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先,臨到“四脖子汗流”的時辰,瓜熟蒂落。趕著節(jié)氣,西瓜上市。街巷之中擺起了西瓜擂臺:長短音兒的吆喝聲,壓過唧鳥叫、賽過喜鵲鳴。“大塊嘞,蜜沙瓤!”到月亮爬上樹梢,您興許還能聽見“甜如蜜——饒一塊兒嘞!”足能把你的饞蟲勾出來。
要說這“西瓜”大名兒,其實來頭不小。
往遠了說,是漢朝張騫捎帶腳的功勞。老張家風塵仆仆打西邊回來,除了金銀財寶,稀奇古怪的玩物以外,端著銀碟說是“稀瓜”,請漢武帝嘗鮮兒。一看:皮綠,疙里疙瘩;摸不得,扎手;看著不順溜。漢武爺龍顏大怒,不吃不說,貶了老張的職,發(fā)配了,獻情兒沒獻好——炸了。“獻瓜爭寵”遭了貶,張騫郁悶。在海州鹽府任上,沒閑著,幾經改良,這事兒就成了。再恭讓武帝爺品,龍顏大悅了。南瓜、北瓜、冬瓜都有了,就叫“西瓜”吧!都那么說,誰知真假。
盛夏來臨,正是老北京時令當家水果——西瓜面世的季節(jié)。黃瓤兒的、紅瓤兒的、黑子兒的、白子兒的,肉鮮汁美,讓您在消暑解渴的同時,還能得到味覺的滿足。那時西瓜的品種沒有現(xiàn)在的多,老幾樣兒:黑蹦筋兒、大三白、綠花兒皮等。而且,時令性極強,一過八月節(jié),西瓜就拉秧了。哪像現(xiàn)在,一年四季總能吃上來自天南海北、品種繁多的西瓜。寒冷的冬季,就著火鍋吃西瓜,竟也成了時下的一道風景。
每當吃西瓜的時候,禁不住總要想起老北京的西瓜攤兒。
瓜攤兒有行商與坐商之分。
行商的攤兒,大多是獨輪車或排子車,車廂瓜立著堆起來,車把擱案板,在街頭巷尾沿街設攤叫賣。看著簡易,實則講究。上層擺滿切開的半個瓜,瓜面一律朝外展示,下層藍布打濕了平鋪在案子上,一是干凈二是利落(濕布不起皺)。大塊瓜豎著切開分牙兒,碼在后排,小塊按四分之一分牙兒,切成大小相同的三角塊,這就開賣了。
坐商就架案子了,西瓜被整齊地碼在攤案下,而且每個下面要墊草繩圈,用抹布擦得光滑水亮,碼成山形。講究點兒的,防日曬、防雨淋,還要用葦箔支上涼棚,圍個圈兒。
有時也有京郊的瓜農趕著馬車,自個兒地里的摘了現(xiàn)賣。他們往往更隨意,找塊地兒,讓馬歇腳、喂喂料,買賣就做了。人坐在槽幫上,整車的西瓜任您挑,遇著心里拿不定主意的,說出要多大個的,瞧瞧、拍拍、聽聽,一準兒挑得八九不離十。進城的瓜農,實誠。
一個西瓜切幾塊,切得是否均勻,既要根據(jù)整個瓜的大小,還得看攤主切瓜的手藝。先看看家伙什兒——特制的西瓜刀。刀身一寸寬,一尺長,刀頭無尖,是齊頭的。刀片薄,刀刃磨得鋒利,一般隨西瓜的外形打制成長弧狀。切瓜時翹著,刀兩頭絕不沾案。刀把用光滑的棗木制成,握在手里舒坦。切起瓜來得心應手,切出來的瓜自然規(guī)矩漂亮。那時的瓜季只是夏秋季節(jié)。天氣熱,又常下雨。烈日下賣瓜人一把破芭蕉扇既轟蒼蠅又遮陰,物盡其用。再講究些,案上還要放冰,一大塊從冰窖里躉來的天然冰,把西瓜擺在冰上,遂成冰鎮(zhèn)西瓜。一聲“冰鎮(zhèn)的涼咯,落汗兒!”聽著那汗兒真就沒了。
光會賣還不是好把式,攤主還要擅吆喝,有句老話兒:“老王賣瓜,自賣自夸。”姓不姓王單說,五花八門的叫賣聲少不了。無論是唱還是喊,嗓音或寬亮或窄高,幾乎都拖著長腔,那吆喝聲,一二里地外都能聽得真真的。要是碰上幾個攤兒叫勁,就熱鬧了。吆喝聲你來我往,此起彼伏,煞是好聽。瓜攤兒叫勁,明理兒人都略知一二。這聲或低或高吆喝就是較量中的暗斗,唯恐誰拾了先機。京城燥熱,此起彼伏的合唱,也多少驅走了煩悶。賣瓜人比誰都明白:沙瓤肉瓤,得看種瓜的地界兒;水多水少,比的是瓜農勤快;瓜熟瓜生,拼的是積攢經驗。到了上西瓜的時辰,聰明的攤主直接跑瓜地,個個過手,保熟保甜,心里有底。買主心里有了小九九:臉兒黑的,瓜好;白臉兒的吆喝,只是好聽,心里真沒底兒。
西瓜子兒也不糟踐,歸攏一塊堆兒,擱在蓋簾上,屋檐下,晾干。到了天寒嘍,圍著火爐吃自家的“炒貨”——愜意中透著滋潤甜美。
頑童們玩“新鮮的”,家里吃完的半拉西瓜皮,頂在小腦瓜上。一面比著誰的“瓜皮帽”花色好,一面舔著滴嗒下來的甜汁兒蜜水兒,兀自回味。好像約好了似的:一人一頂。那回,家里就我和姥姥在家,買的瓜小,頂在頭上小了一號,讓那幫小子踩咕的,眼眶里差點掉下“金”豆兒。
“瓜”好月圓,好長時間,我總以為瓜好了才能月圓,瓜圓如月亮。后來才醒悟,敢情是兒時對月亮的神往,化作了這凡間的甜蜜。不過直到現(xiàn)在,我還是深信“瓜”好定會月圓。天擦黑兒,坐在葡萄架下那張老藤椅上納涼,不由自主地瞅瞅天上,透過枝葉的縫隙,看得清清楚楚,今晚的月亮真圓。我閉上雙眼,似又聽到了那聲吆喝:“買嘞,買一塊饒一塊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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