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死亡為友

馮　侖

死亡是人生的朋友，也是人生的導師，因為站在終點回望通向終點的道路，也會有很多感悟。我有時候去八寶山，去火化場，看到死亡，會思考很多事情，比如人生的真諦、規律和感悟。不知死，焉知生？只有在死的問題上有充分的思考，人生的終極道路才能在生的過程中更精彩地展開。

我有一個朋友，在做生意之前是政府機關的一個公務員，歲數挺大才開始下海。下海前他做了一件事情，給自己修了一個墳，一有不順或陷入困境的時候，他就坐在自己的墳前，想著如果他死了，會怎么來看這個事情。有時候他把這比作抬棺出征，鼓舞自己的意志，發誓說死了也要拼這一口氣。目前他的事業發展得很好，成為當地很大的一個房地產企業。

我另外一個朋友，他母親去世得早，他跟他母親的感情非常好，他一有困惑就搬個板凳披個棉襖坐在母親的墳前去想問題，跟母親去談，談他的痛苦，談他的想法，談他想做的事情。這樣讓他透徹地感悟到很多人生，感悟到很多現世的道理。

其實，人生就是要不斷地站在終點，回過頭來看你走過的道路。我自己也有一次臨死的體驗。14年前，被醫生診斷患了癌癥。在起初半個月里，我每天都被死亡的陰影籠罩著。記得要住院的前一天，我讓司機帶著我在北京長安街、二環、三環轉，最后轉到醫院。在轉的過程中，我感覺生命是非常沉重的，所有事情都是飄忽的；突然感覺所有平時看著很重的事情、非常有分量的事情、不得不做的事情、很偉大的事情都變得非常飄忽，而此時生命的存在成為一件最重要的、最沉重的事情。

在手術前的一段時間，人就開始與死亡博弈，變得既恐懼但又排斥恐懼。當時我看到一本書，專門講死刑犯在執行之前這段時間怎么度過。因為所有患疾病、慢性病的人對死亡的恐懼是一點點化解的，直到生命慢慢衰竭；死刑犯知道三天以后就槍斃，這個恐懼是非常具體的，會讓人陷入深度的恐懼和麻木，會采取內心的一種保護機制，就是不想它，或轉移，或幻覺，或歇斯底里。我在這段時間，死亡對我是抽象的，雖然是癌癥，有可能死亡，但有可能是一年，有可能是兩年。這個時候我才開始盤點人生，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我不得不做的事情，開始一二三四排序，這個順序和健康狀況時的排序完全不一樣。

“蘋果”的老板喬布斯也曾經被認為是患了癌癥，他也有一次瀕死的體驗，以至于后來形成習慣，每天醒來就想，如果我明天要死，我今天要做什么？他一直用這種方式激勵自己，把有限的時間用在做最重要的事情上。臺灣專門研究死亡教育的博士黃天忠說過：“只有無知的人與不能勇于面對生命的人，對死亡才會感到恐懼。聰明的人會視死亡為親密的伙伴和仁慈的導師，任何人若要完完全全成為一個生命力充沛而豐富的人，那么他在有生之年，必須得與死亡結友。”死亡對于活著的人更有意義，如果你能夠深刻地理解死亡，而且有死亡的體驗，你會發現平時不重視的一些道理。而作為一個民營企業家，除了在現實生活中奔波忙碌，被一些贊揚和虛榮包裹起來，也要靜下心來去和死亡談一談，站在死亡的角度來看一看今天，是不是做了最有價值的事情。（摘自《中國企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