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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故事都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卻沒有人知道很久之后的結(jié)局)
陽光有些黯淡,懶散地穿透巨大的落地窗灑在坐在我對面的女孩子的臉上。這樣一張臉,精致,委屈,還帶著點(diǎn)兒恨意。
我多熟悉的臉,幾乎每個月,我都要代替陶卓坐在冷飲吧里看一次這樣的臉,運(yùn)氣好時,聽對方哭哭啼啼地講述陶卓是如何如何的狼心狗肺,運(yùn)氣不好時,還要被潑上一臉的果汁來讓對方泄憤。
很顯然,我今天的運(yùn)氣不怎么樣。
我說,陶卓其實(shí)喜歡美少年。
對方潑了我一臉的珍珠奶茶后,聳著瘦弱的肩膀淚奔著跑出了,冷飲吧。
被潑珍珠奶茶的概率低于檸檬汁,低于可樂,低于酸梅湯,所以說,我今天的運(yùn)氣真的是不怎么樣。
從冷飲吧走出來時陶卓發(fā)來了短信:麥子,好樣的,晚上請你去吃口味蝦。
他當(dāng)然不知道我用了多么卑鄙的借口才幫他成功打發(fā)掉了他的第九任女朋友,我甩了甩因剛剛沐浴過奶茶洗禮而變得異常滋潤的臉埋頭往前走。
回學(xué)校的路上陽光愈來愈淡,被地上漸漸擴(kuò)散的陰影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吞噬下凈。然后,涼風(fēng)起,烏云聚,竟開始落下斑駁的雨點(diǎn)兒來。
我給陶卓發(fā)了短信,告訴他晚飯取消。陶卓同了條短信說好,并沒有多說什么。
而當(dāng)我回到寢室時,體表溫度已經(jīng)成功飆升到三十八度三,瞧這倒霉的度數(shù)。我含著感冒藥片恍恍惚惚地做著夢,紅通通的臉正對著頭頂刺目的白熾燈。那種白色的光,一直不停地透過眼皮刺進(jìn)眼睛里,直到睡夢中眼淚流了滿臉。
這樣的委屈對于我早已經(jīng)算不得委屈了,從小跟在陶卓后面我還真就沒有碰到過什么好事。因為幫他甩人挨過打,因為他被人甩挨過罵,運(yùn)氣好點(diǎn)兒的時候就能碰到那種用仇恨的眼光深深譴責(zé)我的主兒,那一刻我多希望自己就這樣被譴責(zé)下去。
近日來我常常翻看各種各樣的書籍,發(fā)現(xiàn)每一個故事都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我和陶卓的記憶仿佛也是久到可以一直追溯下去的久遠(yuǎn)。
初遇陶卓時,我正被厲媽追著打,從小區(qū)的這頭一路打到小區(qū)的那頭,我抱著頭一聲不吭地朝前跑,渾身卜下被打得直發(fā)抖。
這段慘痛的記憶讓我在日后觀看溫情繼母系列的電視劇時,常能飚出幾句不堪入耳的粗話來。
那一天,我就這樣抱頭鼠竄,頂著頭頂三十一度的太陽趿著腳下三塊八毛錢一雙的塑膠拖鞋,一頭將初初搬來小區(qū)的陶卓撞下了樓梯。
悶熱氣流里,回蕩著小男生凄慘的嚎叫。
那時候的陶卓身后拖著一個巨大的拉桿式行李箱,白色T恤和藏藍(lán)色的短褲,柔軟的頭發(fā)被磕破的頭皮流出的血染得濡濕。他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一雙琉璃色的眼睛筆直地看向我,說,靠,你找死啊!?
我還沒來得及回應(yīng)這句頗有探究價值的問題時,身后的后媽已經(jīng)使出全身力氣將手里的掃把朝我撇了過來,就那么一瞬間,我步入陶卓的后塵同樣被磕破了一大塊頭皮。
就是這樣慘烈的相遇,仿佛一開始就早已注定了頭破血流。
只是那時候的我們只做到“很久很久以前”的相遇,卻未能想過這之后各自的結(jié)局。
那天,當(dāng)我和陶卓一同被帶往小診所包扎傷口的時候,他忽然問我,喂,你媽媽為什么打你啊?
我環(huán)顧一下四周,確認(rèn)了我那歹毒的后媽并不在現(xiàn)場之后才小聲對他說,因為我得了很嚴(yán)重的病,會不停地吃東西,我吃光了她為一個星期的生活所囤好的食物。
陶卓想了想。問我,你有暴食癥?
年紀(jì)還小的我,并沒有從國外回來的陶卓那樣見多識廣,只得傻乎乎地?fù)现^發(fā)問,什么是“寶石”癥?
陶卓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眼神忽然間變得溫暖而模糊,他說,“寶石”癥?大概是像寶石那么漂亮的孩子才會得的病吧。
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收起所有的委屈和自卑,同陶卓不經(jīng)意間給與的庇佑一樣,想要美好而豐盛地活下去。
那天的最后,我哭著告訴后媽,自己再也不敢偷吃冰箱里的食物了,甚至為表決心豎起三指指天發(fā)誓,我麥子決不為飯而折腰!
而小小年紀(jì)的陶卓,伸出干凈溫暖的小手將我扯向一邊小聲對我說,如果你以后還是想要拼命地吃東西,就來找我,我?guī)闳コ院贸缘摹?/p>
陽光下,陶卓雪白的牙齒和明晃晃的笑容,即使是很久之后的我再次想起,仍能覺得溫暖,仿佛那么遙遠(yuǎn)的童年里,再沒有比這一抹笑容更為深刻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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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壞,我壞,我就是壞,我從頭發(fā)絲壞到了腳后跟)
第二天上午,我看著刻度為三十九度的溫度計,望了一回天,然后認(rèn)命地從床鋪上爬下來,幾乎以太空步的方式朝附近的醫(yī)院晃蕩著去了。
半路上遇見知丘,他斜眼看了我一看,打趣地說,嘿,哥們兒,被煮啦?
說著伸出手掌來探我的額頭,我連譴責(zé)他一下的目光都沒有力氣傳達(dá),只能毫無怨言地任他二話不說背著我往醫(yī)院跑。我趴在知丘背上,呼出來的氣都是火熱,迷迷蒙蒙問聽見知丘惱火的聲音罵我,你智障啊你,知不知道再燒下去你就離死不遠(yuǎn)了?
我當(dāng)時特別想睬著他的臉問罵,你才智障,你們?nèi)叶贾钦稀?/p>
呵我一點(diǎn)兒力氣都沒有,費(fèi)了半天勁兒,也只是擠出兒顆眼淚落在知丘肩窩里。
一路狂奔的知丘忽然僵了下身子,語氣放得十分溫柔,說,別怕啊麥子,你死不了,咱們這就到醫(yī)院了。
我想知丘怎么就不能說一句好聽的話呢,就是這樣一個人,怎么還有那么多女孩子追呢?我原本就欲裂的頭,因為想了這樣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而愈發(fā)疼脹起來。想當(dāng)初我正’心一意地暗戀著陶卓的時候,知丘跑來告訴我,他正一心一意地暗戀著我。
那時候的知丘還是一個上躥下跳的活潑少年,單手手臂里環(huán)抱著籃球,穿的是騎士隊詹姆斯的23號球衣,后來知丘曾經(jīng)甚為得意地告訴我,那是詹姆斯在2006年3月第一次絕殺時穿的白色球衣。然后這個183的陽光少年傻笑著問我,我想在我追你的時候,也能絕殺一次,你看這個想法怎么樣?
我不太記得當(dāng)時自己是怎么回答知丘的,有很多事情我都記不太清楚,所以便以為遺忘是閂己的拿手絕活,后來的我才知道,原來念念不忘才是我的看家本領(lǐng)。
總之這件事情之后,我依舊熱火朝天地暗戀著陶卓,而知丘卻變了個樣子。
幾天的修煉,知丘儼然成為了‘代憂郁派畫家。雖然他畫的畫大多抽象得離譜,我壓根看不明白,但他蓄長的發(fā)和傳說中起了霧似的眼神卻忽然引來一批學(xué)校女同學(xué)的仰慕之心,她們打著愿意為藝術(shù)獻(xiàn)身的旗號隨時準(zhǔn)備著為知丘獻(xiàn)身到底。
用知丘的話說,一個麥子沒有絕殺成功,卻有千下‘萬萬個麥子目。愿被我絕殺。
胡思亂想間,手背上傳來輕微的刺痛,想必是掛上了鹽水。
于是便安心地睡了過去,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額頭處傳來一片冰涼。睜開眼睛就看到陶卓一張燦若桃花的笑臉,他俯身看我,睫毛投下的影子薄薄地覆蓋住眼瞼,他說麥子,我?guī)Я四阕類酆鹊奶抑瓉砜茨恪?/p>
原來那片冰涼是桃汁的溫度。
陶卓扶我坐起來,擰開瓶蓋將桃汁遞給我,笑瞇瞇地看著我。我正要喝,從外面回來的知丘便一陣風(fēng)似的將冰涼的瓶子奪過去,他說發(fā)這么高的燒還喝冷飲你想死啊。然后將手里還冒著熟氣的牛奶遞給我。
陶卓看了跟知丘,眼睛里閃過一絲含義不明的漣漪。
他看向我,一字一一頓地說,麥子,你喜歡喝桃汁的,說完,目光挑釁地看向知丘。
我猶豫著,胃里火燒一樣的疼痛讓我對熱牛奶的渴望更為深厚一些,但是陶卓臉上的倔強(qiáng)卻讓我毫不猶豫地將冰冷桃汁接過來,咕咚咕咚地灌進(jìn)胃里。
我想我此番算得上是徹底圓滿了,眼睛一閉,倒頭睡了過去。
耳邊是知丘憤懣的聲音,麥子你這個蠢貨,陶卓讓你吃砒霜你吃不吃!喊完看也不看我這個白眼狼一眼便轉(zhuǎn)身走出了病房。
我想搞藝術(shù)的就是不一樣啊,一罐桃汁都能聯(lián)想到砒霜,真文藝。想著想著,眼睛干澀得要命,鼻子也莫名地有些酸,我想我真是壞啊,我壞,我壞,我就是壞,我從頭發(fā)絲壞到了腳后跟,可我能怎么辦呢,因為就算陶卓真的給我端來一碗砒霜,我也定是會喝下去的。
所以知丘,當(dāng)時的我,明知道自己的舉動會讓你覺得心寒,卻仍是那樣的做了。因為陶卓并不是在無理取鬧,他只是想要得到很多的愛,他還沒有學(xué)會滿足。
良久,陶卓輕輕推了推我的胳膊問我,麥子,胃痛嗎?
我說不疼不疼,從來生病時喝一罐桃汁就不疼了的。見我這樣說,陶卓才安心地露出笑容。然后開始興致勃勃地同我講話,從學(xué)校門口來了一條流浪狗不知是公狗還是母狗一直聊到本市的社會風(fēng)貌問題,講到我?guī)缀跻詾樽约阂呀?jīng)與世隔絕了大半輩子時他才終于講到重點(diǎn)。
這個重點(diǎn)讓我當(dāng)真希望自己是可以被與世隔絕的。
陶卓說,那個麥子啊,為了不再讓眾多女生為我黯然憔悴,我決定要和我校的校花喜結(jié)連理,成為萬眾矚目的一對璧人。
聽完,我差點(diǎn)兒咬舌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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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你的絕代佳人,我有我的狼狽為奸)
陶卓忙于與?;幾鲂@好情侶而沒有時間來搭理我。而知丘卻忽然將興趣愛好轉(zhuǎn)向行為藝術(shù),他扯著我躺在護(hù)城河邊的綠草地上對我說,我們是兩顆被踏碎了的心。
我又抬頭望了回天,知丘見我無語繼續(xù)說,反正陶卓也有女朋友了,我又對你死心不改,不如你也和我狼狽為奸算了。我用肚子里傳來的叫聲譴責(zé)了一下知丘,他識相地把我拽起來,說,走,狽狽帶你吃飯去。
我跟在知丘身后慢吞吞地走,夏末的暖風(fēng)里夾著些寒意,走在前面的知丘衣角翻飛,長發(fā)在腦后扎成一個很陽剛的馬尾,我有些吃驚,雖是長發(fā)白衣,卻一點(diǎn)兒也不陰柔。不惹人討厭。
想著,發(fā)了會兒呆,前面的知丘卻忽然轉(zhuǎn)過身來笑著說,再看,你就真的要淪陷了。
我靜靜凝視著知丘的眼睛,像有一根魚刺梗住喉嚨,對面的知丘,狹長眼角,溫暖笑意,修長手指慢慢舉起枕在腦后,痞痞的樣子與陶卓有幾分相似。
一想到陶卓,我忽然發(fā)揮怪力,張牙舞爪窮兇極惡的樣子在知丘的腿上狠狠踹了一腳。
淪陷你大爺!
直到在酒館里喝得酩酊大醉時,知丘仍舊哼哼唧唧地嚷著最毒婦人心。我自閉雙耳,只顧著給自己灌酒,凡是知丘買單我都是放開了肚子吃喝。胃里被溫?zé)岬氖澄锖捅涞木凭顫M,化作無窮無盡的廢話講給知丘聽。
我給他講桃汁的故事。
那是小學(xué)一年級時,老師教我們用“喜歡”造句,她說,很喜歡是喜歡的遞進(jìn),非常喜歡是很喜歡的遞進(jìn)。于是我在藍(lán)色的田字方格本里寫下,麥子非常非常喜歡陶卓,只是那時候的我并不會寫陶卓的名字,于是用拼音代替,寫到“Taozh”的時候,陶卓忽然探出小腦袋問我,麥子你寫的什么?
我看著陶卓琉璃色的眼睛,慌忙回答,是桃汁,桃汁。
陶卓記下了,從那之后,如果我再受忍耐暴食的苦,陶卓就會給我買一罐桃汁,看著我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講完,我傻笑著看向知丘,我說知丘啊,那時候我還小,一直不敢告訴陶卓有關(guān)桃汁的秘密,當(dāng)我終于鼓起勇氣想要告訴他時,卻又喪失了那樣的機(jī)會。但是知丘,即使是這樣,我還是要傻傻地陪在陶卓的身邊,因為知丘,你擁有得太多,太輕易,而陶卓與你相比卻顯得單薄又匱乏。
所以我只好悲傷地陪在他的身邊,直到他富足起來。
知丘埋著頭不看我,只是不停地喝酒。我很少看到知丘這樣子灌自己,玩兒命似的,機(jī)械地給自己灌酒。我算是明自了,平日里越是不懂得折騰自己的人,一旦折騰起來,那必是玩兒命的折騰。攔都攔不住。
碰巧這家小酒館在搞活動,啤酒買一贈一,于是我們便喝得天昏地暗,喝得小酒館想要倒閉,老板想要砍人。
離開的時候夜色己深,我和知丘勾肩搭背晃晃悠悠地走在路燈下,我們的影子薄且長地拖在身后。
我說知丘,我們明天再來這家酒館,后天再來,直到那個叼著煙斗的老板當(dāng)真把我們轟出來好不好?
知丘笑嘻嘻地跟我說好。
然后,這個迷戀上行為藝術(shù)的文藝小青年忽然扯著嗓子哭了起來,胳膊舉至齊眉,聳動著肩膀。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抱住旁邊的一顆大樹哇哇地吐起來,一邊吐一邊想著,陶卓此時是不是也和?;ㄗ咴谶@星光璀璨的夜幕下,揪著一顆心,仿佛這一整夜都閉不了眼睛。
待我吐到不醒人事時,知丘的掌心輕輕地落到我背上,一下一下,耐心又輕柔地拍打著,她說麥子,今天起,我們都別再折騰自己了,真的,以后你再想折騰自己的時候,就來折騰我。
我看著漫天星芒下知丘認(rèn)真的眼睛,心想這個文藝青年對待感情的態(tài)度可真是認(rèn)真且執(zhí)著。
只是從那天起,知丘就再也沒有去過學(xué)校。
后來學(xué)校的退學(xué)名單上印上了知丘的名字,我在三十多度的陽光下靜靜地看著名單,閉上眼睛,再睜開,知丘的名字仍是好端端地印在那里。
那時候的我才明白,原來知丘,真的已經(jīng)不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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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七秒鐘換一場愛情,再用下半生等一句好久不見)
期末考試前夕,學(xué)校的抱抱團(tuán)舉辦r·次盛大的團(tuán)體活動。團(tuán)長為這次活動取了一個十分煽情的名字——請代替魚群記住我們的七秒鐘。
因為團(tuán)長聽說魚的記憶只有七秒鐘,很多人覺得這很浪漫,甚至幸福得要死。在我看來,這些魚,還真是寡情。
那一天,陶卓告訴我他失戀了,然后他委屈地盯著我問,麥子你是不是喜歡上知丘了?我不說話,一方面是兇為我早已習(xí)慣了陶卓的失戀,另一方面,對于他問的問題,我實(shí)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見我不說話,陶卓急了,來搖晃我的肩膀,他說麥子我不允許你喜歡知丘,絕不允許!
他還想說點(diǎn)兒什么,團(tuán)長卻火急火燎地將我拖走,為我套上抱抱團(tuán)的隊服,然后所有團(tuán)員緊急集合,列隊,報數(shù),奮勇出發(fā)。
我想賈森亨特真是一個寂寞且勇敢的孩子,他需要擁抱,于是勇敢地索求,所以他得到了一個陌生姑娘給予的擁抱。
這個世界上的賈森亨特越來越多,陌生姑娘卻越來越少。
所以,有一個寂寞且勇敢的團(tuán)體一夜之間在各大校園里遍地開花,那就是我加入的社團(tuán),抱抱團(tuán)。
社團(tuán)的人很多,但無奈這個城市太大,我們只好兩個人選擇一條路線來走,而我的搭檔卻在前一晚因為啃掉了太多塊疑是變質(zhì)的西瓜而被送進(jìn)了醫(yī)院。于是我們的路線只好由我一個人來走完。
如此形單影只的隊伍不免看起來有些可憐,不過還好,這世上需要擁抱的人實(shí)在是太多了,一路走下去,我分別擁抱過一位提著菜籃子買菜的老奶奶,一個賣唱片的街頭小青年,一個燙著煙花燙畫著煙熏妝的小姑娘等等,我給他們七秒鐘的擁抱,雖然不明白這樣一段隨時會被金魚忘記的擁抱,究竟會不會讓他們感覺到溫暖。
這條街道一直通往一片人工種植的銀杏樹林,當(dāng)我走到那里時,陶卓正坐在一整片歲月黃的銀杏葉片下朝我痞痛地笑,伸出修長手臂遞過來一瓶桃汁,說,來,也給我一個抱抱。
我不記得那時候的風(fēng)是暖的還是涼的,也忘記的那一刻的陽光是柱狀還是螺旋紋的,我甚至遺忘了自己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向陶卓,走向這個在曾經(jīng)晦澀陰暗的歲月里陪我治好暴食癥的少年,這個總也無法得到感情上的滿足的少年。
總之陶卓的擁抱,是帶著棕櫚香氣的擁抱,是暖的,也是微涼的,是忍不住貪戀并且即使是很多年以后,只要一想起,還是會忍不住想要流淚的擁抱。
七秒鐘,我以為自己看清了愛情的模樣。
陶卓放開我,手指在我的額頭敲出一記響指,說,腰真粗。
我當(dāng)時只覺得腦子里一場海嘯掃過,立即用手撐住他的胸肌回應(yīng),胸真大。
陶卓擰著眉頭看著我說,麥子學(xué)壞了,牙尖嘴利的,罰你埋爭去吃口味蝦。繞了一圈,還是問到了口味蝦,我在心里晴自責(zé)罵自己,麥子你這頭豬,當(dāng)初陶卓要買單的時候就應(yīng)該忍受高燒爬過去的!
只是像我這樣有骨氣的人,是不會去吃回頭草的。
所以我捂好錢包,悲傷地被陶卓拽進(jìn)了飯館兒。十分鐘后,我們熱火朝天地剝起了蝦殼,大口吃蝦肉,大口喝啤酒,都不說話,仿佛上輩子跟蝦結(jié)了仇似的狼吞虎咽。
竹計是那七秒鐘的擁抱讓我昏了頭,我竟然忘記了陶卓是不能喝啤酒的,洋酒白酒可以當(dāng)?shù)V泉水喝的人卻偏偏對啤酒毫無抵抗力,一沾就倒。
可如今他哪里是“一沾”那么簡單,待我覺醒時,陶卓的面前已經(jīng)整整齊齊地擺放好了七個空啤酒瓶子。
這可真糟糕。
我不止要出賣自己的金錢,還要出賣自己的勞動力,這對于身高只有一米六零的我來說真的是非常糟糕。
陶卓掛在我的肩上,呼出來的氣息都是啤酒的沁涼,他哼哼唧唧地喃喃,麥子啊,聽說你的追求者知丘消失了?你會難過嗎?是知丘消失讓你難過還是我消失了會讓你難過?
說完,掙扎著從我肩上拽下自己的手臂。
他的琉璃色眼睛起了霧,男孩子的眼淚總是輕易讓人覺得悲傷,陶卓紅著眼眶對我喊,麥子你在怪我!你怪我那天讓你約知丘出來,對,我承認(rèn),我原本就是要好好教訓(xùn)他,他搶走了我的爸爸,現(xiàn)在還要搶走你!
可足麥子你相信我,我到的時候,知丘并沒有來!所以你不可以因為他莫名其妙地退學(xué)了就來怪我!
頭頂?shù)脑铝涟察o地垂掛在那里,月光下,是倔強(qiáng)又委屈的陶卓。
他憤怒地盯著我,手指因為酗酒而微微抖動,我走過去牽住他的胳膊說,陶卓,我沒有怪你,真的。我現(xiàn)在就送你回家去。
陶卓猶豫地問我,像’‘個渴求答案的孩子,麥子,你真的不怪我?
我仰起頭,笑著說,真的。
陶卓這才又軟綿綿地掛到我肩上,像是睡著了一般。我將陶卓送回家,為他蓋好被子,然后,借著窗外霜白的月光靜靜地看著陶卓好看的眉眼。四周的很暗很溫柔地將我掩埋,沒有人看得到我,所以我變得大膽且放肆。
是的。
我低頭吻了陶卓的唇。
然后在他均勻的呼吸聲里迅速逃離,沒有人知道,在這樣一個夜晚,少年陶卓會遭遇這樣一個慌亂且匆忙的吻。
那么陶卓,這是我與月光之間的秘密,你永遠(yuǎn)不必知曉。
就像有關(guān)知丘的事情,我也永遠(yuǎn)不會講給你聽。因為我怕你會誤會,誤會我是在責(zé)怪你,但是陶卓請你無論如何都要相信,我不會怪你,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我都舍不得怪你半分,我只是責(zé)怪我自己。
你知不知道,那天我替你約知丘出來,他并不是沒有來,而是早到。
他帶著耳機(jī)面帶笑意地等在那里,他在等我,可是等到的卻是一場意外。一輛失控的貨車將他撞出去很遠(yuǎn),他斷了一條腿。
所以才會退學(xué),隨著你們的父親一起去往美國接受最好的治療,但是你知道,斷了,是怎樣殘忍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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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在這里,七秒鐘年華老去)
我害了顧知丘,陶卓,哦不,也許我應(yīng)該喊你顧卓。
故事還是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從我的后媽追著我打之前開始說起,從陶卓還沒有對我說出那句,靠,你找死啊,開始說起。
在沒有來到這座城市之前,陶卓一直在美國與母親相依為命,母親是擁有四分之一美國血統(tǒng)的混血兒,卻只教陶卓說中國話。陶媽媽的中國話說得很是標(biāo)準(zhǔn),陶卓這個名字亦是她取的,意識是恒久而卓越。
他是中國人的外貌,只有琉璃色的眼睛和潔白的皮膚略有不同。
雖然從小沒有父親,但是陶卓依然有過短暫的童年生活。只是后來,陶媽媽染上重病,臨死前將所有家當(dāng)兌現(xiàn)成人民幣,并托人將陶卓送回中國。
因為陶卓的父親是中國人。
美國的鄰居和牧師將陶媽媽安葬好后,陶卓便來了中國,提著巨大的拉桿式行李箱,帶著對父親無限的想象和憧憬。
只是當(dāng)他好不容易聯(lián)系到父親時,才知道自己是不被需要的一個棄兒。陶卓的父親姓顧,五年前到美國做生意時認(rèn)識了陶媽媽,原以為是可以天長地久的愛情。到頭來卻仍是為了大好前途娶了深愛著自己的上司的女兒。
陶媽媽沒有留下只言片語,搬去了另一個地方。
而顧爸爸也回到中國,娶妻,生子。
如今,若要承認(rèn)陶卓,就足對妻子和自己兒子的傷害,所以,這個中年男子,在這場取舍之間選擇了保住自己的家庭,而狠心將陶卓偷偷送往了孤兒院。
直到陶卓被好心的家庭領(lǐng)養(yǎng)。
小時候的陶卓常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麥子,我是被丟掉了。
每每這時候,我只能陪在他身邊默默地哭,就像每…次我暴食的時候陶卓做的那樣。因為不想看到陶卓的眼淚,我克服了暴食的毛病。
而陶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也同樣不想見到我的眼汨,總之,不知道從什么時候殲始,陶卓便不,冉說那句話了。
他沒心沒肺地笑著,鬧著,同每一個少年那樣有了日漸明朗的面容,美好得不可一世一般。
直到遇到知丘。
遇到因為臺上的知丘得了獎狀而在臺下笑得一臉慈祥的顧爸爸。
那時候的陶卓,原本還不以為然的笑臉忽然僵住,冰冷的手指一點(diǎn)一點(diǎn)向掌心握緊。他告訴我,麥子,知丘的爸爸,就是我母親的丈夫。
我可以理解陶卓的傷痛,從小,沒有人愿意給他足夠的愛,所以他總覺得匱乏。
知丘,我這樣說,你是否可以理解,并原諒陶卓那時的心性。
我已經(jīng)不能夠悲傷地陪在陶卓的身邊,因為我所有的年華都在那七秒鐘的擁抱中瞬間老去。
于是我選擇離開。
離開陶卓。
然后,用這之后全部的時光等待知丘,等他同來笑著同我說,嘿,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