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科幻的巔峰

欄目主持人 尹傳紅

在網絡上，在科幻讀者中間，有一個概念經常被反復誤讀，那就是所謂硬軟科幻的問題。最常見的一個誤解就是：注重科技發展的科幻是硬科幻，注重思想哲理的科幻是軟科幻。進而再推導出一個附帶的相關結論：沒有必要區分這兩種科幻。

事實上，這是一個相當大的誤區，因為硬軟科幻的原始定義與此風馬牛不相及。

那么原本的定義是什行呢?以物理學、化學、生物學、天文學等自然科學為基礎的，以描寫新技術新發明給人類社會帶來影響的科幻作品稱為硬科幻(Hard SF)；以社會學、心理學、語言學等人文科學為基礎的，以意象性、心理性和隱喻性深刻揭示人類內心世界的科幻作品稱為軟科幻(Soft SF)。

在軟科幻的定義中，特別提到了有關“語言學”的科幻作品。而在中外科幻史當中，有關語言學的科幻作品寥若晨星，但是僅有不多的幾部作品卻都堪稱精品。最著名的一部是美國科幻作家德雷尼的《巴貝爾－17》(Babel-17，1966)。

有關巴貝爾塔的傳說本來出自《圣經》中的故事，這是一座是由諾亞的子孫們建造的塔。其時洪水方退，人口繁衍增多，他們在一個地方居住，操著共同的語言。人們在一次東遷之后發現一片平原，便決定在這里筑城，并要修建一座通天高塔，用來聚集人們，以免分散到各地。天神深怕人像神一樣無事不能，于是不等他們把塔建成，便降臨到那里，搞亂人們的語言，使他們彼此語言不通，最后導致高塔未能建成。

“巴貝爾”的原意就是“搞亂”的意思，而“巴貝爾塔”在西方文化中則被用來比喻“空想的計劃”和“混亂的狀況”。作家在這里則巧妙地使用了這種意象作為題目，目的是描述一種神秘的人造語言：

在宇宙中正進行著一場戰爭，26歲的女詩人麗都拉·溫受命破譯敵人那難以理解的通信——“巴貝爾－17”。此前盟軍要塞曾3次遭到敵人的破壞，其時都監聽到這種謎一般的通信，因此可以斷定這種通信與破壞活動密切相關。

麗都拉被譽為天才的密碼破譯者，經過研究她發現，“巴貝爾－17”不僅僅是一種密碼，而且完全是另外一種語言。她在部分破澤了它之后，發現了敵人下一次的攻擊目標，于是馬上登上飛船前往即將出事的地點。

不想敵人的魔爪已經伸進了飛船，一路上，飛船中發生了很多破壞事件，麗都拉歷經千難萬險才到達目的地。

麗都拉在宇宙中繼續破譯“巴貝爾－17”，并逐漸開始懂得其中的語言內容。“巴貝爾－17”是一種非常簡潔的語言，通過單詞的組合可以構成無數具有準確內容的詞組，完全不像其他語言那樣曖昧含混。所以用這種語言來思考，就能表達迅速而準確的意思。隨著對“巴貝爾－17”理解的加深，麗都拉開始感到了這種語言之外其他語言的繁瑣。

在一名太空海盜的幫助下，麗都拉與一名喪失記憶的犯罪者相接觸，麗都拉注意到，那個犯罪者說話的時候從不使用“我”和“你”，也就是說他在失憶以前所運用的語言當中沒有“我”和“你”的概念，而這樣的語言只有“巴貝爾－17”麗都拉嘗試用“巴貝爾－17”與他接觸，兩人產生了信息的傳感共鳴，意識開始融合。

不使用“我”和“你”的“巴貝爾－17”與電腦語言十分相似。麗都拉了解到這一點之后，就在“巴貝爾－17”中編進破壞程序，對敵人的機器人部下發出破壞性指令。而通過這一破壞活動麗都拉才知道，“巴貝爾-17”會使研究它的人精神分裂，原來在飛船中進行破壞的正是她自己!

至此“巴貝爾－17”之謎徹底搞清，戰爭遂告結束。

《巴貝爾－17》是一部優秀的語言學作品，它的意義不僅僅是探討了人類的語言，而是有關人造邏輯語言的可能性。從這部作品中，我們能夠看出作者對語言學的了解和發展所進行的研究和思考。作者似乎是在致力于“創造”一種理想化的簡明干凈的語言，它能夠準確地傳達信息，不造成無意義的冗余，很像當初羅素等邏輯學家致力于研究的邏輯語言。

事實上今天的電腦語言恰恰與此相仿，它從某種意義上完成了對自然語言的這種改造，使得它十分準確，但在準確的同時又具有模糊識別的可能。當然，電腦語言還有許多不盡人意之處，它雖然比自然語言要準確，但往往無法傳達更多的信息，也就是說當信息量足夠大的時候，電腦語言就無法完成這種傳遞工作了——至少是相當困難的。當然，這就是作者所幻想的科幻部分了。

通過對有關資料的了解，可以知道《巴貝爾－17》的作者德雷尼本人十分鐘愛語言學，這才使得他能夠創作出如此完美的優秀作品。

《巴貝爾－17》曾榮獲當年的星云獎(1966)，其時德雷尼年僅24歲。第二年，德雷尼又因《愛因斯坦交叉點》和《對，且看罪惡之城》分別榮獲兩項星云獎(1967)。1969年，他又因中篇小說《時間像假寶石的螺紋》榮獲星云獎和雨果獎。

有資料表明，德雷尼在語言學方面的造詣至少還表現在《人魚海神》這部小說中，它的中心人物是一名超級邏輯學家。而在《愛因斯坦交叉點》中，則可以看出德雷尼對象征性語言的關注，小說中的象征和人物不僅互相交叉而且互相緊密地交織在一起。

現在讓我們回到開篇的軟硬科幻問題上。誠然，上述定義已經相當經典了，但套在現在的科幻創作上確實有些困難。科學的拓展、交叉和融合使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界限日趨模糊——比如心理學曾歸屬人文科學，但現在的研究手段更接近自然科學。

因此我們主張硬軟科幻的劃分，并非要給所有作品都貼上非此目口彼的標簽。還有很多讀者和作者建議不必區分這兩種過于形而上的概念。他們認為只要好看，只要能表達作者思想，就是好科幻，至于硬軟與否并不重要。可還是那句話，讀者可以不分，作者也可以不分，但在研究領域必須劃分。理論研究未必能具體指導閱讀和創作，但系統地歸類卻對科幻發展有益無害。

責任編輯 劉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