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關門聲

表達愛的聲音，有時只需沉默。

父親只剩半年時間了

父親一直在鄉下，母親去世后他單獨過，身體不好卻不愿進城，說老房子有母親留下的味道。但這次，醫生說情況不太妙，父親的心臟衰竭嚴重，最多還能拖半年。 愧疚、悔恨，充斥著我的心。我終于連哄帶騙把他接到城里，準備陪他好好走完最后的時間。

房子在一樓，有一方小院，當初買時就考慮父親來了方便活動。最近，我發現樓里的每一家住戶在進出一樓的防盜鐵門時，都把鐵門摔得砰砰響。父親雖然嘴里沒說什么，但嘆息聲卻多了。

我們很著急。晚上臨睡前媳婦說，“要不我們寫個提示貼在防盜門上，就說父親有病在身，請大家開門關門注意些?”我仔細斟酌這個建議，覺得不太妥當。如果讓父親看到，他心里一定會難過自己的病。再說每家習慣不同，樓里年輕人多，誰都有火氣大的時候。這事只得作罷。

于是，我盡量在開關門的高峰時間攙著父親到小區逛。父親年輕時健壯的身軀日漸佝僂，歲月無情地在他身上投下各種印記，我心里酸酸的。

彈珠

周日從菜市場回來，剛進家，就聽見珠子掉落樓板細細碎碎的聲音，連綿一片，讓人的神經頓時緊張起來。

父親臉色越來越難看，將手中的扇子搖得呼哧響。大熱的天，我心里卻冰涼一片，“我去樓上看看。”

剛出樓梯口，就看到兩個小孩在樓梯間滾彈珠，“小朋友，能不能到樓下玩彈珠?”小朋友回答干脆，“爸爸不準我們下樓。”

我無言，這種板式樓，樓上滾彈珠，對樓下的人極為折磨，父親已避到陽臺上去了。

我上樓，猶豫了很久，還是硬著頭皮敲門了，一個中年大漢裸著上身站在我面前，“啥事?”

我心虛，話堵在嗓子邊不敢說。他又問，“干嘛的?”我清清喉嚨，“大哥，我是樓下的，想求你一件事。能不能請你叫小孩不要在樓梯口玩彈珠。”大漢反問，“那你說要到哪玩?”

我鼓足勇氣說，“不是那個意思。我父親七十多歲了，有心臟病，他受不了彈珠彈在樓板上的聲音。所以，請讓孩子聲音小一點可以嗎?”說完，我深深給他鞠了一躬。他快快道，“我知道了。”

至此，樓上的彈珠聲便消失了。我心底略暗感謝那位看上去很粗糙的漢子。

于是我想，如果把父親的實際情況告訴其他鄰居們，他們說不定也會同情吧?下定決心后，我逐一敲開了整棟樓住戶的家門。大部分的鄰居都表示配合，也有少數人不屑地嚷嚷。“我們不是故意的。”我解釋，“只是懇求你們聲音小一點，我父親時日不多了，謝謝你們。”言罷，我都給他們鞠了深深的一躬。這時，再不耐煩的鄰居都不好再說什么了。

我在等另一扇門

那天父親很早起床，似一夜沒睡好，躺著養神。我摸他額頭，溝壑縱橫，“爸，不舒服嗎?”他不吱聲，半晌才沙啞著說，“你不知道，我在等另一扇門啊!”

原來樓上的住戶一共裝了兩道門，防盜門里面另裝了木門，每天晚上父親都要遭遇兩次關門聲侵擾。就在昨天，第一聲關門聲后，接下來本該還有一聲響。不料父親等很久都沒聽到，一直半醒半睡挨到天亮。

我敲開門時，樓上小伙子還打著哈欠。“打擾你，我是樓下的。”小伙子上次見過我，“大哥，咋了?”

“我父親說最近好多了，我來謝謝你們。”他撓撓頭道：“應該的。”隨即我問：“你家有兩扇門吧?”

他看看自家的門，“是啊。”然后笑笑說“對不住，我經常關了門才想起你家的事。昨晚就忘了，把防盜門摔上之后才想起來，所以里面這道門就輕輕地關了。”

我有些感動，“我代父親謝謝你!”

后來，鄰居們不僅關一樓防盜門時輕了，連關自家的門也輕了。父親的笑容多了起來。

即便如此，父親還是在三個月后的一天凌晨安詳地去了。

辦完父親的后事回家，我遇到樓上的小伙子出門，他一臉歉意地和我打招呼，“大哥，不好意思啊，我今天忘了，門關得有點響，對不住了。大伯他身體還好嗎?”

我勉強扯出一絲笑意，“謝謝你。我父親已經不在了。”小伙子頓時低頭無語。

一位大嬸得知父親去世的消息后感嘆不已：“小伙子，你的孝心讓很多人改變了壞習慣。這幾個月，左鄰右舍處得多好啊!”

想起父親的臉，我的淚，無聲地滑落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