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的農人

生活于這樣一個不大不小的城。或獨自穿梭于林立的樓群，或與朋友群歡于撲朔迷離的地方，城市中光怪陸離的元素從不同的層面慢慢滲透了我的周身。

我本不該屬于城市，我生于農村，長于農村。城市于我只是路過，或是一個流浪的地方。然而既來之則安之，生活總是在繼續，誰也阻擋不住它前進的腳步。

從一種靜到一種雜，從一種單調到一種繁華。適應是我目前面臨的最大的問題。我羸弱的身影，總是被淹沒在穿梭不停的人流中，淹沒在高樓大廈的影子里。我沒有了影子，有的只是隨風而行的雙腳和目光。

但我從不悲哀，我保持著一種鄉村的質樸和寧靜，穿行于人流和車浪之間，行我自己的路，過我自己的生活。

曾經在幾年間一直過著刻板而有規律的生活，白天從東城到西城，晚上從西城到東城。回到城東的寓所，洗去一身疲憊，糊亂地填飽肚子。然后，坐在小小的書房里，或用筆，或打開電腦;或寫下，或敲打出一天的心情和文字。

其實，我發現自己靈魂深處根本就不是一個“城里人”，即使這么多年以來我生活于城市，但我依然懷念的還是那古樸的小村莊和村莊上彌漫著的裊裊炊煙。

記得小時候家里不富裕，做飯用的全是秸稈、樹枝、碎木、干草一類的柴禾。然而，就是這些柴禾有時候也不夠一年用的。家里缺柴的時候，我們幾個小伙伴便一起四處撿柴，撿一個下午的柴，正好夠晚上做飯、炒菜用的。每天下午當我抱了一大抱的柴禾往家走的時候，我都會感到很驕傲，因為回家后總會有母親的夸獎。而后，母親淘好米，放上鍋，便生著了火。樹枝、秸稈一根根、一把把地往灶膛里放，火就越燒越旺，炊煙便從煙囪中縷縷地飄出，慢慢地升騰……傍晚時刻，家家戶戶都在做飯，每家的煙囪中都會飄出縷縷的炊煙。炊煙飄起，空氣中彌散著稻草把子燃燒的味道，在空中緩緩散開，家家戶戶的炊煙便慢慢靠攏，最后交織成一片，彌漫在整個村莊的上空。

記憶尤為深刻的是冬天放學的時候。天色漸暗，孩子們飛快地在雪地上奔跑著回家，滑倒了再爬起來繼續跑，一路追趕著、嬉鬧著，其實孩子們是在用奔跑驅趕著嚴寒。遠遠地看見村落的影子，那家家戶戶煙囪里冒出的炊煙告訴我們，快到家了。仿佛聞到了貼在鍋底的玉米面餅子和酸菜燉粉條的香味，當然，豬肉是要到過年才有得吃的。很憧憬掀開鍋蓋時騰起的熱氣和飯菜的香味，如今的孩子對這樣的場景恐怕是無法理解了，物質的豐腴讓現在的孩子對饑餓的理解力蕩然無存。過去了三十余年，那剛剛烘熟的玉米面餅子的香味還會在唇齒之間流轉，這種記憶在腦海里刻下了深深的印痕，一生都無法抹去。

以我現在的眼光看待那裊裊升騰的炊煙，我想到了很多很多。炊煙裊裊的時刻，試想有多少母親正在張羅著飯菜，忙活著生計，不但為著今天美好的生活，更為著明天殷切的希望!在中國的傳統中，炊煙自古以來就是吉祥、太平與幸福的象征。煙火使人們世世代代生生不息，只要煙火不息，人們的追求就會不止，生活的幸福就會長駐。

隨著經濟的發展與社會的進步，人們的生活方式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不但城市里沒有炊煙，鄉村也越來越少用干草、樹枝、秸稈等做柴禾了，炊煙在慢慢地消失，生活的幸福越來越多地體現在燃氣灶、電飯鍋等現代廚具上。炊煙是越來越少了，然而，炊煙作為一種象征性的符號卻在我的觀念中永存了。

前幾天去鄉下的阿姨家(武進戴溪)，站在一片田間使勁地嗅著鄉野的氣息。踅進灶間，姐姐在液化氣灶上忙碌地炒著菜，昔日的大灶已不見了煙火，一片冰冷，多少有點讓我失望，不然，我會搶著去燒大灶的，感受從灶膛里傳出來的溫暖。如今只有灶王爺孤獨地靠在微黑的灶壁上望著這些現代化的炊具，感嘆科技的進步。

快節奏的城市的生活，隨之出現的是各種快餐、便餐或者簡餐。人們為了各自的追求，總是草草地吃幾口簡單的飯菜后，又匆匆而行于都市的樓宇間，卻很少注意欣賞身邊的諸多事物。對待生活缺少了欣賞的我們，自然而然地也就會錯過許多諸如炊煙一類的美麗景象。不論我們承認與否，在我們匆忙的生活之外，平添的是一份空虛，缺少的將是一種充實;平添的是一份功利，缺少的是一種淡然。一個個盒飯把我們的味覺折磨得寡淡如同嚼蠟一般，突然之間就懷想起鄉間野味來。

不知道誰說過“人都要回到原來出發的地方”，或許，我應該回到炊煙升起的村莊，看麥苗綠得癡情，油菜黃得瘋狂;看滿樹棲落天外飛來的蝴蝶，聆聽潺潺的溪水;欣賞那落日的晚霞，還有那裊裊的炊煙……然而，我覺得我離這個境界是越來越遠了，那片心中的田野，只是在都市中結束了一天的忙碌之后，心靈的一個棲息地，只是碌碌人生的一種撫慰而已。

所以，我特別懷念炊煙。

置身于這樣一個沒有炊煙的城市，我深深地感到:我與這座城市相隔得多么遙遠，這座城市于我，又遙遠得多么貼近，就算置身于這座城市的中心，隨車水馬龍熙來攘往，我也依舊懷念炊煙，就像鄉村中的葫蘆科植物，藤蔓伸到了籬笆外，瓜果懸到了籬墻外的架上，而根卻依然留在籬墻之內。

有時覺得自己實在是這城市里的樸實農人。

(本文選自鎮江網友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