂了下來”。(程錫麟,2005:95)。扔掉圍裙意味珍妮扔掉了傳統父權制社會將她束縛于家庭勞作的限制,她告別了她人生的“騾子”階段。她的行為絕不是缺乏責任感,扯下頭巾是要恢復從前的自我,不再是任何人的私有物、附屬品,而是要逃離屈辱、壓迫,去爭取一種有尊嚴的生活。她終于沖破了傳統觀念的羈絆,有了獨立自由的生活和思想,走上了自主的道路??梢娝墓鉂傻男惆l所暗含的獨立人格精神是不言而喻的。同樣她的三次婚姻足以證明她是一位敢于反抗傳統習俗的束縛、反叛傳統婚姻觀、勇于尋求真愛的偉大女性。她所向往的不僅僅是物質享受,更是讓她實現自我價值的愛情。因此一定的時間距離因記憶的過濾和想象的彌補可以產生審美效果。
由于審美角度的不同,對珍妮形象的定位也不同。在小說中的主人公以及珍妮的鄰居們看來,認為她不守婦道,與人私奔,珍妮的失節可謂一件穢行丑跡。那是因為當時的人受實際問題的牽絆,不能把人物的行為從傳統的社會信仰和狹隘的道德約束中劃出來,去欣賞和鼓勵珍妮的勇氣和堅毅。在讀者和作者看來她或許是一位敢于反抗傳統習俗、追求獨立自主的偉大女性。因為讀者以現在的眼光和社會道德范疇去看這件事情,能夠把這樁事情從極繁復的社會習慣和利害觀念中劃出,就拋棄了當時的一些實際社會背景,無粘無礙地、聚精會神地諦視美的形象,所以比較自由,能夠純粹以美感的態度對付它,使主體能對客體進行凝神觀照從而獲得審美愉悅。由此可見,不同的審美角度之間存在著各種距離,審美距離的存在賦予了珍妮形象的多樣化。
因此,作者赫斯頓在小說中充分地應用了距離化的手段,使得珍妮的形象可以從不同的層面進行解讀?!赌系邸芬粫鴮懹?937年,作品反映了十九世紀20年代珍妮同美國南方農村中的種族主義作斗爭的故事。雖然間隔時間并不長,但是時間上的距離更能使作者把切身的情緒擺在某種“距離”以外去觀照,而后客觀冷靜地處理珍妮的形象問題。此外作者選擇人物與情節的特殊性也是突出距離的重要手段之一。珍妮雖然與現實人有許多相似點,但是在某些方面超出了一般人之上。她雖出身卑微,但是具有堅強的意志、勇氣來為自己的生活、愛情奮斗。赫斯頓讓珍妮找到了真愛凱克,可是卻讓凱克死去,而且是倒在珍妮的槍口之下。情節的特殊性使得作品人物和讀者之間在特殊性上產生了距離。由此可見,作者如此巧慧地運用距離使得珍妮的形象從不同層面得以全面呈現,距離審美的意義亦即如此。
綜上所述,本文透過古典審美上的“距離說”視角,從主人公、小說中的其他人物、作者、讀者不同層面出發具體分析《凝望上帝》中女主人公珍妮的形象。不同的審美角度之間存在著各種距離,作者巧妙運用距離的結果,使得對人物的審美更加獨特??梢?,“距離說”既是古典審美中的一個學說,又為探討分析西方文學作品的人物形象提供了理論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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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靜(1983-),女,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