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分

填寫學(xué)生語文成績反饋表時，我眼睛忽然一亮，因為我看到:劉曉亮，100。他是班里的尖子生，各方面表現(xiàn)很好，唯一不足的就是有虛榮心。

還是上次月考，我才發(fā)現(xiàn)的。上次考了75分，是全班最高分，他居然請求我在成績反饋表上填90分。好在他平時給我的印象好，不然真得好好批評教育。當(dāng)時我頭都不抬說，沒必要，這已經(jīng)是最高分了，你走吧。語氣冷淡，很堅決。

他急得蹦出一句，可我答應(yīng)她的。

她?是誰?

我媽媽，他說。

看他面黃肌瘦的小臉寫滿認真、執(zhí)著、急切。我能理解，有些家長平時懶得問孩子學(xué)習(xí)，只問考試分數(shù)。這劉曉亮的媽媽可能也是不問試卷難易程度，只問多少分的人。看著劉曉亮渴望的神情，瘦小的身子，洗得發(fā)白的衣服，整個人單薄得如一張皮影紙。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同情，理解都有了。舍不得批評他的虛榮心了，心里責(zé)怪的只是他媽媽。

反正是班上第一，加也無所謂。不過，我利用這機會教育他，答應(yīng)給你加分，不過，下次要考年級第一。他忽閃著烏黑溜圓的雙眸，很聽話，堅定地咬咬嘴唇，點頭，似乎在用心向我保證。沒想到，期中考試，居然考了滿分，雄踞年級第一。

正沉醉其中，辦公室門被輕輕推開了。劉曉亮進來了，似乎怕影響我工作，輕手輕腳地走過來。

我很高興，你知道嗎?你的諾言實現(xiàn)了，這次你考了滿分。黃而白的小臉綻出一點笑容，我聽同學(xué)說了，才來找您。我知道，可能虛榮心強的他，太激動了，按捺不住情緒，才來證實的。也好，這次對他媽媽更好交待了。

可我發(fā)現(xiàn)他顯得有點局促不安，兩手還不停搓，似乎犯了錯。我不禁疑惑，考了100分，應(yīng)該高興才對。上次要加分，那臉色有點不正常可以理解。可現(xiàn)在?

還是認真的樣子，我不要滿分，請給我填寫95分，好嗎?口氣有點哀求。我睜大眼睛，疑惑地伸手摸他額頭，清涼如水，無發(fā)燒之感。這怎么行?哪有要求減分的。這分數(shù)是我的驕傲呢!不行!我態(tài)度堅決。

老師，求求您改一改，好嗎?語氣帶哭了，竟讓我的心一緊，一顫。能告訴我，為什么嗎?他還是忽閃著烏黑溜圓的雙眸，咬咬嘴唇，不吱聲。只不過，堅定地搖頭。

滿分了，還有難言之隱。我如墜五里云霧，無語，點點頭。因為我不想為難他，也不忍為難他，畢竟是個孩子，是個自覺的孩子呀!黃而白的小臉重又綻出笑容，“謝謝老師”。聲音雖輕，卻似一塊石頭落地的輕松。

看來他根本就沒有虛榮心。這件事如陰云籠在心頭，黑夜白晝我內(nèi)心總是躁動、不安。

終于挨到了星期六，我按學(xué)生信息查詢他家電話號碼，卻沒有登記，抑或沒有電話。我只好做不速之客了。

一路走來，發(fā)覺劉曉亮家不是在高樓大廈，房屋鱗次櫛比的新開發(fā)區(qū)。而是，在仄仄，曲折，悠長，奇形怪狀的碎磚怪石的老巷深處。終于找到芙蓉路撣子街119號。兩扇木制的門板歷經(jīng)歲月的洗禮，斑斑駁駁，木紋畢現(xiàn)。銹跡累累的鐵門搭，記憶著房屋的滄桑。我的心沉重起來，躡手躡腳閃身進門。滿院雜物狼籍，磚頭縫雜草叢生，柔弱，嫩綠，令我不忍下腳。小心移步堂屋門前，聽得屋內(nèi)傳來竊竊私語。

媽媽，上次我考90分，這次我考了95分，又進步了。是劉曉亮稚嫩而成熟，甜甜的聲音。

曉亮啊，以后媽媽不在了，你還要努力學(xué)習(xí)，好嗎?一個似乎病入膏肓的女人的微弱聲音。

不，媽媽不會死!你說，等到我考滿分才舍得離開我的，你要堅持住呀!

我心頭一熱，鼻子一酸，明白了劉曉亮改分數(shù)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