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錢鐘書說過,天堂和地獄里對時間的感覺是不一樣的。不同的地域,不同的空間,有不同的速度。“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這句我們平時耳熟能詳的話在錢鐘書看來是道出了關于“速度”的真理的。當我們高興的時候,我們覺得時間過得飛快,當我們在享受著某種審美愉悅的時候,時間倏忽而逝;相反,當我們悲傷或陷入困頓的時候,卻覺得度日如年。
這種“速度”是一種心理感覺,一種內在感受作用于心理的結果。事實上,速度起著一種平衡的作用,速度是我們身處不同空間的公正裁判官。當我們享受快樂的時候,時間加快了;當我們焦急萬分等車的時候,時間靜止了。速度在總體上平衡了這兩種環境的得失,在這個意義上說,天堂也并不優于地獄。
櫻花的絢爛是有代價的,那就是要在極短的時間里將生命完全綻放——速度之于櫻花是極快的。同樣,梅花也是在極短暫的時間里耗盡了生命的精華,但是在心理上給人的感覺卻是梅花和嚴寒爭傲了一冬。——這其實是兩種不同的人生觀。不過,如果讓人們自由選擇在天堂或地獄生活相同一段時間的話,相信絕大多數的人會選擇天堂而不是地獄,盡管后者的時間“延長”了。
天堂和地獄當然是兩種極端,然而,在這個五味雜陳、喜怒哀樂俱全的人世間,我們是否可以反過來說,速度越快我們越幸福,速度越慢我們越悲傷?很明顯,答案是否定的。這里的“速度”不是內在的感受,而是外在的強加,不是作用于心理的,而是作用于生理的,不是目的論的,而是工具論的。它的加快,不是身心愉悅所感受到的快,而是生活節奏的快,是火車的快,是飛機的快。
一些生活設施物理速度的加快帶來了很多便利,這是毋庸置疑的,這是進步。但物理速度的加快并不見得就能給人提供內在的愉悅和幸福;相反,物理速度雖慢卻有可能給人一個內在平和的心境,從而讓人感到心靈深處的平靜、祥和——一種內在的幸福。這就是浪漫主義的起源。力,運動,速度,這三種東西改變了整個世界的面貌,也正在并將繼續改造著人的心理世界的面貌。然而,浪漫主義者發現這些東西雖然用技術和工具理性改變了世界,但它們的“速度”卻給人心的內在“速度”帶來了紊亂。他們覺得,田園牧歌式的鄉村反而更能安放人的心靈,給人以慰安。然而,事實上,那不過是一種心理補償,因為那個鄉村是被詩意化而過濾掉了悲慘困厄的。
物理速度的加快,表現于世界的具體征象是現代化的程度。因此,速度成了一個尺度。在中國,從東部到中部再到西部,存在著三種不同的速度:快慢程度從東到西依次遞減。這三種物理的速度區分了后現代、現代和前現代三個不同的“時代”,然而卻無法區分人們的“幸福指數”。
外在速度有快慢,人的內在快樂并不完全取決于這些速度。外在客觀速度并不決定人的內在主觀速度——人的快樂和幸福。這就是速度的相對論。
鄒倩倩,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2008級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