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那么冷,沾濕眼眶
09年余微微最欣慰的事是自己嫁給了站在青春尾巴上的穆林,過往一概歸零,時光碾過心口的傷,卻也在洪流中一并結疤。穆林待她的好,無人能及,在北京貸款買了房子,裝修都是她一手指揮,這個地方要涂上藍色,那個地方的地板要紅色。
穆林靠在墻上抿著嘴抽煙,看著頭發已經飄飄過肩的余微微,想到自己初見時她攔過他的車,還有那雙不肯流淚的眼睛。
他從后面抱住她,輕聲地說,微微,房子裝修完了我們出去旅游吧,說,你想去哪里?
穆林看到余微微微微地愣了一下,繼而點頭,說好。
那時候她的婚假只剩下了二十天,但是穆林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作為土生土長的北京人,穆林沒有繼承家里的房子,卻也混到了一份很好的機關工作。房子裝修到十幾天的時候穆林的媽媽來啦,一個勁地說新婚都應該去玩,在家里糗什么糗,愿意哪里玩就哪里玩去吧。
所以他們的蜜月旅行,打算從上海逛去深圳再轉水路到香港,如果余微微愿意,還可以去看看她所鐘愛的法國梧桐、香格麗舍大街、普羅旺斯薰衣草花海。
他們到達上海的那天下起了暴雨,整個上海周邊的城市都被大雨洗刷過,航班延誤,郵船靠岸,被困在上海這座沿海城市,卻沒有意想中那么郁悶,反倒他們在上海玩得很開心。余微微喜歡去海邊,在碼頭閑逛,看來來往往的船只,看到天氣突變,再急促地趕回賓館。
在這些閑逛里,有那么一次,她看到了很多個碼頭工人中的一個,穿著粗布上衣,皮膚被海風吹成古銅色。她定定地看了他很久,終于,眼淚一下子滾了出來。她未曾想過,自己這么多年默默念下的毒咒,居然真的變為了現實。
她看到他將頭湊過同伴那里去,點燃一支煙,沒有抽完就又站起身來,上船搬箱子。
那都是一些私人的船,不會雇用昂貴的機械來代替廉價的勞動力。
他偶爾會朝這邊看一眼,余微微心驚地躲到箱子后面去。那確確實實就是韓朝,彼時應該大學畢業四年了,也已經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
那一天上海的風那么凜冽,回憶那么冷,一下子就沾濕了余微微的眼眶。
你可記得那般春夏與秋冬
余微微從來就沒想過自己會和韓朝分開,從高中早戀開始,經歷了家長的反對加迫害依舊堅挺地走到了大學,這份感情,早已成為了余微微生活的一部分。
韓朝就是余微微最忠實的追隨者,從高中追隨到大學,在s大是最標準的一對情侶。高三的時候余微微不喜歡物理,韓朝不但棄理從文,還選修了古典文學。早上天不亮就喊余微微起來晨跑加背單詞,晚上很晚還在整理給她的筆記。
大一的冬天,天天得過熊一樣的生活,出沒在寢室和教室,手邊都會有一杯熱氣騰騰的奶茶,裊裊的熱氣讓人看上去都很溫暖的樣子。有的時候韓朝忘記了幫余微微打開水,他總會在下課的十分鐘里,飛速的跑去開水房里,插隊,被罵,依舊笑臉如花畢恭畢敬地迎接男同胞投過來的鄙夷的白眼。
去圖書館的時候她的手握在他的寬大的手掌里面,然后像是寶貝一樣的放到他的羽絨服兜兜里面。她跟在他稍稍后面的位置,蹦蹦跳跳地走路。
走過了繽紛的大雪天,走過了單身女孩子應該冬眠的嚴寒。
大二的暑假沒有回家,在武漢的大街上派發報紙。汗水浸過白色T恤,頭發都會滴落下來水珠,那個時候韓朝會牽著她的手,會一起吃一個快要化掉的蛋筒,余微微想,也許這就是患難與共,相濡以沫,或者這就是吃苦的幸福。
很多年后再把那一年的春夏秋冬過一遍,余微微的唇角依舊綻滿了笑。
時光走的太快,來不及等待
等穆林一路找來的時候,看到余微微傻坐在路邊,臉上的淚還沒有干,耳朵又聽不到別人的講話了。
他把她抱回賓館,起身去沖了個澡出來,看到她坐在床上定定地看著他,目光不定地說,咱們離開上海吧。
穆林仿佛明白了什么,什么都沒有再問,點頭說好。
等到第三天,這場大暴雨終于停了,沒有去深圳,直接水路去了香港。
其實后來,余微微想,當年韓朝能忽然對她不好起來,也是因為自己太過于任性了吧,人都總要有一個度,超過了這些,就算是神也會感到厭倦。
所以她在攔住穆林的車的時候就已經完全退去了乖戾。
當年韓朝只打過一次女生,那就是余微微,在人來人往甬路上,很多人像看戲一樣看著韓朝和余微微。那一巴掌打過去,余微微甚至聽到了有人說,活該,被打了吧,再敢不敢高傲的跟什么似的,這么能折騰的女生早該打了。嘲笑聲不絕于耳,而韓朝轉身從人群中擠過,把余微微一個人留在原地。
韓朝一定不再愛他了,也或許是他真的累了。她一個人慢慢地上樓,收拾了東西,忽然想要出去走走。
愛情好到甜蜜,但到了盡頭就會感到苦澀,是時間讓彼此厭倦。她打車的時候看到一路后退的風景,那些和韓朝牽手走過的街,那些充滿歡聲笑語的店,再也再也沒有存在的意義。
她一個人坐火車從武漢去了上海,又到烏鎮,杭州。這幾天她關了電話,憑空消失。
再回去的時候,是看到頹廢的韓朝坐在余微微的寢室樓下。她看到他時,鼻子忽然就酸了一下,但是依舊想不出來要原諒他的理由。
在她獨身一人遠赴千里之外時,她發現她的左耳聽不到聲音了。
她站在韓朝的面前,平靜地說,請問,我還有借口原諒你么?
是借口而不是理由。然而時光走得太快,來不及等待,把他們都碾過,面目全非。
分手時余微微惡狠狠地對韓朝說,你讓我丟失掉了一個耳朵,而我會不停不停地詛咒,讓你一生都不得安寧,讓你一輩子都過下賤骯臟窮困潦倒的生活。
千山玩水的逃離距寂寞還是很遙遠
那年大三剛剛結束,大四上學期余微微就申請實習,大四下學期更是變本加厲地不在學校,申請了校外論文撰寫,這期間她一直都在北京,一個學姐接待了她,她憑靠著三年來踏實的基本功進了某個外企做實習生。
生活平淡到翻不起任何波瀾,偶爾和同事出去吃吃喝喝,偶爾午夜唱K到天亮,偶爾和學姐一起逛逛北京繁華的商業街,她余微微似乎都忘記了還有那么一年,韓朝的手狠狠地打過她的左臉頰,甚至在耳朵一點點恢復,她又可以聽到了來自外界的聲音時,她都忘記了還有一個曾經深愛的男孩,給過她恥辱的漫長瞬間。
直到他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從心底里翻騰出來的那陣疼痛觸到了她的傷疤,她的左耳轟一下子開始耳鳴起來,而他說的話她一句都聽不清。她不斷地后退,退到一堵墻,退到無路可退。
是啊,無路可退了,這半年多是時光沖淡了一切,到頭來也不過是無路可退。
韓朝的臉有些扭曲,他雙手固定住她的頭,惡狠狠地說,我找了你一年多你知道么!我找遍了武漢,沒想到你卻躲到北京來,要不是給學姐打電話,我還不知道你躲到她這里,說!你為什么要躲著我,我這輩子,就算是你不嫁給我,我也要你過得不安寧!
韓朝發瘋了一樣吻上余微微,他的嘴里、身上都是濃重的酒氣。余微微動不了,就拼命地掙扎,喊不出聲來,也推不動他。而韓朝見她反抗,就更加用力地把她固定在自己的懷里,他開始拉扯她的衣服。
那是04年五月份的一個黃昏,還有柳絮滿大街的橫行,天色微微泛出灰色,余微微被禁銅在韓朝的懷里恍若窒息。
也就是那個時候有一束車燈救了余微微,在忽然亮起來的瞬問,韓朝松了一下手,余微微跌跌撞撞地掙脫了他,向著這束光的源頭跑過來。
車里面的穆林看到一個陌生,但是面容較好的女孩披頭散發衣冠不整地向她跑過來,以為她遭遇了一場強暴。余微微瘋狂地跑,張開雙臂攔住還處在急剎車狀態的車予面前,雙腿一軟就橫在了穆林面前。
穆林同樣看到了后面還在追她的韓朝,眼睛紅紅的,酒氣沖天。穆林更加地認為他們并不認識,他迅速地下了車,攔腰抱起余微微,就往車里走。
韓朝沖過去,用力地拍打著窗戶玻璃,留給余微微最后一抹關于韓朝的記憶,是他猙獰著的臉,和透過車窗的那句口型,我要弄死你。
是什么,讓一個性格溫和,善解人意的人,變成了這個樣子。
是愛么,會是愛么?
坐在穆林車里的余微微已經哭不出來了,她抱著雙腿,把頭埋在里面。穆林從后視鏡里看她蜷縮一團,不知道這車該往哪里開了。
他小心翼翼地問,哎那個……小姐……你的家在哪里?
這是舊路,但不是歸連
余微微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穆林看到她倔強地昂著頭,但是仿佛進入到了自己的世界里,周圍的人都不復存在。
后來他才知道,其實那個時候只是她聽不到了外界聲音而已。
外傷性的耳膜穿孔,會伴隨一生的耳鳴,只要在受到外界刺激,情緒波動時就會。
那個晚上穆林沒有地方送余微微,他把車子開到家里,在車里陪了她一個晚上。
縮在一個小角落睡過去的余微微,臉龐上還掛著一行淚。
穆林不知道在這個女孩身上發生過什么,但是作為一個旁觀者,他的心還是疼了一下。他買了早飯,回樓上取了一件自己的大襯衫給她披上,叫醒了她。
他送她回到了住的地方。襯衫的上衣兜里他放上了自己的電話號碼,他想,如果她想聯系他,也能留下個線索。
確實,余微微終于恢復了正常后還在想襯衫要還到哪里時,同時也想到了那個傷痛的黃昏,和那個高高瘦瘦的男人,他救了她。
她翻洗襯衫時發現了兜里的紙條,照著那個電話號碼打了過去。
而后還了他的衣服,請他吃了飯以示感謝。
穆林斷斷續續聽她講過她和韓朝的故事,每天晚上都會發一個晚安的短信。發到第一百條的時候,他問她,我們可以在一起么?
一百天的時間,余微微徹底地放棄了韓朝,想到他對自己所做的一切,她就恨得牙根子都癢癢,所以,她干脆換了手機號,搬了家,并且,同意了穆林的追求。
在他們認識一年多以后,訂婚,再到結婚。這是舊路,每個女人的舊路,但是余微微知道這不是歸途,她還要不停不停地詛咒韓朝,讓他的一生都不會安寧。
但是就在他們幸福地從香港旅游回來,打算辦簽證去法國轉一圈時,在西單購物中心偶然遇到了學姐。她帶著大大的墨鏡,看到余微微的手挽著穆林,夸張地喊起來,哎呀呀微微,你小子現在挺幸福啊,老公倍兒帥嘛!
說起一年前韓朝來北京找余微微那次,她不好意地解釋說當時真不知道他能這么對你,不然打死我都不會告訴他你的電話和地址的。
但是余微微你知道么,他畢業之后居然去上海做民工了,我同學有在上海的,有次遇到他,他居然在工地上和水泥,說是什么什么贖罪。
活該他,就應該用自己年輕的時間來補償你的幸福。
學姐還在說,但是余微微已經聽不進去了,耳邊照例是耳鳴,這么多年她已經習慣了耳鳴的陪伴,自己的詛咒終于靈驗了,他用他年輕時候的時間來補償她的幸福。
現在不是已經很幸福了么,余微微問自己??墒强墒菫槭裁?,心的最深處,就像抽筋了一樣地疼了起來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