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世紀初,清政府為應付方興未艾的立憲呼聲,特別安排了著名的“五大臣出洋”到歐美考察政治。戶部右侍郎戴鴻慈(1853~1910年)為五大臣之一,出使美、英、法、德、丹麥、瑞士、荷蘭、比利時、意大利等國。這次出洋讓戴鴻慈大開眼界,認為中國只有走改革、立憲的道路才有出路,主張以立憲政體代替專制政體。
戴鴻慈于丙午(1906年)三月初七日(3月31日)經過科隆,并對科隆做了描述:
九時五十五分,至動物園(Zoologischer Garten)車站登汽車往可侖(Kln)城,十時三十五分到,入寓德姆客棧(Dom Hotel)。可侖為西方一大都會,街衢寬廣,工商繁庶,人口約五十萬,客棧亦宏敞殊常,風景不亞柏林焉。(戴鴻慈:《出使九國日記》,岳麓書社,2008年版)
戴鴻慈是唯一的一位在他的游記中附注了德文原文的官員,盡管這些原文中有一些錯誤(引文中已經更正),但至少說明他具有這方面的意識。此外,戴氏也不再像其他官員一樣用傳統的地支計時了,而采用了西方的計時方式。我想,這些都可能跟他銳志革新有關。他們所住的酒店Dom Hotel系大教堂正門(西門)對面的“大教堂酒店”。從戴氏對科隆的描述中可以看得出,他對這一城市非常喜歡。
第二天(初八日),戴鴻慈從艾弗爾山地區(Eifel,原文作埃菲爾)參觀完水電大壩之后,又回到了科隆。當天晚上應市長的邀請在“新城市劇院”看了一出歌劇:
夜,府尹邀往內士戲園(Neues Stadttheater)觀劇。此院地甚博麗,與巴黎國家戲院相等。樓分四層,觀者甚眾。是夜所演,無甚可觀,而布景之工,乃其能事。十一時三十分回寓。(出處同上)
相當于副部長的戴鴻慈自然會受到科隆市長(府尹)的招待,他們所去的“內士戲園”實際上是1902年建成的“新城市劇院”,從今天留下的照片可以知道是新巴洛克和威廉二世式的風格。據說這個劇院可以容納1800名觀眾。可惜在二戰期間的大轟炸中,“新城市劇院”遭嚴重破壞,后來沒有重建。初九日戴鴻慈參觀了科隆大教堂:
三時,出觀大教堂,此歐洲第二大教堂也,在本店之前,高四十丈,崇麗莊嚴,規模特異,構以白石,遍刻名像。在法國,古教堂亦有似此者,然彼第三間,此則五間,殆無其偶云。建于一千二百七十八年,至今七百年矣。中有寶物室,所藏多遺物、古器之關于宗教者,如十字架之屬,嵌以珍珠、寶石或刻象牙,類十八九世紀物也。又有臘丁文古籍,有羅馬皇諸像。主教導觀甚殷勤。(出處同上)
在戴氏的描述中,有三點值得注意:其一是大教堂“構以白石”—亦即磨光的大理石。據說大教堂共使用了16萬噸這樣的石塊,由于周圍的地區并不出產類似的石頭,很多是從不同地區征集而來的。海涅在他的詩中曾對此加以諷刺:“科隆的教堂不能完成/雖然有史瓦本的愚人/為了教堂的繼續建筑/把一整船的石頭輸運。”(海涅著,馮至譯:《德國,一個冬天的童話》,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年版)遙想教堂建成的當年,在沒有被污染的湛藍和清亮的天空掩映下,白色的磨光大理石,如石筍一般矗立在教堂之頂,一定會讓人感到精致剔透而又蔚為壯觀。而今天我們所能看到的卻是一座黑乎乎的龐然大物,與其說是莊嚴、肅穆,不如說是一種被壓抑的感覺。這是一個多世紀以來工業污染的結果。其二是他提到的科隆大教堂的五進的形制,這在教堂的建制中確實不多見。一般的教堂,其長廊常為東西三進,與南北向的橫廊相交于圣壇,成為十字架的形狀。科隆大教堂的平面圖雖然也是呈十字架形狀,但長廊的寬度和高度也同時得到了增加,這等于加大了教堂主禮拜堂的空間,高聳的石柱、精致的尖拱頂,讓進入的人們為其高曠的氣勢所震撼。其三是科隆大教堂中的宗教圣物,據戴氏推測是18、19世紀的遺物,實際上,不論是圣壇上裝“東方三圣王”尸骨的金匣子,還是其他如十字架、《圣經》等各種基督教飾物,大都是中世紀的文物。
對于中世紀的城市來講,最重要的莫過于大教堂、大型市場和市政廳了。除了大教堂之外,戴鴻慈還參觀了當地的市場:
觀本城市場。此市場面積甚廣,四面憑樓,下有地洞,計買地之費三百五十萬馬克。蓋以地居城之中央,四面皆來此買賣,故地價甚貴也。凡魚肉、蔬果、餅餌之屬,分別陳列。租地設售者,每一平方尺納金六十分尼,此以日算。以月算,則每日四十分尼而已。此種稅金,每年以百分之七補回買地修建之費,約十余年即可清完云。廠中經理官凡二十四人。地窖皆冰房也,需冰物者,納租三十馬克至五十馬克。所藏之冰,有最冷至寒暑表五度以下者,蓋藏肉之地如此。其藏果瓜等屬者,以次少減,以不如肉之易壞故也。觀造冰室、機器房。(出處同上)
戴鴻慈對科隆市場的描寫也很有特點,他所關心的并不僅僅是賣什么,而是市場的位置、地價、稅金以及管理的情況。同時他也很關注用于冷藏的造冰工藝,參觀了市場的相關設施:造冰室、機器房。實際上,戴鴻慈的主要興趣是在德國的近代工業方面,因此他也在科隆特別參觀了當地的職業學校(工藝學堂):
此特立之職工學堂也,小學校卒業后入之。生徒二百三十九人,教員十六人,學費每半年人納一百馬克。學費不足,則由公家助之,一年約十萬馬克。學科凡十六門,以肄八門者為合格。觀大會堂、教室、畫圖室、藏書室。六時,回寓。夜八時,府尹伯克福(Becker)邀飲公署。署,五百年舊筑也。同席四十人。府尹演說致頌,午帥答之。十一時三十分歸。(出處同上)
有關德國的教育制度(也包括職業教育),花之安(Ernst Faber, 1839~1899:《大德國學校論略》,1873)和丁韙良(William Alexander Parsons Martin, 1827~1916:《西學考略》,1882)曾經向中國知識界系統而詳細地介紹過,不過真正到德國考察其職業教育的政府官員,戴鴻慈可謂是為數極少的先驅者之一了。他對職業學校學生數、教師數、學費、國家投入、科目以及學校的設施都作了記錄。后來康有為在考察德國的教育時也指出:“德國學之尤有實效者,尤在實業職工學也。”(康有為:《德國游記》,收入《列國游記—康有為遺稿》,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上文中的“府尹伯克福”系當時科隆的市長威廉·貝克爾(Wilhelm Becker, 1835~1924),他在1886~1907年間出任該市市長。不論是從戴鴻慈對德國制度系統的理性考察之中,還是從他對旅行中所見所聞的記錄中,處處都能看出他認真貫徹執行清廷“擇善而從”的態度。
作者單位:北京外國語大學中國海外漢學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