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兒飛過寒冬的天空(外四首)

在寒冬陰冷而空寂的天空里

我時常看見羽毛銀光閃爍的烏兒

孤獨地飛翔在我家窗口對面的

猊江兩岸

鳥兒沒有嗚叫

它的飛翔優(yōu)美而緩慢

有時候，我甚至會以為

那是一片在寒風中飄揚的落葉

我知道會有許多人看見那只鳥兒

的飛翔

但我不知道會有多少人

聽得見寒風掠過銀翅時的尖叫

而我聽見了，同時我還聽見了

那只烏兒在飛越漫長的冬天時候

呼喚春天的聲音

也許，不是所有的鳥兒

都相信飛翔是生命永恒的象征

也許，當我站在窗前凝視著

那只飛翔在猊江兩岸的寒風中

并且把冬天甩在身后的鳥兒

我已經變成了另一只鳥兒

我已經在記憶的天空里

尋找到了夢想無法觸及的自由

是的，只有飛越寒冬的天空的鳥兒

才能用生命的激情去點燃

躲藏在冬天背后的春天的花朵

才能讓那些失眠的夜空

充滿燦爛的星光

我的故鄉(xiāng)是“矣果賽”

“矣果賽”是我的彝族母語

它像血液一樣，我一出生就流淌在

我軀體的每一根細小的血管里

它還像寒冬里的野山茶花一樣

幽藍地綻放著我與生俱來的思念

“矣果賽”是我眷戀的故鄉(xiāng)的名字

別人都習慣了把它叫作峨山

可是我的阿爸阿媽一直都

固執(zhí)地喊作它“矣果賽”

聲音親切得像是在喊我的名字

“矣果賽”仿佛是我的一個影子

無論我流浪在哪片云朵底下

我都會隨時感覺到有一個

母親喚兒的聲音回蕩在頭頂

我知道那就是“矣果賽”

我知道那就是比我自己的生命

更珍貴也更沉重的母愛

每當我在遠方別人的故鄉(xiāng)

呼喚一聲“矣果賽”的時候

我總是禁不住淚如雨下

淚花模糊了回家的路

當我孤獨地行走在寒夜

當我處身于陌生的鬧市

當我遠離了夢想的天空

惟“矣果賽”的影子像火把的光芒

照耀著我的靈魂，照耀著

故鄉(xiāng)那片像蟲兒呼喚春天一樣

呼喚著母愛的天空和大地

是的，其實我是“矣果賽”的一粒

溪流里的石子，我的生命

每時每刻都在感受著它的磨礪

其實我是“矣果賽”的一只飛鳥

無論飛到天涯海角

它都聽得見我的啼喚

居住在茅屋里的女人

在我平淡如水的日子里

我總是會想起

一個居住在茅屋里的女人

一想起她，我的心就會貓抓似的痛

在我的記憶里。這個幽靈似的女人

一輩子沒離開過寨子東頭的茅屋

她走路總是低著頭，腳步很輕

生怕踩死一只小小的螞蟻

我從來沒有看清楚過她的臉面

也從來沒有聽見過她說話

似乎在她眼里，在這個世界上

除了她。就再也沒有別的動物了

我經常看見她輕輕的走過

茅屋門前那片倒伏的亂草

像棵樹一樣長時間站在坡頭

眺望對面山腰上隱約可見的公路

那時候，山風緩緩的吹過來

把她頭發(fā)拂成一絲絲白白的陽光

有一天，我還看見她從茅屋里

拿出一桿烏黑發(fā)亮的獵槍

然后一個人走進了森林里

直到第三天太陽落山的時候

她才回來，可是手里不見了

那桿烏黑發(fā)亮的獵槍

從此以后，這個像幽靈似的女人

再也沒有從茅屋里走出來

許多年以后，那個孤零零的茅屋

也終于在一個月朗星稀的夜里

被一陣山風從寨子里吹走了

后來，當我長到門楣高的時候

阿媽告訴我：

那個居住在茅屋里的女人

她用一輩子的時間等候一個男人

一個在她的新婚之夜

被迫離開了山寨和她的男人

阿媽還說，真心愛著一個人

天也會變老，地也會變荒

牧羊的老人

牧羊的老人，在山坡上

躺成一塊石頭看天上的云采

把云朵看成一只只潔白的羊

山風把遠處的鳥啼灌進他耳朵里，

他側過臉去尋找那只鳥兒

可是他怎么也找不到那只鳥兒

于是他在鳥啼聲中想起了

遠在城里打工的女兒

他總是夢見女兒，夢里的女兒

永遠都穿著她已經逝去的阿媽

在油燈下為她縫制的那套繡花裙

有時候，牧羊的老人

會吃力地爬上最高的山峰

喊上一陣女兒的乳名

他的喊聲久久彌漫在曠野里

這時候，他總是相信

城里的女兒一定會聽見他的喊聲

牧羊的老人，在別人面前話很少

在他的羊群面前話很多

也只有他的羊群聽得懂他的話

理解他的話，聽從他的話

牧羊的老人擁有的天空

是山鷹的翅膀洗凈的

牧羊的老人擁有的大地

是遍野的山花映紅的

他的日子像螞蟻走路一樣

一串串寧靜地越過無數(shù)風風雨雨

他的一生是一條崎嶇的山路

他和他的羊群一輩子爬行在

這條散發(fā)淡淡的羊屎味的山路上

面自由是他和他的羊群

所有希望和夢想的星光

說好了，火把節(jié)你來看我

說好了，火把節(jié)你來看我

你會穿上繡滿鮮花的彩裙來看我

讓我在朋友們面前抬高一次

一輩子低垂著的頭

說好了，火把節(jié)你來看我

在山歌和舞蹈的夜幕底下

你會挽著我的手臂

在火把的光耀里留個影

說好了，火把節(jié)你來看我

帶著你的情歌帶著你的艷舞

還帶著你的那個謎一樣的夢

讓我真正挺起一回男人的腰桿

說好了，火把節(jié)你來看我

你要用你的花手帕輕輕擦凈

我眼角那些思念的淚痕

你還要當著別人的面給我一個吻

可是你沒有來呀

小火把燃盡了你沒有來

大火把燃盡了你沒有來

我心里的火把燃盡了你沒有來

親愛的，是不是因為

你在城里，我在山里

你我的雙腳永遠走不到一起

我們之間隔著一道看不見的墻

然而我還是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我已經想好了，明天

就在明天，我將動身去找你

我要走路去，走完山路走大路

渡完小河渡大河

直到找到你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