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一個“后媽”的故事給女兒聽

也許在某種程度上，我一直在刻意地“培訓(xùn)”女兒、“利用”女兒，將她當作我的武器，當作我的替身，讓她行使我的意愿，去解決婚姻生活中的困境。

關(guān)于后媽的故事

那天特別累，我干了一天全職媽媽該干的活兒:送笑笑去幼兒園后拾掇家務(wù)，陽光正好，于是將家里所有床單被褥該洗的洗，該曬的曬。晚飯后協(xié)助笑笑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yè)，然后監(jiān)督彈鋼琴一小時，畫畫半小時。對了，還有作為獎勵機制的看動畫片20分鐘。等將自己和笑笑都收拾清爽扔到床上，已經(jīng)懶得動彈，懶得說話了。

每天最后一道功課是講故事。我對笑笑說:“今天你給媽媽講吧。”

我親愛的梳著童花頭唇紅齒白的女兒笑笑繼續(xù)她的故事:“后媽是世界上最壞最惡毒的女人，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欺負小女孩……小女孩好累呀，可是沒有辦法，因為她媽媽死了，爸爸就不管她了，她歸后媽管。小女孩哭了，每天躲在被子里哭……”

我神情恍惚起來，忘了笑笑是怎樣編排這糅合了公主童話基本要素的故事，只聽清了結(jié)局:“她和王子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小女孩再也不用受后媽欺負了。”

載道回來時，笑笑已經(jīng)睡熟了。我仔細分辨客廳里傳來的細微聲音，他躡手躡腳換鞋、放皮包、脫外套，然后直接進了衛(wèi)生間。等他出現(xiàn)在笑笑床邊時，已經(jīng)換上了家居服。

他在笑笑的臉上吻了一下，然后便回了主臥室。黑暗中，我瞪著天花板想了5分鐘，終于忍不住跟了過去:“我就睡在笑笑旁邊，你居然沒有喊醒我回我們的臥室，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睡比較好?”載道翻個身，背對著我說:“我以為你睡著了。我很累，你別每天看見我就疑神疑鬼、旁敲側(cè)擊，說些陰陽怪氣的話行不?”

我更惱火了:“我想說這些話嗎?你是心里有鬼吧，一個星期你能回來幾天吃晚飯?喝了酒就說有應(yīng)酬，沒喝酒就說加班。一回來就沖澡，想洗掉女人的痕跡對吧?或者覺得帶著別的女人的氣味去吻女兒，心里有愧是吧?”

載道“噌”地一下坐了起來:“我不想再為你捕風捉影的神經(jīng)質(zhì)吵架了。最后說一遍，沒有，沒有別的女人。但我要告訴你，你再這么無理取鬧，遲早這個家要被鬧散的。”

我的聲音不由自主拔高了:“是我鬧散的?還是你故意找借口?你難道不是一天到晚琢磨著怎么才能甩掉我，怎么才能給笑笑找個后媽?”

“我不要后媽!”一聲尖叫，虛掩的門被笑笑撞開了，女兒赤腳站在地板上，瑟瑟發(fā)抖，“后媽是世界上最壞的人，爸爸，你不要給我找后媽，后媽會打我、罵我、欺負我……”

笑笑折騰了半宿，在終于得到她爸爸非常肯定的承諾—“絕對不會給笑笑找一個后媽”之后，她才帶著一臉的淚，睡了。

把女兒當成了我的武器

從那天開始，載道接連幾個星期回家都比較準時。偶爾需要加班，他會用辦公室的電話向我請假;需要應(yīng)酬時，他會詳細說明去的是哪家飯店。

笑笑很開心爸爸有更多的時間陪她了。她很敏感地接受了我隱晦的暗示，拿著故事書直接去找載道:“爸爸，你來給我講故事吧。”而她的要求總是千篇一律:“就講一個壞后媽欺負小女孩的故事。”

載道飛速地瞟我一眼，然后聲音鎮(zhèn)定地問孩子:“為什么總要講后媽的故事呢?為什么后媽都是壞的呢?”笑笑用肯定的語氣回答:“因為有了后媽，爸爸就不愛自己的孩子了。”載道含糊地“嗯哼”，似乎想反駁什么。笑笑補充說:“是真的，我們班上的小豆就是這樣，他爸爸找了后媽之后，他可慘了，他爸爸都不來接他放學了。”

雖然自己也隱隱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但我還是很高興每天晚上看到家里這溫馨的一幕:爸爸陪著女兒在沙發(fā)上嬉戲、講故事，媽媽則忙著永遠操持不完的家務(wù)。

直到有一天，笑笑的班主任給我打電話，請我馬上去幼兒園一趟。

一位家長正在等我，他是笑笑的同學小豆的父親。他們講了一件事，讓我瞠目結(jié)舌。原來笑笑給小豆出主意，教他趕走后媽，包括不聽后媽的話、故意尿在床上、將后媽的牙刷扔進馬桶里，還有往后媽坐的凳子上放圖釘。

我不知該怎么解釋和應(yīng)對，匆忙道歉后，趕緊接笑笑回家了。我很認真地對平時乖巧懂事其實過于早熟的女兒說:“你教小豆對他媽媽使壞是不對的。因為，并不是所有后媽都是壞的，小豆的后媽其實對小豆挺好。”笑笑皺著眉頭看我:“媽媽，不是的，故事書里不是這樣寫的，你也不是這樣對我講的。我不想要后媽，小豆也不想。”

實在無語，我該怎么對一個不到6歲的孩子講清大人間的愛恨糾纏呢?又該怎么對她描述成人世界的錯綜復(fù)雜呢?

那天晚上，我努力讓自己站在一個局外人的立場和視角上，仔細觀察笑笑和她爸爸之間的一舉一動，卻有了令自己心驚的感受。

笑笑對爸爸很體貼，給爸爸遞拖鞋，幫爸爸接皮包，還替爸爸捶腿;她對爸爸撒嬌，卻不似孩子的任性，而更像小女子的癡嗔，因為她口口聲聲對載道說:“爸爸，你有我這么一個漂亮可愛的女兒，你一定不會給我找后媽的。”在載道胡亂拼湊了一個關(guān)于后媽的故事之后，笑笑心滿意足地說:“爸爸，記住哦，后媽都是壞的。”

我呆呆看著睡熟的笑笑那天真無邪花瓣一樣嬌嫩的臉龐，淚水悄悄涌出。是的，也許在某種程度上，我一直在刻意地“培訓(xùn)”笑笑、“利用”笑笑，將她當作我的武器，去應(yīng)對可能潛在的情敵;將她當作我的替身，讓她行使我的意愿，去解決婚姻生活中的困境。

所以，我一遍遍給孩子講關(guān)于后媽的故事，一遍遍向她描述后媽的惡與毒。因為，是我自己在害怕不知什么時候會冒出來的第三者，也是我自己在想象中描述可能遭遺棄遭背叛的未來。僅僅因為載道這段時間特別忙，不能按時回家吃飯嗎?為什么我不敢自己去面對每位妻子都可能遇到的難題?

不能永遠生活在童話中

還沒等我理順自己混亂的思緒，笑笑出事了。她趁午睡老師沒注意時，帶著小豆從幼兒園“逃跑”了。幸好沒走出兩站路，兩個小家伙就被警察給攔住，并送回了幼兒園。

我趕到幼兒園時，正遇上了小豆的爸爸和后媽。那位后媽看上去平凡普通，可親的面相上寫滿了無奈，倒是那位父親看見我就沖了過來。我都聽不清他激烈地叫喊些什么，那位后媽追上來制止了丈夫的惱怒。

我生氣地轉(zhuǎn)頭喝問笑笑:“你到底想做什么?”笑笑咬了半天嘴唇才說:“小女孩要想沒有后媽，就只能趕快找到王子，去童話世界里過上幸福的生活。”

我抱著女兒哭了:“傻女兒，小女孩的幸福生活，就是有爸爸愛她，媽媽愛她，很多很多人愛她。你已經(jīng)是幸福的小公主了。”

背著女兒回家，笑笑大概在“逃亡”過程中也受了驚嚇，那一刻她像一個真正的6歲孩子，柔弱無助并尋求溫暖的懷抱，而不是一個膽大妄為的“反后媽者”。我慢慢地走，身子晃晃蕩蕩，像搖籃一樣，笑笑睡著了。

而我也同時拿定了主意，從今晚起，認認真真地給笑笑講些新的故事，關(guān)于天空關(guān)于海洋、關(guān)于愛關(guān)于溫暖的童話，或是關(guān)于花鳥樹木、電閃雷鳴的科普知識。從明天起，我該拾起早已擱下的財會專業(yè)書籍，準備好簡歷去求職，我得重新融入社會，勇敢地應(yīng)對壓力。而對載道呢?我要向笑笑學習，關(guān)心他體貼他對他撒嬌向他邀寵，不準備再繼續(xù)搜尋蛛絲馬跡了。也許都只是我的妄想，也許真的是他在動搖，誰知道呢?該來的總會來。

未來的日子，我不可能永遠生活在童話里，并以為借助女兒的恐懼就能留住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