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中部彝族臘魯人的風葬習俗

“風葬”是鄂溫克和鄂倫春族古老的喪葬方式，即把棺材或尸體置于野外的木架上，使其自然風化。風葬的棺木有木板做的，也有柳條編的，更原始的則用樺樹皮或葦子包裹尸體。另外，基諾族對非正常死亡的人也采用風葬。在墳地搭一木架，置棺干上，任風吹雨打，腐爛為止。無獨有偶，在云南哀牢山中段瀕臨紅河谷的新平縣建興鄉的彝族支系臘魯人，也盛行“風葬”習俗，但其“風葬”觀念和處理方式，與前述相去甚遠。在村寨附近的很多林子里，放著一口口棺材，當地人稱之為“丘”。2010年1月，我們對這里風葬習俗進行了田野調查。

彝族臘魯人主要集中于建興鄉馬鹿、磨味兩個村。這里屬于高寒山區，村寨一般坐落在地勢較為平緩、向陽的山腰或山間地帶。村寨較散，村落大小不一，大的能有三四百戶，一般為三四十戶。

彝族支系繁多，分布甚廣，所處的自然環境也不一樣，喪葬習俗在彝族各地區、各支系也不盡相同，有著明顯的地方差異與支系特點，如樹葬、陶器葬、火葬、土葬、巖洞葬等。新平縣建興鄉彝族臘魯人怎么會有“丘”的喪葬習俗?其實，“丘”是臘魯人二次葬(也稱復葬)的第一個環節，是為土葬做準備。

在當地臘魯人習俗里，對死亡，有“正常死亡”和“非正常死亡”的區分。所謂“正常死亡”指的是那些上了年紀并在自己家里斷氣的老年人；與之相反的則都被認為是“非正常死亡”。只有“正常死亡”的人才有資格被“丘”，而“非正常死亡”的火化后就直接土葬。

臘魯村寨有人逝世后，主人家就會燃放鞭炮，村寨里就會知道。按當地習俗，本村寨不用通知，客人自己去就行；而遠方親戚，則是喪家手臂拴著白孝布直接到家里通知。家屬先把棺材置放于正堂內，給死者洗身體、理發、置換民族服飾及鞋帽，在棺材內放置棉絮，用衣服作枕頭，再把人放入棺內，身上覆蓋白孝布，接著就可以蓋棺。最后用金竹條片扎緊棺材的頭尾，裝棺結束。在棺材正前方有三段芭蕉筒用來插香火，還有三塊糯米粑粑及三個用來祭獻的碗。香火不能斷，每天早晚都有親朋好友進行祭獻和燃放爆竹，直至出殯。家屬請人挑選好日子辦喪事。喪事一開始，嗩吶就會響起。當有人來悼亡時，家屬在長子的帶領下，吹著嗩吶，到路口對每批前來悼亡的人行下跪禮。親屬一般都會帶著祭品并吹著嗩吶燃放鞭炮前來悼亡。如果死者是女性，會比男性死者多一個特殊的儀式，就是死者的娘家人來悼亡時，其中有一個頭戴氈帽、身披氈衣，揮舞著長刀進門并走向棺材，準備用長刀撬棺材(一種儀式)，表示娘家想知道亡者的死因，而孝男孝女則緊緊護住棺材，哭著回答說：“不是餓死，不是病死，也不是冷死，是老掉了?！?/p>

天黑前，家屬抬著酒水禮品到路上迎接笨嘛(音譯，彝族一般稱為畢摩，即祭師)，而笨嘛看到前來接的人就開始念《指路經》(與彝族其他支系不同的是，由于臘魯人沒有文字，它是從上一代笨嘛那里口傳而得)。在棺材旁擺放一張桌子，讓笨嘛吃喝和口念《指路經》，念到清晨，表示笨嘛已經幫亡人的第一個靈魂沿著祖先的遷徙路線回到祖先的發源地，和祖先一起幸福地勞作和生活了。之后人們在笨嘛帶領下，吹響嗩吶，孝男孝女和親友跳唱繞棺三圈。接著一起到山上找一根松樹根(當地人一般用松樹根，但也有人家用其他植物的根)，刻成人形狀供奉于屋內正堂的墻上，這就是臘魯人的第二個靈魂，人們稱之為神，是專門保護家畜和子孫后代的。

出殯前，所有親朋好友及家屬先吃飯，而女婿們則用鍋底灰抹黑臉，扮牛撞人，預示變牛給亡人勞作。然后由村里八個青壯年，在選好的時辰從正堂抬棺出門，在棺材上用羊毛氈子遮住不讓陽光曬到。孝子信在門前排成長隊跪著，讓棺材在其上方緩緩而過，過完后，又跑到抬棺人之前，跪下再讓棺材從上方而過，如此連續三次。等棺材過后，家屬會在半路把亡人用過的衣物等都焚燒掉。送到村寨附近的山上后，搭木架停放棺材，并在四周搭建樹屋，遮住陽光，然后撇下氈子，再用一張塑料布蓋住棺材，以免棺材被雨水淋濕腐朽。第三天，亡者的親屬到棺材旁殺羊、備酒水吃飯，這一儀式稱為“復山”。隨后的一至三年內(有的則會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選擇吉日，家屬帶著羊毛氈子去看棺材。開棺時用羊毛氈子遮住棺材上方，不讓陽光射入棺材內。查看肉體是否化盡和是否異常，若一切正常，就把棺材抬到選定地點安葬；若不正常，就再挑選合適的日子，連棺材一起火化，之后制作一口小棺材放骨灰，最后把小棺材抬到選定地點安葬。安葬好后，在緊接墳墓的后方選一棵樹，作為山神樹。這棵樹就是臘魯人的第三個靈魂，它是專門守護死者墳墓的靈魂。這樣三個靈魂就各司其職、各盡其責。逢年過節家人就對家中供奉的神給予祭獻，清明則去上墳掃墓。在臘魯人喪葬習俗的影響下，附近的其他民族的喪葬中也出現了“山葬”，但卻比臘魯人少了家里墻上供奉“神”的習俗。

人死之后，如何安置死者的尸體，構成了整個喪葬文化的中心問題。林葬也是風葬的一種。所謂風葬也叫做露天葬，按照最初的意思，就是將死者的遺體放干通風處，讓它自然風化的葬法。

丘的形成，主要有自然環境和文化心理兩個方面的原因。

自然環境來說，當地位于云貴高原的哀牢山脈中段，地勢高聳，植被繁茂，屬于典型的高寒山區。支架建棚放于樹林中，有利于通風和自然風化，是風葬的最佳方式，因而人們選擇了林葬。

從文化心理來說，當地人認為人與鬼(神)之間是互相依存、互有所求、彼此融通的。喪家認為死亡是某些兇煞的征兆，人死后其靈魂就變成了鬼神，它能夠在自然、社會中引發人們既始料不及又難以駕馭的復雜現象，會給家畜、家屬乃至外人帶來不祥和災禍。與此同時，靈魂在陰間和人世間一樣，也有衣食住行等種種制約，這需要活人給予祭獻。因此一方面活人要盡己之所能，百般獻媚于死者的靈魂，以求其庇佑；另一方面又要殫精竭慮地擺脫死者靈魂的糾纏，以避其禍患。這樣靈魂既在陰間得到妥善安置，又不會影響陽間的正常生活。另外，這也是子孫對祖先的孝意的體現，臘魯人的林葬也是希望死者能在人間盡可能地多待一段時間，以表達家人對亡人的感恩之心和懷念之情。

(講述人：李秀輝、李映昌、魯圓福、魯小妹、楊天陽、楊天華、楊天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