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相當漂亮的顏色,即使在常溫下,它也散發著銀白色的光芒。
如果含汞體溫計被打破,這種被稱為“水銀”的液態金屬,就會像小水滴一樣散落在地上。汞滴會在地面上迅速蒸發,但這并不意味著它們消失了。相反,它們只是更加隱蔽地鉆進了衣柜、地板和地毯等地方。
一支標準的水銀體溫計含1克汞。這些數量的汞全部蒸發后,可以使一間15平方米大、3米高的房間內的汞濃度達到22.2毫克/立方米。而普通人在汞濃度為1~3毫克/立方米的房間里,只需兩個小時就可能導致頭痛、發燒、腹部絞痛、呼吸困難等癥狀。不僅如此,中毒者的呼吸道和肺組織很可能會受到損傷,甚至因呼吸衰竭而亡。
甲型H1N1流感爆發時,有關機構和學校派發了大量的體溫計,每個家庭甚至小學生的鉛筆盒里都有。孩子們在教室里玩耍時,很有可能把體溫計弄破。
1克汞的旅程
“每次有人問體溫計打碎了怎么辦,我仍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北京師范大學環境歷史學博士毛達說。他曾經是北京地球村的志愿者,這個非官方組織6年來一直致力于宣傳汞污染的危害。
事實上,不少醫護人員對此也是一無所知。北京一家醫院曾經進行過調查,發現大多數醫護人員不知道如何處理體溫計和血壓計的汞泄漏。有些護士甚至認為“汞滴很好玩”,曾經用手觸摸過;還有人認為汞泄漏“不用處理”。
而專家們給出的建議是:撒硫磺,使其形成形態穩定的硫化汞;或是用注射器將汞滴吸起,再用水封存。可是這些方法因為條件不具備、時間或技術等原因,很難在普通家庭中實現。
在最近召開的“環境健康與醫療汞管理研討會”上,醫院代表給出了一種更實在的方法:掃起來倒進下水道,開窗通風。
中國科學院地球化學所研究員馮新斌從事“汞研究”已逾10年。最近,他不小心在臥室內打破了兩支水銀溫度計。這位專業人士在開窗通風前,先是興致勃勃地將測量汞濃度的儀器搬進臥室,經過測量,發現室內比室外大氣中的汞濃度高出了1000倍。
盡管他迅速撒硫磺并開窗通風,但直到一個月后,室內汞濃度才慢慢恢復正常。
可是這些辦法并不會使那些泄漏的汞消失,它們只是進入了一個更加復雜的循環系統。
體溫計里的1克汞可能開始一段這樣的旅程:泄漏后,汞變成汞蒸氣進入大氣,由于存在期為一年左右,它完全有機會漂洋過海,做一個環球旅行。亞歐大陸上的1克汞甚至可能會隨大氣流向北美地區,并在一些“敏感的湖泊”沉降。
湖泊內一些吸收無機汞的細菌在代謝過程中將其轉變為甲基汞,這是一種“毒性更強”的化合物。甲基汞被浮游生物食用后正式進入食物鏈:它先后進入更高級的魚、以魚為食的海獺等高級動物。在這個過程中,甲基汞被不斷“放大”,而越處于生物鏈的上層,越倒霉,最終受害者將是湖泊附近以魚為主要食物的居民。
美國國家野生動物聯盟的一項數據顯示,1克汞經大氣傳播后,可能使一個101170平方米的湖泊中所有的野生魚類污染至不安全食用標準。
這時,再去回想初中時,物理老師教我們在使用體溫計時“先甩一下”,顯得有些諷刺,因為這個動作大大提高了體溫計“破損的危險系數”。
環保人士更愿意將這視為一個“公平問題”,因為打碎體溫計的受害者可能是遠在另一個大陸上的陌生人。
“醫療無汞化”運動
如今,醫療無汞化逐漸成為國際醫療衛生安全的標準之一。
2007年底,美國已經有13個州通過立法,禁止使用含汞溫度計,替代以更安全的電子產品。包括瑞典、荷蘭和丹麥在內的一些歐洲國家也已經禁止使用含汞溫度計、血壓測量器械以及許多其他含汞設備。歐洲議會也已經通過立法,禁止歐盟各國使用含汞溫度計。
歐洲從2011年開始,美國從2013年開始,禁止汞產品進口,使它不再出現在市場當中。世界衛生組織也建立起一個全球的汞消除計劃,目標是在2017年全球減少含汞體溫計和血壓計需求的70%。
相比之下,直到2006年,中國才開展“無汞醫療”活動。
當時,國家環保總局與美國環境保護署合作,旨在“減少中國衛生保健產品汞含量”。北京天壇醫院和積水潭醫院成為試點醫院,并且制定了減少30%含汞器械的目標。
這其實是個艱巨的任務。傳統的體溫計只需一兩元錢一支,而電子體溫計價格在100元左右。老式水銀血壓計價格是100多元,可北京積水潭醫院最后替代的機械血壓計卻要1700多元。這家醫院在器械替代中支出了約60萬元,“都是醫院自己掏,沒有經濟效益,只承擔了社會責任。”積水潭醫院器械科科長楊旭波說。
而且,這種替代也面臨著技術上的挑戰。電子血壓計有時“測不準”,甚至廠家都會在產品上主動標出“僅作為參考標準”。最后,每個病房還是不得不保留一臺水銀式血壓計。
“中美減汞”隨著2007年項目到期而告一段落。天壇醫院負責健康教育的醫師倪富強曾受北京市衛生局的委托,編寫了一本《無汞醫療指導手冊》。但直到今天,《手冊》的初稿還靜靜地躺在倪富強的寫字臺上,無汞醫院的計劃也沒了下文。
“身為含汞產品的主要使用者,醫院能通過減少使用汞及排放汞來扮演保護大眾健康的主要角色。”——《中美減汞合作宣言》中的愿景似乎仍然只存在于曾經的兩個試點醫院中。
一個無人可答的汞垃圾去處
在國外,打碎溫度計是件很嚴重的事,要上報醫院管理委員會,委員會還要專門撥一筆錢來處理這個污染,而科學家們至今仍舊沒有找到針對汞污染的有效修復方法。
為了實地研究汞,馮新斌將自己的家和實驗室都遷到了貴州省。在這個以銅仁汞礦著稱的省份,有傳聞當地人害怕中毒到了不喝當地的水、不吃當地的菜的程度。也正是在這個并不怎么吃魚的地方,馮新斌發現,由于水稻果實“特別喜歡富集甲基汞”,致使當地人體內汞含量超標。
和魚類相比,水稻中甲基汞含量要低5~10倍,盡管現在還沒有看出甲基汞水稻的危害,但心血管健康和兒童智商有沒有受到影響無法確定,因為這些都是隱性的。
馮新斌正在尋求解決汞困境的辦法,比如讓當地的老百姓改種玉米。他還正在尋找超富集汞的植物,用以吸收土壤中的汞,或是本身不吸收汞但可以固定汞使其不在土壤中遷移。
但環境中的汞仍在一刻不停地流動著。
聽說野生食肉魚里含甲基汞后,有人不敢吃魚了。根據《健康加拿大》的消費指南,鯊魚、旗魚、金槍魚僅應“偶爾食用”,孕婦、育齡期婦女和兒童“不應超過每月一餐”。另外一本雜志甚至告訴讀者,海產干貨的毒性“高于新鮮魚類30倍”。
而這些毒素,有可能就源于一支在幾千公里外被打碎了的水銀體溫計。
汞廢棄問題一直沒有找到簡單的解決方法,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杜絕使用汞以及含汞產品,但沒有人知道在曾經的“無汞醫療”中,那些被替代掉的含汞器械是否已經不再可能形成污染。
至少,在被問到這些含有大量水銀的“定時炸彈”究竟被如何處理時,那些接受采訪的專家表現出了和大眾一樣的迷茫:“我也不知道它們究竟去了哪里。”
于之前//摘自2010年1月13日
《中國青年報》,何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