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今年十三歲,剛上初一,他聰明、開朗,有很高的天分,最近卻顯得悶悶不樂。我問他怎么了,他說因為班主任說他是全班思想最低下的人,這個稱呼就像是被烙鐵烙在了自己的腦門上,令他彷徨、困惑、自卑、孤獨,班上的同學(xué)也都疏遠了他。
我很好奇:“告訴我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第一次引起班主任的注意是在生物課上,女生物老師在黑板上掛起了一張花的解剖圖,用教鞭指著中間那最飽滿的部分問同學(xué)們:“這是什么?”
男孩極其興奮地大喊了一聲:“子宮!”同學(xué)們大笑了起來,女老師的臉也紅了,男孩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叫錯了,對,那是女人的器官,而黑板上寫的是:“子房”。
值日的學(xué)生干部將他記上了班級日志:“傳播黃色思想。”男孩知道這個干部對他一直不太滿意,過去求了半天,干部說好吧,把“傳播黃色思想”涂掉了,改成了“擾亂課堂紀(jì)律”。
第二次是他和同學(xué)路過一家新開的文具店,店里新到了一種圓珠筆,圓珠筆的整個筆身是一具天藍色的、修長豐滿的女性裸體,像《阿凡達》里的納美人一樣神秘又性感,兩塊錢一支,男孩買了一支,同學(xué)也買了一支。當(dāng)天的數(shù)學(xué)考試,數(shù)學(xué)老師路過他,饒有興致地盯著他手中的筆:“這是什么筆?給我看看。”
于是這支筆被沒收了,交給了班主任,班主任同時也是德育處的主任。男孩被叫到德育處,班主任問他為什么要買這支筆,男孩說因為好看。班主任說:“你不是因為它好看,而是因為它是女性的裸體吧?”男孩說:“對啊,女性的裸體當(dāng)然是好看的。”班主任說:“你這是傳播黃色思想你懂嗎?”
從德育處的辦公室出來,男孩問那個和自己一起買筆的同學(xué):“你為什么沒被抓住?”同學(xué)說:“因為我壓根就沒打算把它拿出來用,擱在書包里了。”
第三次是學(xué)校組織去公園秋游,男孩和幾個好朋友在湖上劃船,發(fā)現(xiàn)喜歡的女孩和幾個女生在另一條船上,男孩們用力劃了過去,高呼著讓女孩上他們這條船,女孩們覺得這幾個男孩非常討厭,男孩們卻更來勁了,往女生的船上潑水,還差點撞翻了她們的船。
有一個女孩把這件事寫進了周記,并聯(lián)合了其他女孩向班主任告狀,說男孩和幾個同伙耍流氓。
于是在班會上,班主任拿來了三十三張空白的A4紙,并非常節(jié)省地將它們裁成了兩半,發(fā)給了全班六十六個同學(xué),她轉(zhuǎn)身在黑板上寫下了九個鏗鏘有力的大字:“誰是思想最低下的人?”
班主任要求每個人匿名投票,在空白的A4紙上寫下自己心目中班上思想最低下的人。全班寂靜無聲,只有圓珠筆在紙上沙沙作響的聲音,像一場真正的考試。他瞟了一眼同座女孩的紙,正寫著自己的名字,女孩轉(zhuǎn)頭對他笑了笑:“對不起啊,不寫你肯定不行。”
“每一個人都把我寫在了第一位。”男孩無奈地說。后來他當(dāng)著全班的面作了檢查,反省了自己的低俗,班主任把這些紙條上的名字在家長會上公開出來,家長們告訴自己的孩子:少跟×××玩!
“那么,你在紙條上寫了誰?”我問。
“最令我痛苦的問題就在這里:我也在白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房小遠//摘自《新京報》,杜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