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歌 陜北的信仰

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

他為人民謀幸福，呼兒咳呀，

他是人民大救星。

毛澤東，愛人民，他是我們的帶路人。

為了建設新中國，呼兒咳呀，

領導我們向前進。

這首《東方紅》歌曲在現代中國歷史上可以用家喻戶曉這個語詞來說明，而不是來形容。這首歌曲從延安唱到北京，又從北京唱到全國，普及率之高，風靡速度之快，傳唱人數之多，流行時間之久長，超過世界上任何一首歌曲。那個年代的《東方紅》令國歌也受到了冷遇，或者說那時候的《東方紅》就是中國的《國歌》，它至少是享受了《國歌》待遇的。這是當今中國還活著的任何一個四十歲以上的人都十分清楚的事實。這首歌曲不僅席卷了全中國，傳播到世界許多國家，而且是中國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上天時在太空中播放的唯一歌曲。也就是說，這首歌曲已經從地球之上唱到了地球之外去了。而《東方紅》就是陜北民歌改編的，它的曲調依然是陜北民歌，這就是陜北民歌的魅力。

大家雖然都知道《東方紅》，但卻不一定知道《東方紅》是根據更早的陜北民歌《騎白馬》改編的:

騎白馬，挎洋槍，

三哥哥吃了八路軍的糧，

有心回家看姑娘呼兒咳呀，

打日本就顧不上。

要穿灰，一身身灰，

肩膀上要把槍來背，

哥哥當兵抖起來呼兒咳呀，

家里留下小妹妹。

1943年冬，陜北佳縣農民歌手李有源依照《騎白馬》的曲調編寫成一首長達十余段歌詞的民歌《移民歌》。又有抒情的成分，表達在毛澤東領導下的貧苦農民追求幸福生活的喜悅心情。歌曲編成后由李有源的侄子——農民歌手李增正多次在民間和群眾集會上演唱，很受人們喜愛。隨后，延安文藝工作者將《移民歌》整理、刪修成為三段歌詞，并改名為《東方紅》，于1944年在《解放日報》發表，1949年后在中國流行，特別是文化大革命期間風靡到癲狂程度。

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既然民歌是勞動者為了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而集體創作的一種藝術形式，那么，勞動者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便可以利用民歌這種藝術形式來表達自己想要表達的一切符合歷史規律的思想感情。《東方紅》正是在抗日戰爭期間陜北人們用以表達對毛澤東、對中國共產黨由衷的感激之情而創作的頌歌。

那么，陜北何以能以民歌走向全國，走向世界，而不是以什么美女、土豆、火腿聞名于世呢?我認為這是因為陜北的地域環境而生成的民風民俗所決定的。

陜西北部以延安、榆林兩個地區為中心的廣袤地域習慣上被稱為陜北，它地處黃土高原丘陵溝壑區，東隔黃河與山西相望，西與甘肅接壤，北連內蒙古鄂爾多斯。陜北是一個緊鄰游牧文化部族的典型邊塞，同時又是中華帝國古都咸陽、西安的北方屏障。我們不妨來追溯一下延安的歷史沿革，從中感受一二陜北的往事對陜北人性格的影響和陜北文化形成的根由。

被炎黃子孫尊稱為“人文初祖”的軒轅黃帝陵寢就安臥在延安境內的橋山之巔。軒轅黃帝為什么要將自己的陵寢安放在這里?答案只能是他在這個地區生活過。在我國原始社會從舊石器時代的漁獵采集階段過渡到新石器時代的農耕文明階段的歷史時期，興起于黃河流域中部地區的有熊國姬姓部落中產生了一位杰出的領袖——黃帝。“帝”是萬物主宰，五行金木水火土為萬物之根本，稱作“五德”，姬姓部落居五行之“土”位，崇尚黃色，黃土高原的黃土之色，具有土德之瑞，所以姬姓部落便將自己愛戴的領袖稱作“黃帝”，可見“黃帝”之稱號跟黃土高原密切相關。相傳黃帝戰敗蚩尤后，建立了部落聯盟，定居在橋山。后來黃帝離開橋山外出治理國家，有一次，在他出巡河南期間，突然晴天一聲霹靂，一條黃龍自天而降。它對黃帝說:“你的使命已經完成，請你和我一起歸天吧。”黃帝自知天命難違，便上了龍背。當黃龍飛越陜北橋山時，黃帝請求下駕安撫臣民。黎民百姓聞訊從四面八方趕來，個個痛哭流涕。在黃龍的再三催促下，黃帝又跨上了龍背，人們拽住黃帝的衣襟一再挽留。黃龍帶走了黃帝，只剩下了黃帝的衣冠。人們便把黃帝的衣冠葬于橋山，起冢為陵。因為在傳說中，黃帝是神，神肯定是不會死的，所以掩埋的就只能是衣冠了，其實就是黃帝。神話不是虛構的謊言，而是人類在到達理性思維之前認識世界的普遍思維方式，是用傳說的形式保存下來的遠古歷史。軒轅黃帝是中華民族的人文共祖，是新石器時代諸多發明創造的集大成者，是一個具有多重含義的中華文化象征。由此我們可以判斷，陜北的文明跟中華民族最核心的文明是同宗同源同步的。陜北在中華文明史上的地位可見顯赫。

陜北，文明歷史源遠流長，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中，延安以其“邊陲之郡”、“五路襟喉”的特殊戰略地位，上演了一幕幕金戈鐵馬的悲壯史詩。

《周易#8226;既濟》載:“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約在公元前13世紀，延安屬獨立的方國鬼方之域。商帝武丁曾發動大規模的討伐鬼方的戰爭。春秋時，延安是白狄部族所居住的地方，這是一個游牧兼狩獵的少數部族。晉公子重耳曾流亡白狄12年，即居住于延安一帶。戰國，延安大部屬魏國，秦惠文王七年，秦帥公孫不大敗魏軍于雕陰(今延安富縣與甘泉交界處)，斬首8萬余，俘魏將龍賈;秦文王八年，魏納河西地予秦;十年，魏納上郡15縣(今陜北宜川、延安一帶)予秦，延安始屬秦。秦漢時，延安屬上郡;秦統一六國后，大將蒙恬統兵30萬北擊匈奴，后又監修長城和秦直道。漢武帝時，延安大量移民和屯戍，使陜北農業經濟空前發展。三國，延安為羌胡所據。東晉義熙三年，匈奴鐵弗部赫建立大夏國，其在延安城東修筑豐林城。宋代設延安府，這一時期，宋與西夏戰事頻繁，宋代名臣龐籍、韓琦、范仲淹、沈括等在此御敵。明朝末年，陜北爆發農民大暴動，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等農民首領縱橫延安南北。1926年始，劉志丹、謝子長、李象九等在延安境內開展武裝斗爭，創建陜甘邊和陜北兩個革命根據地。1935年，中央紅軍長征到達吳起鎮。從1935年到1948年，延安是中共中央的所在地，十三年間，這里經歷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和整風運動、大生產運動、中共七大等一系列影響和改變中國歷史進程的重大事件。

吳起、蒙恬、范仲淹、沈括、李自成、劉宗敏、高迎祥、張獻中、毛澤東、朱德、彭德懷等許多中國名將或帝王在此大展文韜武略。

陜北，雖然成就了歷代將帥顯赫的戰功和不朽的榮譽，但同時也給這一地區生活的民眾帶來了不能言說的苦難。因為邊塞，因為戰亂，因為生存，你來我往的各種因素導致大量移民，致使各種民族混雜。在這里，作為某一個民族的獨立特征和風俗習性已經被淡化了，取而代之的是相互影響，相互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眾所周知，明末農民暴動領袖李自成出生在延安米脂河西200里的李繼遷寨，是個地道的陜北人。但知道李自成是黨項羌族后裔的卻并不多。歷史教授、作家姚雪垠著《李自成》第四卷第十六章:

西夏國——我國古代一支少數民族名叫黨項，屬于羌族。黨項人以姓氏分為許多部落，拓拔一支勢力較強，唐末居住于今寧夏、陜、甘邊區及與內蒙古接壤一帶。其部落首領拓拔思恭，因幫助唐朝鎮壓黃巢起義軍有功，受封為定難軍節度使，夏國公，賜姓李氏。傳了七代到李繼遷，自稱夏國王。李繼遷的孫子李元昊，于1038年稱帝，建立西夏國。李自成是米脂縣的李繼遷寨人，稱李繼遷為始祖，所以他雖系漢族，卻是西夏國的羌族后裔。

李自成這位聲名顯赫的明末農民暴動領袖，以漢族人身份進入北京在紫禁城坐過龍椅的大順國皇帝，這個陜北的農民，誰會想到他“雖系漢族，卻是西夏國的羌族后裔”呢!李自成尚可查考其先祖是誰，更多的人恐很難查考自己的族源了。陜北民族結構之復雜，由此可見一斑。

陜北所處的地域環境，在中國歷史版圖上的確非常特別。在這樣一個游牧文化與農耕文化夾縫中生存的人群，其性格勢必既區別于中原帝國核心區族群深受儒道文化教育的循規蹈矩，又不同于游牧部落馬背民族逐水草而居的狂放野性，再加之陜北黃土高原縱橫交錯的丘陵溝壑地廣人稀荒涼貧瘠多旱少雨洪水天災帶來的生產生活艱難困苦，戰爭械斗掠奪殺戮雪恨復仇避難躲禍背井離鄉吆驢趕馬生成的土匪強盜英雄俠客的歷史性格，便形成了特立獨行的陜北文化。而這個文化的核心就集中表現在陜北民歌上。陜北民歌像一個大麻袋，將陜北人的酸甜苦辣麻一股腦兒地全裝了進去，因為有了陜北民歌，陜北人才有了生活的滋味兒，才有了生活的樂趣。從某種意義上說，陜北民歌拯救了陜北人，是貧瘠而苦難的陜北人的精神家園，是陜北人崇拜的宗教。

陜北民歌種類繁多，究竟有多少種唱法恐很難統計。但它與陜北民眾的生活是息息相關的，那些百姓之歌，情真意切，簡直就是陜北人性格活脫脫的再現。

你看那鐵骨錚錚的陜北硬漢，一根草繩束腰，一雙草鞋墊腳，一方毛巾扎頭，在黃河的浪濤里風來雨往，一首豪情萬丈的《黃河船夫曲》沖天而吼:

你曉得天下黃河幾十幾道灣哎?

幾十幾道灣上，幾十幾只船哎?

幾十幾只船上，幾十幾根竿哎?

幾十幾個那艄公嗬呦把船來扳?

我曉得天下黃河九十九道灣哎，

九十九道灣上，九十九只船哎，

九十九只船上，九十九根竿哎，

九十九個那艄公嗬呦把船來扳。

黃河，孕育了中華民族文化，黃河，造就了不屈不撓的中華兒女。黃河流到陜北，在晉陜大峽谷形成天然瀑布——壺口瀑布，壺口瀑布的最大瀑面達3萬平方米。700多米寬的河面在這里驟然收縮，上寬下窄，收縮至30多米，在40米的落差中翻騰傾涌，浩大如同在巨大無比的壺中傾出，在河床中央的巖石上沖刷出一條深約四五十米、長近十里的河槽(龍槽)，其聲勢翻江倒海奪人心魄。你要知道，這10里龍槽是在河床中央的整塊的巖石上硬生生地沖刷出來的，那些濺在岸邊石塊上和我們臉上的浪花里蘊含著陜北高原的黃土，陜北和黃河就是如是地糾結在一起的。生活在黃河上的船夫們，風浪將他們的臉刻滿皺紋，陽光雨雪將他們的膚色染成高原一般的古銅，這樣的泥水和氣勢造就的陜北漢子，怎能不具有黃河的精神。

面朝黃土背朝天，最苦要數莊稼漢!在陜北多旱少雨的山峁峁、土梁梁、溝洼洼、河畔畔，莊稼人佝僂著身軀，拾掇著土地，日曬雨淋地盼望著有個好年景，結果總是風不調雨不順，一家人守望著黃土地還是免不了要忍饑挨餓，甚至還要外出逃荒:

深不過那個黃土地，高不過個天。

吼一嗓信天游，唱唱咱莊稼漢。

水圪靈靈的女子呦虎圪生生的漢，

人尖尖就出在這九曲黃河邊。

山溝溝里那個熬日月，

磨道道里那個轉，

苦水水里那個煮人人，

淚蛋蛋漂起個船。

山丹丹那個長溝溝里，蘭花花開滿山。

莊稼漢的那個信天游，唱也唱不完。

——《莊稼漢》

在陜北，除了信天游等大的名歌宗系外，獨立成章的民間小調也豐富得很。那些小調與道情、信天游不同，因為道情、信天游的演唱要求有一定的技巧，他們是真正要“唱”出來的，所以，唱道情、唱信天游的往往是天賦好的歌手，需要一定的“功力”。而小調則不同，它沒有演唱要求，“唱”也行，“哼”也可，放開喉嚨可以，閉著嗓子也沒問題。《秋收》就是這樣的小調民歌，反映的是農民豐收后的喜悅心情:

九月里九重陽呵、秋呀秋收忙，

谷子呀那個糜子呀呵、鋪呀鋪上場。

紅個旦旦太陽呵、暖呀暖洋洋，

滿場的那個新糜子呵、噴呀噴鼻香。

新糜子場上的鋪呵、鋪呀鋪成行，

快鋪好那個來打場呵、來呀來打場。

你看那谷穗穗呵、多呀多么長，

比起了那個往年來呵、實呀實在強。

陜北民歌中要數情歌最為有趣動人，曲調優美婉轉，語言充滿詩意，穿越千年的千錘百煉，穿透力極強。歌詞大膽、迫人，直抒胸臆，沒有絲毫中原或南方女子的羞澀、儒雅、含蓄。土氣，像黃土高坡的泱泱厚土的氣息，這樣的土氣只有陜北的黃土高坡才配擁有，土氣是陜北的本質。那樣真切、實誠的土腔土調直撲而來，無論是高昂抑或低沉，它的詞曲一經唱響，你就像站在傾盆而下的飛流瀑布當中一般，土氣十足的陜北語言和優美動人的旋律直擊耳鼓，直聽得人心尖尖都在打顫:

說你膽小真膽小，

這么綿的手手你不敢摸。

前兩天叫你你不來，

一碗羊肉直放壞。

做下的裹肚漚爛了，

你球眉鼠眼才來了。

你以后再敢把奴閃，

小刀子戳你沒深淺。

——《一碗羊肉直放壞》

陜北的男人們雖說是頂天立地的鐵骨硬漢，但唱起情歌來那也是柔情似水，展示了陜北漢子在愛的面前的那份執拗與柔情，連江南水鄉的才子們也遜色三分:

三十里明沙二十里水，

五十里路上眊呀么眊妹妹，

半個月眊了你十五回，十五回，

就因為眊你跑成個羅圈圈腿。

天天刮風天天黃

走走路路我把妹妹想

那一天我眊你沒進院，沒進院

只眊見你的腦頂頂沒眊見臉

眊了妹妹一眼又一眼

淚蛋蛋滴在巖崖畔畔

有心我回家擰不轉身

牽魂線揪著我的心錘錘翻了個轉

——《三十里明沙二十里水》

頭一回我到你家，你呀你不在，

你爸爸敲了我兩呀么兩煙袋。

哎呀呀，腦上冒起疙瘩來。

第二回我到你家，你呀你不在，

你媽媽正在切白菜，

哎呀呀，手拿菜刀攆出來。

第三回我到你家，你呀你正在，

咱們倆在門背后就咿呀么呀呼嗨

——《尋妹妹》

想親親想得我手腕腕軟，

拿起筷子我端不起個碗。

白日里想你拿不起個針，

黑夜里想你吹不熄個燈。

想親親想得我心花花亂，

煮餃子我下了一鍋山藥蛋。

——《想親親》

陜北民歌歌詞愛用疊字，諸如“鹼畔畔”、“溝洼洼”、“山丹丹”、“心花花”等等，這些疊字構成陜北民歌的另一種特色。我們知道，在中國，不論南北東西，疊字習慣上是父母或長輩對嬰幼兒使用的詞匯，充滿了愛憐，親和，關切，陜北俠義剽悍之地，語言竟是如此柔美而富含童真。初想，似覺與地域人文不相和諧，細究，這正該是陜北人內質的柔美。歌為心聲，還有什么值得質疑的呢!

陜北還有一種性格也在民歌中體現得很充分，我斗膽用一個詞:不安分!注意，我沒有用“唯恐天下不亂”這句話。“不安分”這個詞是沒有貶義的，這個詞也極符合陜北地域的歷史特征，我覺得很貼切。許許多多的英雄豪杰在陜北大顯身手，如果沒有陜北人的支持配合，是萬萬不行的。似乎陜北人不需要做太多的思想教育工作，他們就齊刷刷地一通百通了，打土豪，分田地，殺貪官，反朝廷，一切都順理成章，人人都歡天喜地，像過節一樣快樂，興奮。李自成當年舉事，陜北人個個踴躍投軍，人人奮勇殺敵。也編出了很多民歌，至今還在傳唱，如《米脂出了個李自成》:

遠照米脂一座城，近看米脂無西門，

西城樓下壓著九盤龍，

老鼠挖了個狐子洞，

出了闖王李自成，

三反河南攻打北京城。

到了現代，劉志丹、謝子長等率先在陜北起事，緊接著中央紅軍遠征二萬五千里到達陜北，陜北成了紅色首都，革命圣地，陜北人真是太高興了:

一道道的那個山來喲一道道水，

咱們中央紅軍到陜北。

一桿桿的那個紅旗喲一桿桿槍，

咱們的隊伍勢力壯。

千家萬戶哎嗨哎嗨喲，

把門開哎嗨哎嗨喲，

快把那親人迎進來，

依兒呀兒來吧喲。

熱騰騰的油糕哎嗨哎嗨喲，

端上桌哎嗨哎嗨喲，

滾滾的米酒捧給親人喝，

依兒呀兒來吧喲。

滿開的烏云哎嗨哎嗨喲，

風吹散哎嗨哎嗨喲，

共產黨來了晴了天，

依兒呀兒來吧喲。

山丹丹的那個開花喲紅艷艷，

毛主席領導咱打江山。

毛主席領導咱打江山。

——《山丹丹開花紅艷艷》

正月里來是新春，

趕上了豬羊出呀了門，

豬呀、羊呀送到哪里去?

送給那英勇的八呀路軍。

嗨呀海棠花，嗨呀梅翠花，送給那英勇的八呀路軍。

——《擁軍花鼓》

一支剛來陜北的軍隊，受到了如此隆重而熱情的歡迎:“千家萬戶把門開，快把那親人迎進來，熱騰騰的油糕端上桌，滾滾的米酒捧給親人喝”這份驚喜，這份熱情，不是久別的親人和知己好友，是不可能受到如此禮遇的。連女人也不例外，要知道，在舊中國，女人一定是要恪守婦道，操持家務，相夫教子，孝敬老人的。但陜北女人卻聞訊踴躍參軍，投奔隊伍去了。我毫不懷疑民歌中所唱內容的真實性，那時的人們不像我們今天的人，他們是不會說假話，表假情的，因為他們是陜北人:

從前女人受熬煎，好似掉進井里面。

紅軍來了世道變，砸爛封建鐵鎖鏈。

腳不纏，發不盤，剪個帽蓋搞宣傳。

當上女兵翻大山，跟上隊伍上延安。

——《跟上隊伍上延安》

毛澤東同志曾經說過:“哪里有壓迫，哪里有剝削，哪里就有反抗”。陜北對中國革命貢獻最大，反抗壓迫和剝削也最堅決，最徹底。我以為這還是要歸結于陜北性格。

我家住在黃土高坡，

大風從坡上刮過，

無論是八百年還是一萬年，

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陜北與黃土地真是太密切，太分不開了。吃的喝的用的源自于黃土自不必說，在黃土崖邊掏個洞，陜北人叫“窯”。這就是陜北人的家!窯不是窮苦人家的專利，地主財主也不例外。是黃土啟迪了陜北人的智慧?還是陜北人最懂得黃土?房屋居所都在這泥土里，地面上林木葳蕤，禾苗茁壯，山村里炊煙裊裊，笑語歡聲。生于黃土，居于黃土，葬于黃土。試看天下，何處能有如此理解自然，融入自然，達到天人合一的所在!難道這樣的環境還不是生長民歌的土壤么?我被陜北的建筑驚得目瞪口呆。

背靠黃河面對著天，

陜北的山來山套著山。

東山上糜子兒喲西山上的谷，

黃土里笑來黃土里哭。

抓一把黃土喲撒上天，

信天游永世也唱不完。

陜北，山坡坡、溝洼洼、河邊邊、熱炕炕、磨房房，灶臺臺，到處有歌聲。放羊的、種地的、趕驢的、賣柴的，甚至娼妓、討飯的，年齡不分老少，性別不分男女，身份不分貴賤，人人是歌手。天空的云、坡上的花、水里的魚、地里的草，賣兒嫁女、行船走路、挖窯點燈、偷情想漢，想什么唱什么，見什么唱什么，世間萬物皆能入歌。酒歌、酸曲、小調、道情、信天游，高雅中正的、高昂柔美的、野性狂放的、通俗專業的，樣樣齊全。沒有民歌就不是陜北，沒有民歌陜北人就活不下去，不會唱民歌便不配稱作陜北人。陜北，民歌的海洋，陜北，民歌的故鄉。

民歌，是陜北人世世代代的信仰。

信天游，不斷頭，斷了頭，咱們就無法解憂愁。

信天游，不斷頭，攔羊嗓子朝天吼。

信天游，不斷頭，漢子吼歌喝燒酒。

信天游，唱不夠，唱落了月亮唱出了日頭。

信天游，不斷頭，黃河在我門前流。

信天游，不斷頭，西北風舉起咱的手。

信天游，唱不夠，山山亮了個透。

信天游，唱不夠咱世世代代挺起胸膛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