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月底在長江商學院講課,回來后收到作為IBM高管的學員的書面提問。因為問題很有意思,在此把我的思考與大家共享一下。
我談到工業化經濟與信息化經濟的本質區別,在于前者強調分工創造財富,而后者強調融合創造財富。其中融合創造財富的數學表述,是隨交易范圍擴大,邊際成本遞減。學員首先問的是這里“交易范圍”的含義。
他問:這里的交易范圍是指地理,交易種類還是交易量?如果是指地理范圍的話,現代流通業大發展已經使運輸成本大大降低了,運輸的量越大,成本應該越低呀?
我說的交易范圍,實際對應的是斯密說的“市場范圍”(the extent of the market)。斯密認為,分工創造財富,而市場范圍限制分工。這被稱為斯密定理。原話是說: “交換能力引起勞動分工,而分工的范圍必然總是受到交換能力的限制,換言之,即受到市場范圍的限制?!边@是對古希臘色諾芬同樣思想的發揮。
然而,長期以來,人們對什么是市場范圍,理解不盡相同。多數人的理解,是市場規模。即市場上各種產品的交易數量很大。但是,還有另一種重要理解,市場范圍是指市場上產品的種類很多,這里的范圍應該具有與范圍經濟之中的“范圍”(scope)相同的意思,如錢德勒的用法。而對于克曼格曼等的空間經濟學和國際貿易理論來說,市場范圍還真是指地理,涉及運輸成本(“冰山”運輸成本,源自薩繆爾森“冰山交易”成本概念)。這位IBM高管的水平真是了得,從問題就可以看出思考的深度來。只不過這里發生了誤會,他說的成本是指平均成本,而沒聽清我講的是邊際成本。
更細致的表述應該是:工業化經濟的特點是,初始固定投入低,邊際投入高,邊際成本遞增,邊際報酬遞減;信息化經濟的特點是,初始固定投入高,邊際投入低,邊際成本遞減,邊際報酬遞增。
這又隱含著在課上由于時間限制沒有展開的一個要點:報酬遞減與報酬遞增。這是區分兩大學派——新古典經濟學派與新經濟增長學派——的分水嶺。如果仔細看就可以發現,二者的生產條件是不同的。前者沒有利用網絡效應,執著于節點型的資本專用性,因此是報酬遞減的;而后者可以利用網絡效應,因為當初始固定資本投入,伸延到指對網絡型的社會資本投入時,就會產生報酬遞增的網絡效應。如阿里巴巴對商業生態系統的投入。
這涉及學員后面提到了一個問題,關于什么是“云”的理解。是指全新的生產方式,還是傳統意義上的節約成本。
我認為現在關于云計算的各種理解,過于偏重生產技術(人與自然關系),而忽視了生產關系(人與人關系)。從人(生產關系)這個角度看,云計算是一種新的所有制關系,這就是前面所說作為報酬遞增的條件的網絡型的社會資本所有制。社會資本與資本正好相反,一個是網絡型資本(分享型資本,如關系和信任、網絡基礎設施),一個是節點型資本(專用型資本,如不具共同消費性的有形資本)。正是由于生產關系不同,它們所適合、解放的生產力具有本質區別。
將IT定位于節約成本,更是我批評的一種運營理念(這種批評只是針對先進企業的引領策略而不是針對一般企業的)。在課上我曾區分出惠而浦成本領先的卓越運營理念,與新一代“成本增值”分離的卓越運營理念的不同。指出將IT定位為以大規模生產節約成本,頂多導向“中國制造”的價格戰,在完全競爭條件下,沒有利潤可言;而新卓越運營理念,要求服務差異化、品種多樣化,從大規模制造發展為大規模定制,從而在節約成本基礎上解決增值,即成本加成問題。
學員接著問到成本加成問題。他說:我理解的加成定價實質上是指產品的成本加上合理的利潤,這里可以認為由IT平臺支撐的交易的成本為零,但要不要加上相關的物流成本呢?要不要加上相關的服務成本呢?
這與我的理解就不同了。我說的成本加成中的成本,已將所有成本包括產品和服務的成本都包括在內,怎么會在產品成本之外,另算物流成本和服務成本呢?這都不是主要的,關鍵是如何理解加成。完全競爭中的成本加成,是以生產者為中心、基于資本回報要求的固定加成。它造成了宏觀上的流動性陷阱現象。我說的成本加成,則是特指壟斷競爭中的成本加成(在張伯侖理論中表現為雙需求曲線),為的是說明產品差異化的原理。所以要加的不是服務成本,而是服務差異化帶來的增值。在實踐中對應的是新卓越運營理念。
學員問到“做活(生命化)的數學含義”說:我理解做活是指電子商務的盈虧平衡點,即作為基于Intelnet的電子商務,初期一定會有大量投入,即最初賠錢,然后做大“規模”而非僅僅是“交易量”,然后電子商務的優勢才顯現出來,不知理解是否正確?
這又回到對范圍的理解上來。這已涉及當前的學術最新沿。事實上,報酬遞增有兩種,常見的是規模報酬遞增,非常罕見的是范圍報酬遞增。學員說的情況,是規模報酬遞增,已經很正確地區分出了交易量與規模的不同。不過,我說的生命化,正好是指范圍報酬遞增。
做活不是指盈虧平衡點,而是指報酬遞增曲線的斜率,是指生產方式。這里就要在斯密“市場范圍”這個概念上重新發揮了。論及做活(生命化),僅是報酬遞增(正反饋),已不足以區別于非生命化的規模經濟,必將“市場范圍”一分為二:將其中市場規模的含義除去,專指品種(即學員所說“交易種類”)。 這樣一來,范圍就專指系統的多樣性了。生物多樣性,是生命作為復雜系統的關鍵特征。企業做活,是指機械組織向有機組織轉型的過程,生命化是有機組織的狀態。它一方面具有報酬遞增(正反饋)的特征,另一方面更具多樣性(品種多樣性)的特征。二者缺一不可。意思是,生命化在于環境越復雜,要素越異質化(品種是異質性的區分單位)、多樣化,系統越具正反饋性質。
歸納起來,在固定初始投資指網絡資本條件下,斯密說的市場范圍,當它指規模時,報酬遞增通向的是成本領先;當它指品種時,報酬遞增通向的是差異化增值(生命化)的加成;新卓越運營(大規模定制),相當于規模經濟且范圍經濟。
我們看到,從市場范圍開始,到生命化這個目的地,范圍有了神奇的新解,它成了信息化生產方式的一個基本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