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保持奔跑的姿勢
我需要保持奔跑的姿勢,樹冠
已投下了巨大的陰影
馬要跑著,草原要跑著,心要跑著
我不能停下來看樹洞,看潛伏在歲月深處的釘子
我一停下來,就會變成
坐在老房子前的那個年邁的婦人,就會有
無數只小蟲子爬過來咬疼我
我必須挾持自己奔跑
鉆進一些事物,再從一些事物中鉆出來
暮色蒼茫
權當前面有燦爛果實
她的美讓我暗自哭泣
今天我突然發現,僅僅兩個月
她居然比我高了2公分
小小的女兒,高高的女兒
我為誰生養了這樣一個標致的美人
我滿懷喜悅給她編了一條烏黑的發辮
陽光下,她那么美
美得讓我暗自哭泣
荻花秋瑟瑟
在鐵路兩旁的淺水邊
它們大面積地盛開,卑微地紫著
整個鐵路線,因它們
而不顯得空蕩和寂寥
陽光下,群生的荻花
平凡,樸實,繁茂
只有不遠處的一棵,孤零零的
風一來,它就低下頭
這讓我想起了女友
喪夫,失業,和十歲的兒子相依為命
她孱弱的樣子
像極了風中這棵荻花
不斷靠近又無限遠離自己
這些年,我寫下那些
地址,漩渦
一個女人在不可預知時間里的奔跑
寫下內心的蒼茫,倦怠
生活的圍追堵截
以及進進出出的季風
——哦,那曾有過的短暫歡喜
寫下回眸一笑,蘭花指,東流水
白云,黃昏。寫下野渡
躬耕田畝的樸素生活
寫下祖國,河山,人民
榮光和災難
這些年,在暗淡的燈光下
我觸摸著人世間的冷暖,影像和虛無
不斷靠近又無限遠離自己
傍晚,我路過那些土墳
它們凸起在路邊的半山坡上
四周枯草叢生
余暉下,它們寂寥
與萬物似乎不存在關系
我想起逝去的親人,朋友,情敵
死亡浩蕩。他們選擇睡去
永不開口,也不再憂傷
我從沒有這樣觀察過土墳以及
草木的黃
靜默時分,我似乎得到了某種暗示
那些陰雨,舊時光
尚未成年就夭折的花兒
突然就得到了我的原諒
棉花的味道多么陌生
毛毯已經不能保暖,趁著天氣好
鄰居們把棉被都鋪在陽光下
我曬的不是羽絨被,也不是去年買的的蠶絲被
是我婚嫁時的棉被
大紅色的真絲被面。牡丹花,鴛鴦戲水
像真的一樣。太陽還未下山
我就把自己卷進了棉被里。棉花的味道多么陌生
我不說出落葉的秘密
也不說出自己那只冰涼的小月亮
我只想這樣安靜地躺著。深秋的風聲又高了幾寸
萬家燈火都亮了......
暗香
一定是把什么留下了
當驚飛于草地的鳥兒不在了,草地不在了
我是多么慶幸
在離我最近的地方,有什么仍在浮動
晚風習習,野菊花開得正好
我的小木匠
伐木聲不斷,要用多少時間
才能造好一座房子。我坐在地板上
看小木匠叮叮當當
月光下的小屋,一點一點亮
他急急地喊:煙兒,煙兒,我餓了
生米就煮成了熟飯
哦,我的小木匠,看著我
像玻璃紙包著糖。看著看著
我就變成了聊齋里的一只小狐貍
我涂脂,描眉,千嬌百媚
我洗衣,燒飯,做他的新娘
秋風把流水送得很遠
時間是不可靠的
我一直沒有弄清楚愛情的期限
是三個月還是再長一些
在時間深處,愛情走著走著就消失了
就像風吹動樹葉---
變綠,變黃,變脆,最后猶豫著
跳下枝頭
在空中盤旋一會兒就不見了
秋風把流水送得很遠,但在有限的生活里
我仍然深愛著一只鴿子的張望
一些遙遙無期的等待
以及越來越暗淡的光線
神啊,請原諒我
簡直不可救藥
我又要運用明亮的詞語
寫下一草一木,太陽和月亮
寫下潮汐和波浪
不久以后
我仍會寫下懷疑,憂傷,萬物的無言
心死和遺忘
神啊,請原諒我
當我看見溪水里游來一群魚
我是多么高興
我再次忘記了它們游去得很快,而且
沒有一絲聲音
夜色之重
愛都用完了。時光洞察了秘密
我們的一生
壞消息總是多于好消息
一個人的深夜,啤酒泛著泡沫
仿佛虛幻就在唇邊
我們有過相認,有過奔騰
有過五谷芬芳
緘默吧。還等什么啊
這堅硬,這破滅,這倦意多好
默不作聲多好,水落石出多好,不擔負多好
夜色之重。一盞燈滅了,其余的
也都慢慢滅了
在大巴車上,路過一條不知名的小河
車經大窯灣時
路過一條不知名的小河。在鄉村
這樣的小河隨處可見
我還未來得及看清它的樣子,它已經遠遠地
落在了我的身后
它是孤單的,或許它的幸福
就是等待晚歸的農人,黃牛或者幾縷遲暮的鄉煙
有多少個旅人曾注目過它?
它又被多少旅人遺忘?
我很快也會忘記這條末名的小河
車窗外,天色已經黯淡下來
黑暗很快將一切融入無邊的寂靜之中
貓和風干的魚
貓盯著那條風干的魚
詭秘地笑著
貓來看了許多次,它想聽魚說點什么
魚閉緊嘴巴,什么也不說
其實,魚早就說了
魚用卡在喉嚨里的魚鉤說了一次
又用穿過身體的鐵絲說了一次
最后,用比海水還咸的僵硬身體
又說了一次
魚收回攤在天空中的眼神
它不想再說
貓緊蹙著眉頭:桌子腿下
魚刺還是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