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打拼了這么多年,日子過得雖不算非常富裕,但已達小康。每次回去看到村里大部分人日子過得還是緊巴巴的,心里總會有幾絲難以言狀的難受!看到村貌破舊不堪,總感覺村里的面貌還不如小時候呢。于是有了回村當一屆村委主任的想法,按自己的理想把村民帶上致富路,讓村子改頭換面。
趕上村兩委換屆,于是舉家回村報名參加選舉。靠著平素與鄰里和睦相處的關系,在村里比較好的口碑,我順利當上了村委主任。暗暗下決心要抱一腔熱忱,用最大的努力辦好村里的事,作為對關愛我、信任我的父老鄉親的回報。
走馬上任后,按部就班開始操勞村務,跑鄉政府領村務方面的表格,跑派出所領戶口本及治安資料。
到了鄉政府,片長先不忙著給我辦理填領表格資料這些事,而是先給鄉里辦公室的人介紹我是××村剛上任的村主任,接著捕風捉影、夸大其詞地說我“這后生有能耐,生意場上是能人”。在場的其他工作人員跟著說:“啊,了不起呀!年紀輕輕的,真厲害啊!”
接著就有人問我:“當上村主任了,也不說請弟兄們慶賀慶賀?”說完哈哈笑著。別的人自然就跟著起哄:“吃個飯,和鄉政府的人熟悉熟悉,以后也好配合你的工作。”
上午9點到的鄉政府,這一通閑聊已經11點半了,也到吃飯時候了,看人家鄉政府的工作人員對咱稱兄道弟的這份熱乎勁,請就請唄!以前在外面和朋友們吃飯咱還不一樣是搶著買單?于是相跟著片長叫了10來個鄉政府有頭臉的人去了飯店。
飯店老板滿臉堆笑地迎上來,挨個遞煙打招呼。找一雅座坐下,就問人家喝什么酒點什么菜,有幾個異口同聲表示“酒就喝泥壇汾”,有人提議“菜就根據各人口味,愛吃什么點什么”。最后連湯帶菜的點了十一二個。有人喊服務員“給桌子上放幾盒煙”,服務員問我拿什么煙,我正不知拿什么煙合適,有人哈哈笑著說:“人家洋煙也燙得起,你這飯店能有什么特殊的好煙?你就看著給每人跟前放一盒,然后再往飯桌上隨便扔兩三盒算了。”已經有人做主了,咱也不好說什么,那就這樣吧!
飯店里確實沒什么特殊好煙,服務員拿了兩條“芙蓉王”放到桌子上,說:“不夠了再拿,用剩下的給你們退了。”
有人熟練地撕開包裝,好像拿自己的煙分發給個人似的,每人跟前扔了一盒,往桌子當中扔了兩盒,自己拿了一盒裝進褲兜,剩下的幾盒放到了窗臺上。也不知誰說了聲“把煙拿起來吧,要不一會酒泡濕了就不好了”,人們就把自己跟前的煙都裝進兜里。我正準備把桌上的兩盒煙打開散給眾人,已有人忙活著把煙盒蓋撕掉挨著個散煙了。人家很有禮貌地先給我扔過來一支,接著分發給在座的所有人。
過了一會,一個20來歲的女服務員抱著一箱“泥壇汾”進來……
酒菜都上齊了,推杯輪盞地連敬酒帶通關一席下來一箱6瓶“泥壇汾”都被報銷。席間,我像木偶一樣,坐立不安,不知道說什么話好,只是一個勁問眾人:“再上什么菜,酒用不用再上?”
上午11點40左右進的飯店,吃完飯已經下午3點半了。擔心著領表格資料的事,就低聲問身旁的片長:“要是吃喝好了就回鄉政府拿資料吧?”片長卻說:“等吃了主食再撤吧!”我心里著急,胡亂撥著吃了幾口米就喊服務員結賬。服務員進來看看餐桌說:“還有四盒煙,退還是拿上走呀?”片長說:“退什么退?平常又不是不抽煙。不用退了,結賬吧!”
服務員報價:“兩條煙480元,一箱泥壇汾720元,連湯帶菜486元,主食60元。一共消費1746元,算個整數,給1740元算了!”
我腦子里突然生起個念頭:這一千多元飯錢算我個人支付還是算村委會支付呢?算在我個人頭上,太虧了,算到村委會賬上,憑什么呀?村務公開的時候,怎么向我的父老鄉親交代呢?算了,就算我個人請客結交朋友了。稍微一分神時,片長用胳膊肘碰碰我,關心地問:“是不是帶的錢不夠?沒事的,我和老板說一聲,讓記到你賬上,再次來一并結算!”我諾諾地:“哦,哦,不是的,我不認識人家老板呀?”片長說:“和你說沒事就是沒事嘛!連我也不相信?沒帶錢走時簽個字就行了。”我這才回過神來強笑著說:“錢我帶著呢,剛才我想著咱們結了賬回鄉里領表格和資料去,時間不早了。”片長卻說:“不著急,結完賬咱就回鄉里辦。”
掏出一疊錢來,數出18張給服務員時,想起一直答應給女兒買架鋼琴總是推了再推,老爸患風濕性關節炎多年了,陪他去了幾趟醫院,老人家總是舍不得買藥,揣錢的手心里開始冒汗了,卻又有人大呼小叫了:“嘖嘖,看看人家大老板,身上三五千零花錢常帶著。哪像咱們上班族呀,一年到頭就幾個死工資,連兩桌像樣的飯都不夠吃!”
說得我只能賠笑著:“哪里呀,哪里!”
大伙起身走出飯店,片長和我走在后頭,肥嘟嘟的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說:“兄弟,咱們鄉政府的工作人員對你的印象不錯。好好干吧!這屆期滿后接著干,依你的能力絕對能干出成績來!”我心想:靠!吃一頓飯就看出我的能力來了?就憑我喝半斤“泥壇汾”面不改色就是能力?就憑飯后買得起單就是能力?心里感覺不是滋味,臉上還得擠出點笑狀來。
片長掏出手機給鄉里一個工作人員打電話了:“喂!喂!于干事,你把村里要領的那些表格和資料準備好,我和一個村主任相跟著往單位走呢!一會回去就直接取上了!什么?你不在鄉里?上午還見你露面啊!這一會工夫又跑哪去了?哦,去××?什么?你表妹明天出嫁?哦,上喜宴了啊!哪個表妹呀?在×××教書的那個啊!那么漂亮的姑娘估計找的人家不賴吧?嫁在什么地方了?××?那么遠啊?哦,在城里買的房子!不錯不錯,那男的是做什么的?在縣里工作?哦,門當戶對啊!看來你又攀了門好親戚!等你回來可得請客啊!必須請,必須請。要不然大伙可不饒你……”
聽著片長越扯越遠,我不由著急,低聲說:“你問問于干事什么時候回來。”
片長拿著手機:“小于啊!你什么時候能回鄉里?什么?禮拜五?今天才禮拜一啊!怎么禮拜五才能回來?趕個宴席能用了四五天啦?哦,哦,禮拜二趕完宴,禮拜三四兩天要去區醫院看老婆?那你禮拜五趕幾點能回鄉里?下午?回來拿些東西?下午回來估計也不早了吧?那就這樣吧!禮拜五下午你回來后把鑰匙放我辦公室。我下個禮拜一給人家把表格資料發了。哦,哦,就這樣!就這樣!慢!你可記著回來請客啊!大伙可等著你呢!好,那就掛了!”
片長掛了電話,拍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兄弟,別著急,這事有我呢!下禮拜一上了班我就給你打電話,你過來取。干工作嘛,太著急也沒用,要穩步就班。走,回鄉政府坐會兒,有個村主任晚上說好過來一塊去×××吃飯,給你引見引見,以后保不住有用得著的地方。人家那主任可了不得,聽說在××養著車隊,每次去×××,請客都在大酒店,每次吃完飯都去洗腳,連唱歌帶開房的,哪次也消費萬數元錢。有實力啊!”
我聽他說的名字,心想,穿開襠褲的時候就認識那哥們了,還用得著你介紹?那哥們這幾年周旋于市級以上的“朋友”之間,搞到的工程和項目都是大手筆,誰能跟人家比啊?咱這苦熬苦拼多少年積攢的幾個錢,沒有人家一個月賺的多!
聽見說表格資料這禮拜是領不出來了,我對片長說:“不等著吃飯了,我去鄉政府大院把我的車開上直接回村里呀!村里前任干部移交過來的東西需要清點和接收。以后吧!”
說話中回到鄉政府院里,我沒再去辦公室和眾領導握手道別,只和片長說了聲:“我先走了,下個禮拜再過來領表格資料。”慌忙駕車飛也似的逃了。
我真的不想貪污,不想行賄,不想趨炎附勢。
我當村主任,真的是想為村民辦點實事造福于民!
但是現實和理想永遠隔著好大一座山啊!
我真的很無奈!
編后語:幾年前,某市檢察院一位工作人員陪同筆者采訪一個村主任,這個村主任工作出色,是某市委組織部評的“優秀村主任”。談到工作,他委屈地大嚷:“要干好村里工作,就得犯錯誤,誰能不犯錯誤?”他的感慨,多少帶點個人經驗的偏狹,可又有什么道理放之四海而皆準呢?本文中這個村主任的遭遇,也并不是每個村主任都遭遇過。當滿懷熱情回報故里的村主任上任伊始即遭遇扯皮上級后,他的工作熱情能激情多久呢?目前中國有多少村主任的激情在遭遇鄉鎮干部扯皮后心灰意冷呢?這正是大家要思考的問題。
為了保護當事人隱私,本文對部分地點、主人公名字做了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