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中國古代的“無子出妻”制

在中國古代的婚姻制度中，有所謂“七出”之說。關于“七出”的記載。最早見于《孔子家語·本命解》：“七出者：不順父母出者，無子者，淫僻者，嫉妒者，惡疾者，多口舌者，竊盜者。”《大戴禮記·本命》中有類似的說法，只是將“七出”改稱為“七去”。也就是說，如果妻子存在以上七種情形，丈夫是可以將其休棄的。到唐代，正式把“七出”列入法律規定。

“七出”中“無子”是妻子被休棄的一個重要理由。在中國古代，家族的延續被認為是婚姻最重要的目的。《禮記，·昏義》曰：“昏禮者，將合兩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婚姻的根本目的就在于延續香火，繁衍后代，所以孟子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孟子·離婁上》)。《大戴禮記·本命》解釋為什么無子出妻的時候，也說“無子，為其絕世也”。可以說，上至皇室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無不重視后代的繁衍，甚至于古代的一些官吏在判犯人以死刑的時候也會經常考慮犯人是否留有子嗣。如《后漢書·鮑昱列傳》李賢注引《東觀記》：“沘陽人趙堅殺人系獄，其父母詣昱，自言年七十馀唯有一子，適新娶，今系獄當死，長無種類，涕泣求哀。昱憐其言，令將妻入獄，解械止宿，遂任身有子。”《后漢書·吳辛占列傳》記載，安丘男子毋丘長因人侮辱其母而殺之，官吏吳祏對他十分同情，知道毋丘長“有妻而未有子”，于是令其妻與其同宿獄中，妻遂懷孕。在我們現在看來，這些事例或許是難以理解的，但j卻是古代婚姻重視子嗣的絕好例證。可以想見，在古代，如果妻子不能為家庭生子，那么這段婚姻也就失去了意義。因此，元子便成了妻子被離棄的一個重要原因。

但是。也有學者不大贊同“無子離妻”的說法。如瞿同祖先生在《中國法律與中國社會》一書中指出：“除少數的例子外，歷史上以無子而被出的實不多見。”其實，無子出妻并非“實不多見”。而是相當普遍的。早在先秦時期，無子出妻的情況就已經出現。《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有這樣一段記載：

(梁鳣)年三十，未有子，欲出其妻。商瞿謂日：“子未也。昔吾年三十八無子，吾母為吾更取室。夫子使吾之齊，母欲請留吾。夫子日：‘無憂也。翟過四十，當有五支夫。’今果然。吾恐子白晚生耳，未必妻之過。”從之，二年而有子。

孔子弟子商瞿和梁嬗均因為元子而想出妻。這里言商瞿的母親想為商瞿“更取室”，“更取”隱含著兩種含義，一種是休妻另娶，另一種是為商瞿另娶一房妻室，而一個家庭中正妻只能有一個，這也就是說原配之妻要被降至妾的地位。因此，無論從哪一種情況來看，都意味著商瞿的妻子將要失去“妻”的資格了。兩漢時期因無子而出妻之例更是不遑枚舉。西漢后期。揚雄在《答劉歆書》中寫道：“婦，蜀郡掌氏子，無子而去。”(《藝文類聚》八十五引)《東觀漢紀·應順傳》載，東漢人應順，“少與同郡許敬善。敬家貧親老，無子，為敬去妻更娶”。相傳曹丕所寫的《代劉勛妻王氏雜詩二首》的小序談及劉勛去妻之事：“王宋者，平虜將軍劉勛妻也。入門十余年，后勛悅山陽司馬氏女，以宋無子，出之。”《后漢書·桓榮丁鴻列傳》注引《謝承書》有何湯幫助桓榮去妻另娶之事：“榮年四十無子，湯乃去榮妻為更娶，生三子，榮甚重之。”又《后漢書·儒林傳》載，東漢《易》學家范升被“出婦”所告，坐系獄，弟子楊政為其求情時稱“范升三娶，唯有一子，今適三歲，孤之可哀”。由此可以推測，范升也可能有無子出妻的經歷。

當然。在先秦兩漢時期，雖然在禮制中已經有了“七出”的說法，也成為一般人休妻的重要準則，文獻中記載的離婚例子，大多以“七出”為休妻的理由，但這也并非是一個強制性規定，不按照七出原則而離婚的例子仍經常出現，而現實生活中無子也不是一定要被離棄。如果無子，可以采取納妾方式來獲得子嗣。正如楊樹達先生在《漢代婚喪禮俗考》所說：“若無子買妾，蓋尋常之事矣。”按照《孑L子家語·本姓解》對孔子身世的記載，孔子的父親叔梁紇，“雖有九女，是無子。其妾生孟皮，孟皮一字伯尼，有足病，于是乃求婚于顏氏”，遂有孔子。《后漢書·祭遵列傳》記，祭遵“同產兄午以遵無子，娶妾送之，遵乃使人逆而不受，自以身任于國，不敢圖生慮繼嗣之計”。如果納妾的方式也不奏效的話，還可以收養的辦法來使家族綿延。除此之外，古代的禮制和后世的法律為了防止夫家濫用休妻之權，對出妻也有一定的限制，如果存在“三不去”的情況，妻子也不致被出。《大戴禮記·本命》云：“婦有三不去：有所取，無所歸。不去；與更三年喪，不去；前貧賤，后富貴，不去。”后世的法律都有類似的規定。這樣。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使妻子避免被夫家任意拋棄的命運。

需要注意的是，如果丈夫要以無子為根據休棄妻子，那么休棄之前，是不是需要等上一段時間?從現有的史料來看，在先秦兩漢時期似乎沒有明確的年齡限制。前面所述劉勛是在妻子王宋入門十余年后出妻。據有關學者考證，漢代大多數女子都是在十三歲到十六歲之間結婚，最晚也不致超過二十歲，因此，劉勛之妻在被出之時約略在三十歲左右。東漢桓榮在自己年四十的時候出妻更娶，其妻應不致超過四十歲。先秦商瞿在三十八歲時，母親想為他“更取室”，而梁鳣剛三十歲就想出妻。由此我們可以推測，先秦兩漢時期，女子無子被出之時的年齡沒有明確的限制，多數在不到四十歲時就被休棄。

到了唐朝，對無子出妻則有了嚴格的年齡限制。在《唐律疏議》卷十四“妻無七出而出之”條規定：“問日：‘妻無子者，聽出。未知幾年無子，即合出之?’答日：‘律云：妻年五十以上無子，聽立庶以長。即是四十九以下無子，未合出之’。”這也就是說妻子如在五十歲之前未能為丈夫生子，丈夫才可以名正言順地將其休掉。這樣，妻子的地位在一定程度上就得到了保障，真正以“元子”的原因而被休的情形就大為減少了。

(作者：山東省濟南市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研究生，郵編25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