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鼎:被狙殺的莊家

編者按：

龍鼎電子盤，一個曾被視為山東典型的現代訂單農業標桿市場，卻從2009年底開始不斷遭遇交易商圍堵、起訴。引爆交易商怒火的，不僅是數十萬噸無法交割的大蒜，更在于龍鼎公司自身參與市場做空、與交易商對賭等行為。破滅的賭局將龍鼎公司推到了破產的邊緣，也刺破了交易商們暴利的泡沫，只得由政府出面收拾這一場“雙輸”的殘局。

龍鼎的危機源于一波蒜價飛漲的行情。

2009年4月底，隨著大蒜出口連創歷史新高，國內大蒜現貨價格暴漲到7500元／噸。而此時，龍鼎大蒜遠期合約的盤面價卻還不到4000元／噸!

這不是天上掉餡餅嗎?投機者們眼睛都綠了。

莊家的謀劃

現貨和盤面蒜價嚴重背離，大蒜的多頭立馬像瘋了似的涌進了龍鼎電子盤，一致看漲大蒜，其主要交易品種，則為2009年11月和20lO年3月交割的雜交蒜(分別稱ZJS0911和ZJS1003)。在這些投機者眼中，大蒜的盤面價格很快就會漲起來，過不了多久，他們的投入就將換回豐厚的回報——在這種單邊行情里，誰會傻到去做空呢?

但令多頭沒有想到的是，在這樣的市場行情中。不僅真有人在做空，而且這個“空方”莊家，正是掌握著他們保證金和一切交易信息的龍鼎公司自己。有交易商事后猜測，龍鼎公司早就設好了局，故意壓低價格，吸引交易商參與，自己再與交易商對賭。而龍鼎公司的說法則是，自己參與做空，起源于一筆給大客戶的借款。

龍鼎公司稱，2009年7月下旬到8月中旬，一個叫侯大偉的大連商人在龍鼎電子盤投入了6800萬元，成為了盤面最大的空頭。由于3000多元的盤面價實在太低，多頭熱情不減，侯大偉的6800萬元空頭面臨爆倉。為了挽回損失，侯大偉提出向龍鼎公司借款3000萬元，并承諾回大連帶來2億元資金追加投入。正是基于這樣的承諾，龍鼎公司決定“借”錢給侯大偉。

無論是真“借”還是自己坐莊，龍鼎公司此時的舉動無疑已使自己成為了空方。何況龍鼎公司“借”給侯大偉的3000萬元實際上根本不存在，只是在系統賬戶中輸入的“虛擬資金”——這就意味著，在龍鼎自己的市場里，龍鼎公司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即可以擁有近乎“無限”的籌碼，其對市場權力的濫用令人震驚。

侯大偉一去不返，龍鼎公司卻在幾乎輸定的多空對賭中越陷越深。當時，0911和lD03兩份主力合約多頭總共約有20萬噸之巨，而盤面蒜價與現貨的價差每噸依然接近4000元，按此計算，龍鼎公司將面臨近8億元的虧損!對于3000萬元損失尚不愿“認栽”的龍鼎公司而言，8億元，誰受得了?

十月驚魂

2009年10月，這個歡慶新中國成立60周年的月份，龍鼎盤的交易商們卻過得驚心動魄。

隨著0911合約交割時間日益臨近，空前的樂觀情緒正在多頭間彌漫。盡管有人對空頭的執著和大蒜盤面價格與現貨價格的嚴重背離感到疑惑，但近100％收益的巨大誘惑，依然讓做多的交易商蠢動不已。

正是在多頭準備摘取勝利果實之際，一場由龍鼎公司精心策劃的絕地反擊正式拉開了帷幕。2009年國慶長假期間，現貨市場又一波大蒜價格上漲行情伴隨著節日洶涌而來，現貨大蒜價格一舉沖高到7800元／噸。然而，龍鼎電子盤的大蒜空頭卻突然發力，盤面蒜價連續跌停，逐漸從4700元／噸下跌到3800元／噸，許多實力不足的散戶被迫平倉出局。

隨著蒜價的進一步下跌，未出局的多頭開始意識到事態的嚴重，狙擊空頭，成為依然持有多頭合約的交易商們不約而同的行動。由于有現貨市場的價格作為支撐，而0911合約又交割在即，即使持有到現貨大蒜交割，多頭們依然穩賺不賠，因此，他們的反擊同樣充滿了底氣。此后，龍鼎盤大蒜盤面價格出現連續漲停，幾天后重新回升到4700元／噸，空頭的第一輪攻勢被徹底化解。

近半月的見招拆招，神秘空頭并沒有占到便宜。然而，還沒等做多的交易商們喘口氣，一個更驚人的消息陡然出現在龍鼎電子盤的網站上：2009年10月13日，龍鼎電子盤開始禁止訂立新的0911合約，多頭資金無法再進入市場!隨后，好不容易在激烈的爭奪中“守住陣地”的多頭，只能眼睜睜地看著0911合約的盤面價格被每天1噸的“地量”合約逐漸“砸”回3800元／噸。

多頭們徹底憤怒了!此前，已有許多交易商指責龍鼎公司偏袒空頭，只不過在巨大收益的誘惑下，許多矛盾都暫時被壓抑了。然而，禁止多頭加倉政策，終于讓壓抑已久的矛盾沖破了臨界點，交易商們開始懷疑龍鼎公司“坐莊”，指責龍鼎公司“詐騙”，圍堵龍鼎公司的事件，也從此時開始漸次爆發。

關于禁止多頭加倉的措施，龍鼎公司也有自己的說法：空頭已無力履行合約，只能根據《山東龍鼎電子商務股份有限公司大蒜交收細則》，按交收價格賠償20％的違約金。因此，停止多頭加倉是為了控制市場風險，盡管這會使做多的交易商收益減少，但多頭多少還是賺了錢，希望“給空方留條生路”。

對于龍鼎公司的解釋，部分多頭選擇了接受。畢竟0911合約的多頭建倉價多在3600-3700元／噸之間，僅有3000噸在4500～4600元／噸之間，而算上20％的違約金，他們能拿到的賠償價格為4760元／噸(按3800元／噸的盤面價，補償價應為4560元／噸，但實際執行中每噸上調了200元)。經過這驚心動魄的一個月，落袋為安成了許多人共同的選擇——人們忍不住要想起2009年5月“沂蒙山花生電子盤”崩盤的故事，那個老板在出事后不是卷款潛逃了嗎?還是趕緊把這20％的賠償拿到手為妙。

余波翻滾

20％的賠償暫時解決了0911合約的燃眉之急，但龍鼎電子盤所面臨的危局遠未終結。除了0911合約，另一個多空博弈的重頭戲——價格與大蒜現貨同樣嚴重背離的1003合約也正在逼近交割期，如果同樣按20％違約金進行賠償，龍鼎公司必將無力支撐。為此，龍鼎公司提出了一個成本更低的解決方案：對每個交易商，每噸大蒜合約按其“成本價+100元”進行賠償。

事實上，從龍鼎公司禁止0911合約多頭加倉開始，恐慌的情緒就開始在交易商中間迅速蔓延。此后，關于“公司可能破產，老板已經外逃”的各種流言以及公司出金困難等問題，更加劇了這種恐慌。因此，即使每噸只賠償100元，對于那些憂心忡忡生怕血本無歸的交易商而言，似乎都是可以接受的結局。

不過，也有少數“認死理”的，沂水縣的中學教師李向陽就是其中一位。當初，對電子盤市場缺乏了解的李向陽受朋友之托，在龍鼎電子盤上分別訂下了0911和1003的大蒜各10噸。隨著龍鼎公司公開承認無法交割現貨蒜，李向陽的買蒜計劃泡了湯，他種蒜苗的朋友也因此蒙受了巨大損失。一怒之下，他將龍鼎公司董事長蘇欽東告上了法庭，“要向龍鼎電子盤討一個公道”。

應付鬧事的交易商以及法院訴訟已經令龍鼎公司焦頭爛額，而隨著事情不斷發酵，包括央視焦點訪談在內的全國多家媒體的關注，進一步加重了龍鼎頭頂的壓力。關于龍鼎公司違約、濫用市場權力的問責，以及變相期貨甚至非法集資的質疑，使得本欲控制事態影響的龍鼎公司再度淹沒在輿論的風暴中。龍鼎公司，這次真的頂不住了。

在這個最為危急的關頭，龍鼎公司高層良好的政府關系發揮了作用。2010年3月9日，一直致力于打造中國電子商務之都的日照市政府宣布入場救市，引入新的股東重組龍鼎公司。一場曠日持久的大蒜賭局，終于在地方政府出手后，迎來了終局之日。

殘局

對龍鼎公司董事長蘇欽東而言，3月9日恐怕是一個悲喜交加的日子。這一天，龍鼎公司的危機終于有了解決的希望，但度過危機的代價，不僅是要失去龍鼎公司的控股權。還要搭上龍鼎公司的母公司——山東一品的全部資產作為抵押。

在向全國1.1萬名交易商鞠躬道歉后，蘇欽東宣布，將以共旗下的山東一品集團和個人的全部有效資產為抵押，向銀行貸款2億元。同時，寶萬集團、中瑞集團、新世界房產、華信工貿和興業地產借款1億元給龍鼎公司，并共同注資2700萬元，重組龍鼎。此前，龍鼎公司的注冊資金為1000萬元，山東一品集團直接和間接持有龍鼎80％的股份。而重組過后，山東一品的持股比例被稀釋到不足23％，對龍鼎的控制力將大不如前。

蘇欽東表示，根據《公司法》，山東一品本來可以以出資額為限承擔有限責任，而作出上面的承諾，顯示了公司解決問題的誠意和規范市場發展的信心。部分交易商也認為，在最后的處理上，相比某些動輒讓交易商爆倉的電子盤，龍鼎做得“還算厚道”。

然而，這畢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倘若整個大宗商品中遠期交易市場沒有系統性的規范管理，那么更多的龍鼎賭局恐怕還會繼續涌現。

盤面蒜價與現貨的價差每噸依然接近4000元，按此計算，龍鼎公司將面臨近8億元的虧損!

鏈接：龍鼎電子盤是龍鼎電子商務股份有限公司所設立的一個囊括花生、大蒜等農產品的大宗商品中遠期電子交易平臺，其200g年交易規模已超過1000億元。理論上，電子盤上的中遠期合約交易應當以實物交收為目的。但在實際操作中，電子盤交易門檻極低，投機盛行，許多人把電子盤當成了一個變相期貨市場，通過“賭漲跌”來賺錢。

記者觀察

在我國期貨市場發展初期，也出現過與龍鼎賭蒜類似的亂局。兩者的相似之處在于：均是各地市場野蠻生長，長期缺乏監管，在一片混亂中，許多公司自然更注重短期利益，甚至情愿鋌而走險。

在期貨行業，隨著上海、大連、鄭州三家期貨交易所市場地位的確立，曾經的亂局得到了規范。然而，大宗商品尤其是農產品又有其特殊之處，不同商品主產區不同，很難達到目前期貨市場的集中度。因此，大宗商品中遠期交易市場可能無法完全照搬期貨行業過去的經驗。

政出無門同樣是困擾大宗商品中遠期市場的一大問題。盡管其原則上歸商務部管轄，但至今仍缺乏一個具體的管理機構，即使是2010年3月最新出臺的《中遠期交易市場整頓規范工作指導意見》(即所謂“國六條”)，依然沒有厘清具體管理細則、管轄關系，這在客觀上也加劇了這個行業的管理真空。

此外，作為一個新興行業，大宗商品中遠期交易市場面臨著一個最為關鍵的問題——法律空白。正是法律的空白，使得龍鼎公司敢于做出自己坐莊、挪用交易商保證金、使用虛擬資金等行為。業內人士表示，由于缺乏法律依據，龍鼎公司的這些做法均可視作一般的企業行為，很難上升到違法的高度。

不過，任何一個新興行業都曾在迷茫中摸索，挫折中成長。如果市場和政府監管方都能從中汲取經驗教訓，也未嘗不是一個走向成熟的契機。盡管龍鼎賭蒜案以日照政府“接盤”終局，但其重組龍鼎、由銀行托管保證金等措施，還是體現了市場化的思路。并沒有陷入行政權力“一刀切”的泥潭，但愿，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編輯

藍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