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抒玉 女,陜西米脂人,中國作協會員,出版小說、散文集七部。現居西安。
元月二十一日,突然接到《鴨綠江》原主編范程女兒的電話,告知她父親病逝的噩耗。這些日子,腦際總閃現出范程同志的音容笑貌,范程同志的熱情、豪爽、坦誠、厚道以及他對文學事業的執著,為辦好《鴨綠江》全身心投入的高度負責精神,都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1976年10月,“四人幫”倒臺之后,壓在編輯部頭上的文化專制主義也隨之消亡,編輯同仁們的壓抑心情被喜悅、寬松所代替。我們是最早恢復《延河》名稱的文學刊物。由全國幾家兄弟刊物發起,于七十年代末在長春開了一次民間編輯會議。這次會開得好,大家心情開朗,都以一種開放的心情迎接文藝春天的到來。我在這次會上結識了不少同行朋友們。和我同來的還有《延河》另一位副主編董得理,范程和我們握手時自稱是陜西鄉黨,有了這層關系,我們之間就更加親近了。飯后散步時我們常常同行,同行的還有從安徽來的詩人公劉等同志。公劉既熱情又坦率,他講述了反右運動中的遭遇,妻子離異,他和女兒相依為命的情形,他的堅強和樂觀深深地感染了我們。
無論會上會下氣氛都較活躍,有利于大家盡情交流。記得我在會上說,你們刊物的名稱江啊、海啊,多有氣勢,我們陜西的文學刊物以一條小河命名。當然它是一條特殊的河流,它曾哺育過無數革命戰士和先烈,這條河流淌著革命文藝傳統的精神……
會后,范程見了我,表示欣賞我的發言,而且故意用陜北口音重復之,引我發笑,這種善意的交談無疑增添了鄉黨之間的親切感。
那次會議之后,范程竟和我與董得理之間有了通信往來。主要是交流辦刊物的思路和信息,彼此都希望把自己的刊物辦成一流水平,富于地域特色,受到讀者的喜愛。
那些日子,我的心情格外舒暢,想到“文革”十年中,帶著孩子和全家衣物、書籍下放農村當社員,若冰獨自在干校勞動,全家四分五裂的情況下,哪里還會想到文學創作。直到“林彪事件”后才又被政策落實到省城,重操舊業。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幫”之后,心情才豁然開朗。寫作的激情重新回到心間,我便利用業余時間動手寫起了小說,把剛寫好的短篇《雪》寄給了《人民文學》。不久就接到了小說組負責人的來信,接著資深編輯家周明同志寄來了八零年第三期的目錄,《雪》編在第三條,這使我受到了很大的鼓勵,接著就把又一個短篇《女友》寄到了《鴨綠江》,不久收到主編范程同志的親筆信,談及編輯部同志對小說的肯定,刊發在八零年第七期頭條,對我既是鼓勵又是鞭策。過了段時間,《鴨綠江》編輯部竟來信通知我,《女友》獲當年優秀短篇獎,邀請我去開會領獎。當時我正在陜北榆林深入生活,享受《延河》雜志給予的兩個月生活創作假,我舍不得放棄這段難得的基層生活體驗,未去沈陽,失去了一次和范程見面的機會。
之后,數年間,范程曾兩次回陜探親,期間都來到《延河》看望我和老董,鄉黨見面甚是親熱。中午留范程在家用餐,請老董作陪,一次是哨子面,一次是羊肉泡饃,自家燉的陜北羊肉,肉香湯濃。飯后老董說“咥美了!”范程也吃得有滋有味,還夸我家小保姆能干。若冰一向好客,對我的朋友或親戚更是熱情招待。飯后和范程老董一起喝茶閑聊,大家心情舒暢,盡情高談闊論,我們的兩個兒子也一起湊熱鬧。范程回沈陽后來信說很喜歡我家的歡樂氣氛和民主氣氛,特別欣賞我的兩個兒子對父母的觀點有不同的看法時敢于當面直言。
跨入新世紀之后,范程再未回陜探親,只是每年春節不忘給若冰和我發來賀年卡,我也要若冰寫賀年卡回贈。2005年前后,若冰身體不好,我的慢性病也遷延發展,和外地老朋友們都不再聯系。范程每年春節,仍發給我倆賀年卡,我不再回復,更不敢把若冰病故的消息告知一些上了年紀的親朋好友,不想干擾他們平靜的生活。
又一年春節,接范程來信,他信上說“說老實話,這是第三次提筆,前兩次寫了一半放下了,寫不下去……
要不是一年一度的機關歲末團拜宴會上碰見晚輩劉元舉,我還蒙在鼓里。是他告訴我這個令人痛心的消息。因為我離休后一年也不去作協機關,閉目塞聽,劉元舉告訴我之后,我當時就蒙了傻了,打心眼里不愿意承認這個現實,悔恨自己為什么知道這么晚!
若冰同志不幸仙逝了,可他的音容笑貌依然活在我的心里,我們雖然見面太晚,但他的許多抒發戈壁大漠石油工人的美文,我都拜讀過。他是一位不折不扣《講話》精神的踐行者,是大西北石油工人生活的歌者。他既是一位知名作家、散文家,又是陜西作協的領導人之一,是三秦大地文化界的領頭人,我很敬重他,可惜他不幸走了,對他的逝世深表遲到的悼念!
近年,我身體一直不好,老之病多,高血壓、腦血栓、支氣管炎,右手顛二十多年,且日漸嚴重,字都寫不好,最近又頭暈,大把吃藥也不頂事,一句話老了!……千萬保重,我的好友!”
這是范程同志給我寫的最后一封信,在收到這封信之前,他曾兩次打電話給我,安慰我,而且講到他身體多病,又摔了一跤,引起骨折,我聽出他聲音中滲透著病痛折磨引起的痛苦和無奈。我自己也有同感,進入老年,慢性病的折磨,再加上若冰突然離去,日子過得很沉重,電話上只能互道保重。可是看了范程這封信,不僅字寫得好,思維也異常清晰。他在病重之際還有這么高的精神境界,充分表達了對若冰的悼念以及對我的關心安慰,令我十分感動和感謝!
跨入2010年之后,我突然間想到該給范程打個電話祝賀新年,按他提供的電話,打了多次都無人接聽。那天,突然接到由沈陽打來的長途,對方說她姐妹四人整理父親的遺物時,發現我和范程之間不少通信,還看到我寄去的《李若冰紀念文集》。女兒們希望我寫一篇緬懷她父親的文章。電話掛斷之后,我才意識到自己忘了告訴孩子們代我送一個花圈,接著就打電話過去,又是無人接聽。我才懷疑是他家電話號碼有變,恰好就看到《文藝報》上登出范程病故的消息。我忽然想到給《延河》現任主編常智奇同志打個電話,請他以編輯部的名義給《鴨綠江》原主編范程發去唁電,表示悼念。常主編正在外面辦事,接電話后立即就辦妥了此事,讓我心中略感安慰。
回想編輯會議之后,第一個離去的就是《延河》原副主編董得理同志,他比范程小一歲多,也是肺癌,逝世時只有73歲。第二個走的就是著名詩人公劉,也是胃部發生了病變。聽到范程病故的消息,心情不免沉重,我不僅失去了一位好鄉黨,又失去了一位同行朋友。他曾默默無聞為培育文學園地的新人獻出了自己的熱情和才智,為繁榮文學創作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我們不應當忘記他,于是拿起筆記下了老編輯之間這段珍貴的友誼。
責任編輯 劉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