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世界與別處生活

作為他者的世界，非洲是一個可以讓我們盡情想象和憧憬的世界。盡管現代交通的發達已使我們在地理上幾乎可以通暢無阻，到達任何一個宏觀或微觀的地址，但是在文化心理上，非洲仍然是一片遙遠的土地，我們無從抵達，也無法抵達。

在文化這個大染缸面前。我們原以為非常牢固的那些詞匯會像變色龍一樣為了茍活而四面討好，例如“婦德”和“人性”。前者聽上去雖然非常傳統穩固，但卻是最不忠貞的詞匯。就這個詞匯而言，東西方有很大的差異，不過差異最大的是在非洲。在《我的非洲部落》一書里，梁子說，在東部非洲厄立特里亞的阿法爾人部落里，當地人至今還是這樣來理解婦德的：誰生的孩子最多誰就是最有婦德的女人。在那一帶如今還有一個奇特的風俗，婦女們結婚后如果不生孩子就不被允許出門。在過去，婦女們只有生完三個孩子后才有資格出門，現在進步了些，講了點“人性”，三個孩子減為兩個孩子。也就是說，如果這個婦女只生一個或者不孕或者這家的男主人有點難言的男科問題，這個婦女就會被永久地囚禁在家中。

聽上去真有些駭人聽聞。

可這就是文化。

在非洲，人的生殖力是第一位的，因為生存環境惡劣，需要更多的人丁去對抗它，于是，在很多原始部落里，種族的延續問題便成為婦女們最大的道德問題。不過道德本來就是文化的派生物，文化讓你向左你就向左，讓你向右就向右，文化是主人，道德是奴仆。于是，在這樣一種文化差異的背景下，我們便可以在《我的非洲部落》里看到很多讓我們感到不可思議的事：曼迪人喜歡把死去的先人埋在自己家中，同一個屋檐下，左邊是祖墳，右邊是臥床；萊索托曾流行過吃人的內臟，因為他們認為吃人可以治病或滋補身體；巴蘇陀婦女則喜歡用黑鞋油作為護膚品，因為她們覺得這種護膚品又便宜，搽在臉上又有光澤……

作為他者的世界，非洲是一個可以讓我們盡情想象和憧憬的世界。盡管現代交通的發達已使我們在地理上幾乎可以通暢無阻，到達任何一個宏觀或微觀的地域，但是在文化心理上，非洲仍然是一片遙遠的土地，我們無從抵達，也無法抵達。用蘇珊·桑塔格的話說，所有的文化都是地方的，文化暗示著障礙、距離和不可譯性。非洲的文化也同樣不可跨越和不可翻譯。在非洲那片土地，我們這個文明世界所帶去的一切都會失去效用：技能、禮儀、謙卑、驕傲。那片土地自有那片土地的生存法則與生存文明。不過梁子用她近十年的行走時間，要告訴我們的并不止上述那些故事與普遍的感情，而是，她讓我們看到在同一時刻，有一群不同的人，在過不同的生活，在延續著不同的文化。沒有獵奇，沒有同情，只有呈現。只有呈現，我們與他們才處于平等的位置；只有呈現，我們才可以保證我們的鏡頭沒有去殖民他們。貧窮與匱乏并不消滅生活的豐富與多元，也不消滅愛與被愛。

喜歡獵奇的讀者會在這本書里找到許多他感興趣的故事，不過在全球化的今天，能夠獵奇就及時獵奇吧，比起先輩，我們的視野更能通達四海，但在一片眼花繚亂的世界里，能找到不曾見過的亮色也是難事。如果說我們過去所理解的文化即是一種地方性，如今，這種地方性正在消失。“現代化”常常意味著廢除障礙，取消距離，廢除或抹平文化的差異性。如果我們硬要用“全球化”這個詞匯，那就更直接了，也更赤裸裸。學者們就總是憂慮全球化的最終結果會不會是純粹的“大同”文化時代的到來。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梁子正是一位行走在他者世界的書記官，她用她的圖片和文字幫助我們留下了這些奇異的非洲圖景。她留下了這些差異性，留下了文化。雖然作為攝影師。梁子本人不是很喜歡文化這個詞，她覺得文化是對存在的溫柔謀殺，因為所有的闡釋(或者說以闡釋面目出現的文化)都可能是一種先驗的偏見。

我們的大腦仍然非常原始，雖然文字的馴化已使我們喜歡思考更為復雜的事物，但是我們仍然更傾向于識圖而不是嚼字，如果你也這樣認為，那么打開你眼前的這本《我的非洲部落》吧，因為它提供更多的是你少年時常有的愉悅輕松的閱讀體驗，在非洲部落里，人們反對一種所謂邏輯的思考，也反對“他者”單調的闡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