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靈臺郡是一座繁華與蒼涼共同衍生的城鎮。那沿街的高大槐樹早被時而肆虐的西北風刮得斑駁陸離,然而充沛的雨水和盛大的陽光卻將那些農作物孕育得格外茂盛。
忘記說,我的名是,莊琴渺,靈臺郡人氏。母早亡,我父莊阡陌,便是這靈臺郡郡主;而此刻,卻不幸淪落為階下囚。
這日我剛歸家,遠遠就看見郡主府門前被官兵圍了起來,嘈雜聲響徹四方,然后就看見我父親竟然被身著鎧甲的武士押上了囚車。我大驚失色,想沖上去問個究竟,忽然就被人從身后掩住嘴巴,拖出了圍觀的人群。
定神回頭去看,原來是郡府的捕頭唐笑。
唐笑年紀大我兩歲,原是一個孤兒,后被父親收養,教他武藝,讓他做了郡府的捕頭。從小唐笑就對我像是親妹妹一般的照顧,平常對我疼愛有加。我一把拉過唐笑,急聲問:“唐笑哥哥,到底出什么事了,爹爹為何會被官兵抓起來?”
唐笑的眉間也是愁云密布,嘆聲說:“還不是被‘一枝花’的案子拖累了!”
數月前,京城突然冒出一個采花賊屢屢作案,許多大家閨秀都遭其凌辱,每次做完案他都會在案發現場留下一束花,所以被叫做“一枝花”。
此賊善使迷藥,一身功夫也極為厲害。京師的衙役追捕了多日未果,后來消息傳到了宮內,內務府下令派大內高手協助衙門,才終于將“一枝花”打傷,可還是被他逃了出去。一路追蹤下去,發現“一枝花”是藏匿在了靈臺郡。于是上級衙門便下令讓靈臺郡兩個月內將“一枝花”拘捕歸案。
父親在接到命令后,率領眾衙役兩個月間幾乎將整個靈臺郡翻個底朝天,可還是沒有找到“一枝花”;這才惹得京師內務府震怒,責怪父親破案不力,被押入大牢,聽候發落。
貳
聽唐笑說完事由,我心中更加焦急:“怎么會這樣,朝廷也太不講道理了,難道就沒有什么辦法能救我爹爹嗎?”
唐笑道:“有倒是有,除非我們能在你爹爹被判罪前抓到‘一枝花’,或許還有些轉機。”
我立即說道:“這就好辦,那你快點帶我去抓‘一枝花’啊。”
“什么?你瘋了?不成,不成!”唐笑聽了我的話后,連連搖頭。
看見唐笑大驚小怪的樣子,我有些不高興了,噘著嘴道:“不就是抓個人么,有什么了不起!”
“抓個人?”唐笑又好氣又好笑,道:“你當‘一枝花’是普通盜賊么,要是那么容易抓住,又豈會讓許多人為此事牽連?”
我急急辯道:“是啊,正因為我爹爹也被牽連其中,我才更要盡快將‘一枝花’繩之以法,難道你忍心看我爹被冤屈獲罪不成?”
唐笑一臉認真道:“怎么會,你爹爹對我恩重如山,哪怕就是劫獄,我也要救出你爹,可我決不會讓你亂來,萬一你有個好歹,我怎么向你爹交待。”
別看唐笑平日里對我言聽計從,可一旦較起真來,那就是什么馬也難以拉回來。好在我還有自己的“張良計”。我嘴角一抿,雙眼一紅,淚水就在眼眶里打轉,仿佛隨時都要流下來,“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嫌我是女子,怕我拖累你……”
見我如此,唐笑立即慌了手腳,忙道:“我怎么會嫌你呢,好好好,我的大小姐,你別哭啊,我答應帶你去還不行么!”
我立即破涕為笑,道:“我就知道唐笑哥哥是個大好人,那我們現在就去查案吧。”
唐笑嘆了一口氣,苦笑道:“真拿你沒辦法,帶你去可以,但一切行動你可都得聽我的。”
我道:“行、行、行,只要你肯幫我,我什么都聽你的。”
唐笑帶我回到自己的住處,然后讓我在外面稍等。片刻功夫,他便從房里抱出一大堆東西扔到我腳邊,說:“這些都是為你準備的,趕快換上吧。”
我好奇地問道:“這都是什么東西啊?”
唐笑一邊撿拾,一邊解釋道:“這是鎧甲,這是護心鏡,還有銅護臂,銅護腿……”
我驚得瞠目結舌,半晌才怯怯地問他:“唐笑哥哥,我們是去查案還是上戰場?”
唐笑正色道:“查案比打仗更危險。打仗都是明刀明槍的較量,這查案,卻往往是暗箭傷人,防不勝防。這些護甲,我還嫌少了呢!”
我忿忿地喊道:“這堆破銅爛鐵加起來比我還重,如果穿上它們,我連路都走不成了,還怎么查案?”話剛出口,忽然明白過來,定是唐笑故意為難我,要我知難而退。
于是我念頭一轉,隨即笑道:“不過,唐笑哥哥你一番苦心,我也不能辜負了,可是我也擔心你的安全,這樣吧,你也穿一套,如果你穿了,我肯定也穿。”
唐笑沒料到我會反“將”他一軍,頓時垂下了腦袋。
叁
靈臺郡只是一個邊陲小鎮,要想探查“一枝花”的行蹤,肯定要從上級州縣來查了。于是我和唐笑帶著盤纏來到了云州,在“飛云客棧”安頓了下來。
“飛云客棧”是云州最大的酒樓,上三層專門用來招待有錢人,而下兩層里卻是三教九流的人,這也是唐笑要住在這里的目的。因為這種大酒樓是人員最繁雜的地方,最容易探聽到各種消息。
結果就在大堂里坐了一個下午,除了打探到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以外,根本就沒有任何關于“一枝花”的消息。
見我神情沮喪,唐笑連忙安慰我,說帶我去云州最大的賭場“來運賭坊”去打探。這里也是除了“飛云客棧”外人員最繁雜的地方,而且經常出入賭場的人,大多都是一些江湖人士,或許能查出點有用的線索。
我只好跟著唐笑到賭場里轉了一遭。然后輸了幾兩銀子,還是一無所獲。
離開“來云賭坊”,唐笑又開始不慌不忙地安排下一站。我卻不同意了,問道:“這么查根本就查不出任何線索,要不然我爹爹當初早就把案子給破了,看來我們得另外想辦法。”
唐笑愣了半天才說:“是啊,我這些方式是衙門里用慣了的套路,對‘一枝花‘肯定沒用,那么你有什么好辦法沒?”
我仔細想了一下,然后很鄭重地問唐笑;“唐笑哥哥,你知道這云州除了州府衙門以外,哪個人最有勢力?我們去找他幫忙,說不定就能查出……”
我話還沒有說完,唐笑就急忙打斷我說,“不行,我明白你的想法,可那個人斷斷是你我這種身份的人見不著的,即使見著了,人家決計不會幫我們的。”
我疑惑地問道:“這個人究竟是誰?為什么我們不能見?”
唐笑的臉上露出神往以及敬畏的神色,說:“他是南宮家少主南宮情。那南宮家是天下四大世家之一,據說當今皇帝和四大世家的家主都以兄弟相稱,而云州的“琉璃堡”就是南宮家少主南宮情的居所,偌大個西北,無論是江湖武林人士還是州縣官員,都要賣人家幾分面子,像如此地位尊貴之人,又豈能幫我們查案。”
我急了,“那怎么辦?要不我們就去試試吧。”
唐笑搖了搖頭,道:“渺兒,不是我不愿意幫你,只是去找南宮情實在不可能,弄不好還會惹來殺身之禍。我們還是另外想辦法吧。”
我可憐巴巴地望著唐笑,眼淚汪汪地繼續哀求道:“還能有什么辦法啊,唐笑哥哥,你就答應我這一回吧,求求你了!”
唐笑被我逼得沒法,雙手狠狠地抓了一會兒頭皮,最后嘆道:“好吧,我帶你去‘琉璃堡’,但你答應我一切都要聽我的安排,不可隨便開口說話,一切要見機謹慎行事,聽到沒!”
我心里暗暗偷笑,可還是一臉鄭重地點了點頭。
肆
暮色四合,琉璃堡披著落日的余暉在數棵高大斑駁的火紅楓樹簇擁下顯得更加金碧輝煌。
然而此刻我的心情差極了,根本就沒心情去欣賞這恢宏氣派的建筑,因為我和唐笑已經在琉璃堡的外堂里侯了好幾個時辰。
日上三竿的時分,唐笑就領我進了琉璃堡,一個下人先帶我們在廂房里侯了半天,然后又被帶到一處廳堂里,里頭坐著一個白須老者,下人尊敬地叫了聲“魏總管”便退下去了。老者也不抬頭,一邊拿算盤不停撥打,一邊用毛筆記錄著什么。
來之前,唐笑對我說,琉璃堡的大總管姓魏,下人們都叫他‘魏總管’:這琉璃堡內大大小小的事務,無不由他經手處理。要見南宮情,首先就要得到魏總管的同意。唐笑送了好幾份大禮,托了好幾重關系,才得到了魏總管的同意,讓我們今晚來。
可是我們在魏總管面前足足站了半個時辰,后者卻連頭也沒有抬起過一次。我有些不耐煩了,忍不住咳嗽了一聲,魏總管這才好像忽然記起來面前還站著兩個活人,不得不停下筆,問道:“你們來干什么?”
我一臉愕然,道:“不是你……”
唐笑忙扯了我一把,截住我下面的話,然后賠著笑道:“魏總管。小的唐笑,曾有幸見過您老一面。”
魏總管點點頭,指著我道:“這位是……”
唐笑道:“他是我師弟。我們想拜見南宮少爺,還望魏總管通融通融,給安排一下。”
魏總管臉露難色,道:“我們堡主今晚很忙,只怕沒時間見你們。”
我一聽就火了,心想:沒時間?沒時間叫我們來干嘛?豈不是在消遣我們?就要開口說話。唐笑早已一腳踩在我的腳尖上,痛得我差點兒叫出聲來。
魏總管似乎沒看見,道:“你們先回去吧,等我們堡主有了時間,再通知你們。”
唐笑賠笑道:“魏總管,那靈臺郡云漢果吃得怎樣?如果口味對了,我再讓人摘一些上好的孝敬您。”
魏總管恍然大悟,道:“原來那幾擔鮮果是你讓人送來的。”唐笑只是賠笑。
魏總管道:“但今晚堡主真的約了客人……”
唐笑道:“您老就適當安排一下,或者我們再等一等也無妨。”
魏總管有些為難地道:“那……好吧,你們在外堂等一陣子,等堡主有空閑時間了,我再去喚你們。”
唐笑喜道:“多謝魏總管!”
于是,我和唐笑就被人帶到了外堂,聽著里面庭院里絲竹舞樂之聲,天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
唐笑一臉平靜,沉著氣,耐心地等待著。我卻不耐煩了,開始亂找茬兒,說道:“你剛才怎么那么低聲下氣?別忘了,你也是官差啊。”
唐笑眉頭一揚,說:“你還敢說我,來之前你答應過要聽我的安排,剛才你差點兒壞了大事。”
我掩住耳朵叫道:“我不聽,我不聽!我一定要去見南宮情。”聲音又尖又響,惹得許多下人側目而視。
唐笑嚇得臉都白了,低聲叫道:“你這么大聲干什么,不要命了?”
我氣呼呼地一把甩開他的手,徑直就往內廷闖去,立即就被兩名大漢攔了下來:“堡主正在內堂會客,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我氣得跺著腳大聲喊起來:“南宮情,南宮情!”
這下驚動了更多的人,霎時間十余名大漢都圍了過來,為首的一人喝道:“哪里來的野小子這么不懂規矩,敢直呼我們堡主的名字?”說著就要上前動手。
唐笑沖上前護住我,連連拱手賠禮道:“各位大哥息怒,我這師弟初到貴堡,不懂規矩,還望見諒,見諒。”
我一把推開唐笑,大喝道:“誰敢動手?”沒想倒把那群大漢給震住了。連內堂的歌舞聲也因為我們方才的吵鬧聲而停了下來。
我提高聲音,揚聲道:“在下慕名前來求見南宮少主,卻沒想大名鼎鼎的南宮情竟是欺世盜名之輩,看來在下找錯人了,告辭!”
我的一番話說出,四座皆驚,大家都愣了,想是從來沒有人敢如此藐視過南宮情吧。片刻后,只聽內堂傳出一個低沉卻清澈的聲音:“我琉璃堡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來人!將此人給我帶進來。”
我心_中一喜,眾人尚未回過神來,我喝道:“聽到了沒有?還不趕快帶我去見南宮情!”
一名下人急忙過來帶路,我毫不猶豫地跟上前去。唐笑想要跟我一同進去》卻給人攔住了,說“堡主并沒有說要見你。”
唐笑雖然焦急,卻也不敢硬來,只得叫遵“你小心點!”
我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心想天下聞名的南宮世家少主人究竟是怎么樣的一個人?
走進內廷大殿,南宮情果然在設宴,座上之賓光看裝飾打扮,就知要么是達官顯貴,要么是武林奇人異士。我硬著頭皮上了大殿,然后咬咬牙,大聲說:“南宮情,是我要見你!”
“哦?我跟你索不相識,你見我有何事?”清澈的男音從上端傳來。
我抬起頭去看,眼前驀然一亮。
一個年約二十出頭、氣質俊雅的白農男子正盤膝坐在竹席上,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他的眉宇間夾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淡漠和軒昂,在他身上,有著一種難以名狀的高貴氣度,威嚴而不可侵犯。
這就是南宮情!我立刻被他的氣度吸引住了,定定地望著他,竟忘了說話。
南宮情平靜地看著我,臉上忽然露出一絲令人難以捉摸的微笑。他眉頭輕揚,道:“說說看,我如何欺世盜名了,倘若你說不出,今日你與一同來之人,就自刎謝罪吧。”
我一驚,脫口道:“為什么?”
南宮情說:“但凡是我的朋友,都知道我的一些壞毛病,其中有一條,就是最見不得別人辱我、謗我,方才你說我是欺世盜名之輩,可是犯了我的忌諱,如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自當以死謝罪了。”
我冷笑道:“果然是欺世盜名之徒,照你所言,不許別人說你半點不是,那豈不是獨斷專行,剛愎自用么。難道你不知古訓‘忠言逆耳’么,倘若是你朋友真心指出你的缺點,你也要殺了他么?”
眾人聽得大驚失色,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什么人敢對南宮情如此無禮!
南宮情大笑道:“你還是第一個敢在琉璃堡里說我南宮情欺世盜名。”說著他隨手指了指,道:“在座的或是我的朋友、兄弟,我南宮情一向對朋友兄弟視作手足、兄弟,我南宮情一向對朋友兄弟視作手足,又怎么會殺他們呢?
我一愣,又問“我來找你,自然是想和你做朋友,那為什么你非要我以死謝罪呢?”
南宮情呵呵笑道:“可惜我并沒有打算與你做朋友;世人皆知我南宮情對待兩種人才會客客氣氣的,一是朋友,二是女子,可惜你都不是,看來你只有自刎向我賠罪了。”
看著他似是輕薄的表情,我不知怎的心里竟像灌了鉛般沉的難受,一咬牙,道:“是不是女子來見你,就不用自刎了?”
南宮情道:“我南宮情從來都是一諾千金。”
“好!”我反手扯下頭巾,及腰長發披散下來。
眾人齊齊“啊”的一聲驚呼出來,他們誰也沒想到我竟然是女子,看來唐笑的易容術還真的有用。原來來云州之前,唐笑怕我出意外,特意用擅長的易容術將我易容成男子模樣。
南宮情一直冷冰冰的眼睛里突然閃起了一絲驚異的火花,想是因我的容顏而迷惑吧,想到這,我不禁臉上一陣發燙。
看著南宮情肆無顧忌的眼神,我不知怎么訴說心中的感受,似是惱怒,卻又帶著絲絲的竊喜。于是故作鎮定,道:“怎么樣,我現在可以坐下來跟你談話了吧?”
南宮情卻搖頭道:“不,我們之間的談話到此為止了。來人,送客!”
我立時有了一種被人愚弄的感覺:“為什么?”
南宮情道;“原因很簡單。你一個女子,千方百計、不顧一切地來見我,肯定是有事相求。事情到了要找我的地步,其棘手程度可想而知。你我素昧平生,沒有什么交情,我何比為你強出求我的!”
南宮情淡然道:“我等著這一天。不送。”
我扭頭出了大堂,身后傳來陣陣笑聲,便似一把把尖刀刺在我的心上。不覺眼淚涌了上來,氣得幾乎就要哭出來。
唐笑見我出來,立即跑過來詢問:“渺兒,沒事吧?”
我正無處撒氣,大叫道:“滾開,我不要你管。”然后飛奔而去,將唐笑遠遠地拋在身后。
此時天色已晚,云州的長街上早已一片寂靜,陣陣夾雜寒意的涼風襲過,連清冷的月亮也躲進黑色的云層里。
我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我長這么大從未受過如此羞辱。我以為要抓到“一枝花”很容易,卻沒想到竟連線索也查不出,現在連云州最有勢力的南宮世家少主都得罪了,還如何救出爹爹。一想到南宮情那冷漠、挑釁、嘲諷的眼神,我的心便似刀割般疼痛,忍不住對著夜空大叫道:“南宮情,我恨你!我恨你!”
“哧!”夜空中忽然傳來一聲冷笑。
“誰?是誰?”我驚叫。沒有人答應。正當我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時,耳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道:“人,不能輕易放棄。”聲音如絲般細柔,似是從極遙遠的地方隨著夜風飄來,卻聽得清清楚楚。我急忙抬頭四顧,卻哪里有半個人影?
仔細想想剛才這神秘人說的那句話,我不由心中一動:“不錯,我豈能就這么放棄呢。”
伍
那日后,我騙唐笑說我要回靈臺郡照顧爹爹在牢里的起居,留他一人繼續在云州打探消息。
等唐笑送我上了官道后不久,我見他已走遠,于是又悄悄地潛回云州,我決定了,不再給唐笑添麻煩,自己一個人去找南宮情。
這日是南宮情的生日,琉璃堡設宴款待四方來賓。宴席一直從晌午延續到傍晚。南宮情與前來慶賀的眾人淺斟小飲,聽歌賞舞,飲酒賭錢。
我乘著人多,也混進了琉璃堡,為怕被人發現,只遠遠地看著他。卻不想魏總管在經過我身邊時,駐足“咦”了一聲,我急忙躲開,卻看到魏總管已然去南宮情身前稟告。
我心知要糟,為怕再遭其言語侮辱,我只好先聲奪人:“今晚南宮堡主大壽,在下前來恭賀。”說著便朝最上方的貴賓席走去。
旁邊守衛剛要上前攔阻,被南宮情揮手止住。他笑著望向我:“原來是你!”
我臉一紅,作揖道:“祝南宮堡主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南宮情道:“同樂,同樂。”眼里閃過一絲詫異,卻是料不到我竟會如此豁達坦然。
我自個兒尋個位置坐下,道:“大家在玩些什么?”
南宮情道:“推牌九。你可有興趣玩兩手?”
我拍手道:“好啊。不過,你們賭得太小了,我不喜歡。不如我們賭大一點,而且就我跟南宮堡主兩個人賭。”
南宮情頗感興趣地望著我,道:“你只想跟我賭?不過,你憑什么要我跟你賭?我又為什么要跟你賭?”
我面露微笑,道:“如果你想知道為什么,那就得先跟我賭,無論輸贏,我都會告訴你。如果你不肯賭,那么就一輩子也別想知道。”
南宮情擊掌笑道:“好理由,好理由!就憑你這句亂七八糟、前后矛盾的奇言妙語,我也要跟你賭一次!”
我道:“且慢。要賭,就得下個賭注,否則沒意思。”
南宮情說道:“你想賭什么?”
我說:“就賭人。如果我輸了,從今以后為婢為奴,任君差遣;如果我贏了,只要你幫我做一件事,不管是什么事都得答應。當然,如果你不敢,現在后悔還來得及。”
南宮情大笑道:“這招激將法雖然舊了點兒,但還是挺管用的。我想不答應都不成。你要用什么方式來賭?”
我道:“用你最擅長的方式。”
南宮情哈哈大笑,從一開始,他的笑聲就沒有停止過。他說道:“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尋死路。我們就賭大小,又快又簡單。你先還是我先?”
我道:“你先。”
“好!”南宮情抄起三粒骰子,隨手一扔。骰子在骰盅里滴溜溜地轉著,最后停下時,正是三個六點——最大的“豹子”。
“獻丑了。請!”南宮情將骰子遞給我,一臉嘲弄。
我面不改色,道“愿賭服輸,大家都是公證。”接過骰子也是隨手一扔,手法與南宮情一模一樣。南宮情見我淡定自然,不慌不忙,還以為我精通什么手法,其實我哪里懂得那些,只不過照著他的手法以瓢畫葫蘆罷了。不過看著他一臉嚴肅的表情,我沒來由的歡喜。
只見骰予在骰盅里滴溜溜地轉著,最后停下來時,卻只是個平平常常的十二點。我淡淡地道:“我輸了。”
南宮情的笑聲突然停止,立即醒悟:“原來你是專程來輸給我的!”
我微笑說:“不錯。”
南宮情愕然道:“卻是為何?”
我道:“我從未賭過錢,怎可能是你的對手?如果我僥幸贏了你,至多只是讓你替我做一件事。可是現在我把自己都輸給了你。你說過不會為素昧平生的人做事,但現在即使是奴婢,我也算是你的人了,不再是素昧平生了吧?這下我要你做一兩件或者三四件事,你總不能拒絕了吧?”
南宮情指著身邊的人道:“他們都是我的人,如果他們每人都要我做一件事,我豈非要累死?”
我i酋=“他們至多只是你的徒弟、下屬、朋友,但我卻是將人身性命都交予你,又怎能與他們一樣呢。”
南宮情哭笑不得,道:“罷罷罷,既然你是我的人了,那我要你如何你都是答應了?”說到這,南宮情似不懷好意地打量我全身上下。
我臉一紅,低頭淺笑。
旁邊眾人都是識趣之人,于是紛紛道別告辭。南宮情也不相留,一一送將出去。回來時,他看見我仍舊低著頭,含羞微笑,嬌艷撩人,伸手想擁我入懷。
我閃身避開,舉目含笑,道:“怎么,堂堂的南宮世家少主,對付我一個弱女子也要強來?”
南宮情不由嗤笑,問道:“你不是說是我的人了么,莫非要反悔不成?”說著不知是假戲真做還是故意戲弄我,竟真的低頭來吻我。
我渾身一震,難道……頓時全身汗毛豎起,冷聲喝道:“你要做什么?”
南宮情一愣,望向我,他不料我竟真的生氣,一時間竟不知要說些什么。
我掩好衣襟,整理云鬢,正色道:“你真當我是隨便的女子嗎?如若如此,這般女子青樓里多得是,南宮堡主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何必如此麻煩?我敬慕你是英雄,才寄身相托,希望你莫要讓我從此看扁了。”
南宮情不愧是南宮世家的少主,片刻便恢復了常態,大笑道:“好一個奇女子!我南宮情看走了眼。適才多有冒犯,還望恕罪!”說著,竟恭恭敬敬地長揖及地。
我萬萬料不到,以南宮情的身份地位,竟會如此恭敬地向我道歉,一時慌了手腳,連道:“我……我……”卻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
南宮情笑道:“莫要驚慌。來,坐,我們好好聊聊。說老實話,我今晚遇著你這位紅顏朋友,還真是意外。”
我也恢復了常態,依言坐下,道:“怎么是‘紅顏朋友’,而不是‘紅顏知己’?”南宮情道:“你我只見過兩次面,我連你的姓名都不知道,就稱‘知己’,是不是太虛偽了?”
我揚眉道:“好!我敬你一杯!”
南宮情舉杯一飲而盡,說:“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姓名了吧?”
我道:“我姓莊,雙名琴渺。”
南宮情脫口,吟道:“玉碎滿地琴聲渺,紅妝難掩淚妖嬈!”
我心一喜,也吟道:“愁心深錯黛眉梢,為君一曲《南宮調》!”
四目相對,我的臉騰地紅了,心里一慌,不小心將桌上的酒壺碰倒了,連忙伸手去護,不料南宮情也湊巧伸手來護,兩手相接,如觸炭火,我心慌地急忙縮回。
南宮情千咳兩聲,岔開話題,道:“你千方百計地來見我,到底有什么為難之事?”我寧息心神,道:“為了采花大盜‘一枝花’。”接著,便將父親奉命捉拿大盜一枝花,現已被抓入大牢的事情說了。
南宮情聽后,道:“一枝花的事情,我略有所聞。這件事頗有些棘手,據說那‘一枝花’其實是異族高手,如今朝廷與異族的談判正在關鍵時刻,那‘一枝花’肯定是躲在了異族領地內,朝廷不想在此談判時分過問‘一枝花’的事,肯定是怕影響與異族的邦交,所以才拿下級官員做幌子的。”
我道:“難道你也沒有辦法?”
南宮情道:“棘手,不代表不能辦,只是不知如何才能辦得妥當。不過,你既然都是我的‘紅顏朋友’了,我自然有理由為你出頭了。”他語氣雖淡,卻透著一股無形的霸氣。
南宮情看看窗外夜色,道:“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至于你父親那邊,更不用擔心,我會證人關照他的。夜深了,我先讓人送你回去。”
我點頭道:“好。”心里卻莫名其妙地有些失望。
陸
自此,每隔三天兩日,我便到琉璃堡去找南宮情。而南宮情無論多忙,只要我到了,必會抽空陪我。兩人或飲酒,或放箏;或吟詩……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發覺自己對南宮情的好感越來越濃。我知道,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這個氣宇軒昂的男子。
這日,我又去琉璃堡,卻見南宮情早已等候我多時,我笑著問:“你今日又要帶我去哪里?”
南宮情笑道:“今天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快跟我走。”
他也不帶護衛,與我騎馬出了琉璃堡,往郊外直走,到了一處山腳涼亭。
我問道:“怎么到這里來了,到底有什么事?”
南宮情道:“難道你真的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搖搖頭。
南宮情道:“一個月前,你把自己輸給了我……”
我“啊”地叫了一聲。這些天來,我已經把這件事給忘得一干二凈了!想到自己居然忘了如此重要的事情,禁不住陣陣慚愧,說:
“你捉到一枝花了?”
南宮情道:“我答應過你,一個月后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
“他在哪里?”我問。
南宮情舉手一指,道:“他來了。”
我轉頭望去,山道上有一人昂首闊步,走將過來。他冷冷地掃了我與南宮情一眼,抱拳道:“南宮堡主約我到此相會,不知有何指教?”
語氣不善,明顯透著一絲不屑。南宮情也不介意,道:“今日約趙兄相見,是要介紹一位朋友給你認識。”
說著,為我介紹道:“琴渺,這位便是來自異族的武林高手趙浩天,近日里名動京師、大名鼎鼎的大盜一枝花便是他。”
我心中一凜,那趙浩天二十六七歲年紀,單看外貌,任誰也看不出他竟是名震京城的采花大盜一枝花。
南宮情繼續說道:“琴渺的父親,是靈臺郡的郡主。這些日子來,趙兄在京城里鬧得太過分了,后又潛藏到了靈臺郡,官兵抓你不得,連累了琴渺的父親。所以她托我辦一件事,就是要拿住閣下,救出他父親,我答應了她,一定要幫她。”
趙浩天劍眉飛揚,冷笑道:“素聞南宮堡主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原來只不過是個貪戀女色之徒。”
南宮情道:“寧負天下,不負紅顏。”
趙浩天道:“既如此,何必再多廢話?把你埋伏好的人叫出來吧!”
南宮情道:“趙兄乃世間豪杰,我南宮情豈可藐視?今日是一個人來。久聞趙兄武功卓絕,早想見識,還請賜教。”
趙浩天喝道:“好!久聞南宮堡主的千劫掌乃江湖一絕,今日便要好好領教了。”話音未落,他已飛起一腳,將面前的石桌踢得四分五裂。一時間塵埃漫天,碎石激射。
南宮情左手抄起我,將我遠遠送出。
趙浩天厲聲叱喝,狂風暴雨般攻向南富情。南宮情仍舊安然穩坐,只以一雙手掌,擋住趙浩
天漫天遍地的攻勢。遠處觀戰的我,卻已是心驚
膽戰,冷汗濕衣。心想南富情不知能不能抵擋
得住這般瘋狂的拳腳?萬一稍有不慎……我擔心南宮情安危,卻也知道憑自己根本無法幫手,甚至會分散他的注意力,不由得心急如焚。
趙浩天連攻了一百余招,崩天裂地般的攻勢終于稍微緩了一緩。南宮情立即抓住這一瞬間的空隙,清嘯聲中,長身而起,雙掌閃電般按在趙浩天的身上。剎那間,鋪天蓋地的拳腳便如落潮般退得干干凈凈。趙浩天雙目赤紅,一臉怒色,身體劇烈地搖晃了幾下,跌倒在地上。
“南宮情!”我又驚又喜,沖上前去,卻見南宮情臉色發青,大汗淋漓,似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他扶著我的肩膀,才勉強站穩,道:“我沒事,只是力量使盡了,有些虛脫,我以內力封住了他韻七經八脈,此時他已是廢人一個。”說著,他從懷里取出一支火箭,射上天空。
一會兒,魏總管便帶了數十人奔到。南宮情吩咐他們道:“立即將這人押到云州州府衙門,親自交給州府大人,讓他盡快把泵臺郡郡主放出f來。”
我扶著南宮情在石椅上坐下,道:“你明知道趙浩天武功高強,為什么不多帶些爽來助力?”
南富情解釋道:“趙浩天不僅武功了得,且警惕過人。如果我帶有幫手,他就不會放手戀戰,到時他拔腳一走,誰也攔不住。而我以孤身一人穩住他,激他與我交手,才有拿住他的機會。”
我流著淚,道:“萬一你傷在他手下,那可怎么辦?”
南宮情道:“我是有備而來,況且,我答應過你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我這才破涕為笑,道:“這就是你所說的‘寧負天下,不負紅顏’?”
南宮情呵呵大笑,說:“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琴渺,切莫忘了你還要給我彈奏那曲《南宮調》呢。”
我深情地望著南宮情,說:“真沒想,我真將自己輸于你,倘若當日被你在廳堂上羞辱后就放棄再去琉璃堡,或許此生真就和你無緣了:”
不想南宮情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說,“渺兒,莫非你還在想那晚那個神秘人在你耳邊指點的那句話?如果你知道那個人其實就是我,你還會認為我們無緣么?”
原來,當日,南宮情初見我時就已喜歡上我,言語間卻不想傷了我的自尊,他擔心我會出什么事,才一路尾隨我,并指點了我那句話!
知曉事情始末后,我嬌嗔道:“好你個家伙,竟然一開始就對我沒安好心,看我怎么收拾你……”
風襲過,原野綠意盎然,今夜,將肯定又是花好月圓。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