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張信用卡,改變了一對父子的命運。在刷卡消費欠下的20萬元巨額債務面前,從不啃老的兒子卻直接把父親“賣”給了銀行抵債。
同一屋檐下,父子如陌路
除了還住在同一屋檐下,袁根義父子的生活作息表在半年前便沒有了交集。
清晨6點,袁根義離家去附近公園展練,9點回家,下午1點再出門,晚上6點到家,看一會電視,晚上9點休息。
早上7點半,兒子袁國棟起床上班,晚上8點到家,然后關在房間里上網玩游戲。
父子倆每天碰面的時間不超過10分鐘,沒有任何交流。造成這一切的,是兒子在一年里刷爆的7張信用卡和欠下的20萬元債務。巨額債務壓垮了他父親,最后壓垮了這個家。
袁根義60歲,全部收入來自每月2000元的退休金,但2008年5月后,退休金中的大部分都給了銀行。和退休金一起消失的,還有他近5萬元的養老積蓄、家里的電器、收藏的幾件花梨木家具。但這些努力只幫兒子還清了龐大債務中的一半。
他的背佝僂得厲害,白發從兩鬢蔓延開來,像北京冬天灰色的雪地,透出說不盡的疲憊。
做父親的已經看不懂兒子。
兒子曾經是袁根義的驕傲。他和妻子在兒子考上大學那年友好分手,雖然努力把離婚對孩子所造成的影響降到最低,但仍不可避免對袁國棟造成了傷害:兒子的話比以前少了許多,很少再向家里提物質上的要求,當同齡人都在大學里恣意放縱青春時,他把更多精力都放在學業上。
讀書刻苦,生活節儉,畢業后自己找到工作……“你兒子真懂事。”這是袁根義聽到的最多的話,對兒子的愧疚同時在心里發芽,膨脹。
幾年后,當他接過兒子手中的巨額催款單時,正是這種愧疚讓他選擇了包容的代子還債路。
刷卡有快感,讓人上癮
袁國棟的第一張信用卡是在2007年間辦理的。月薪4000元,透支額度卻有4萬元。
第一次刷卡的情景他記憶猶新:當提示消費成功后,沒有現金花出去的心痛感,只有拿到自己想要的筆記本電腦的興奮感。這就是花自己錢的感覺,袁國棟想。
10歲時,他眼紅鄰居家孩子的遙控車,可是遭到父母的拒絕:玩具太貴,玩物喪志。他敏感地從父母臉上看到不容再請求的暗示,乖巧地壓下所有不被允許的物質欲望。
等我長大了,我一定要給自己買想要的東西。袁國棟發誓。這句誓言和童年許下的眾多心愿一起被掩埋。然后在某個時機被喚醒,井噴般一發不可收拾。
第二個月,他輕松償還了卡上的分期付款。第三個月,他習慣了去能刷卡的地方消費。袁國棟相信自己有承擔超前消費的能力,如果一張不夠,那就申請更多的卡換著刷:如果一次性還不了,就申請分期,還清最低還款額。
就像袁根義看不懂兒子,袁國棟也看不清銀行對還款的計算方法,那些數字一天天在銀行賬戶里成長翻轉,迅速超越了他的償還能力。
2008年5月16日,四處求助無門的袁國棟把賬單交到父親手上:本月應還款5352.64元,最低還款1100元。袁根義摩挲著賬單,久久不語。兒子一直低著頭,像打蔫的茄子:爸,你幫我這一次吧,你就當,就當是借我的,我以后一定不會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這的確是兒子唯一的一次請求。袁根義第二天去銀行取出5000元的養老金交給兒子。這筆錢讓袁國棟如釋重負。那天他提早下了班,給老袁做了一桌飯菜,興致高昂地陪父親喝了兩小杯。
但刷卡就像吸毒,袁國棟很難抵制住先享受新產品再慢慢還款的方式的誘惑。2008年10月,面對賬單上20萬元的天文數字,不想再勞煩父親的他換了手機號和工作單位。
銀行順著申請表上留的家庭地址找到了袁根義。法律并沒有“子債父償”的規定,不是擔保人的老袁也沒有還債義務,但銀行的警告讓他坐臥不安:“如果不還錢,你兒子會被按金融詐騙定罪,面臨至少3年的監禁。”
那天晚上,脾氣溫和的父子倆第一次鬧翻。“你怎么變成這樣了?”老袁指著兒子,卻說不出其他的話。我的事我自己解決,不要你操心,你該怎么過日子就怎么過。兒子的不耐煩更刺激了袁根義,“你怎么解決?20萬元啊,你到哪里去湊錢?銀行的人天天找上門,他們找我還錢哪!”
袁國棟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許久,他壓下心里的煩躁,隔著房門告訴父親:爸,銀行怎么說你都別管。
怎么可能不管。袁根義倒在沙發上發呆。不還錢,你去坐牢嗎?
他取出剩下的4萬多元積蓄,偷偷替兒子還清了民生銀行的欠款43100元;變賣了家里的電器老家具,還上北京銀行的1萬多元,并找弟弟袁根秉借來2萬元填補其他銀行的窟窿。
這是老袁傾其所有能做到的。可當做完這一切后,銀行告訴他:你兒子還在繼續刷卡消費。
最后底限
我的努力都白費了!袁根義憤怒地撞開兒子的房間門。
“我讓你不要管我的,你不聽。”理虧的袁國棟把嗓門調到最大,他心虛,惱怒于父親的擅作主張,又暴躁于自己實際承擔不起債務的自暴自棄和逃避。最親的人成了他最近的出氣筒。
兒子說出的每句話袁根義都聽不懂了。他也懶得再勸說或者發怒。兒子是屬于他自個兒的,做父親的沒了管教的權利。
2009年的除夕,父子倆第一次沒有一起過。袁國棟去了母親家,留下袁根義獨自在家。
老房子的供暖設備老化了,那一絲暖氣暖不了人的身體,更別說人心。他早早在弟弟家吃了年飯趕回家,窩在床里邊聽收音機里的春節晚會邊搓凍僵的腳。
怎么會變化這么大?他一遍又一遍問自己。
春節過去,兒子和他徹底成了同住一房的陌生人。他們遵循錯開的生物鐘,偶爾碰面,卻因不知能說些什么而倍覺尷尬。
和老袁說話最多的人,倒是三天兩頭就來敲門的催債人。8月,銀行的人站門外與他“聊天”:不是還有套房子嗎,可以賣了房子還錢。賣了房子,你讓我們住哪里々他悲憤地反問。袁根義父子在這套單位的集資房里生活了近20年。左右鄰舍多已換成租賃客,他和兒子是為數不多的老住戶。我會在這里養老,
一直到死的那天。老袁想。
銀行的建議讓老袁多了個心眼,幾天后他把房產證悄悄送到與老母親同住的弟弟袁根秉手里。他說不清自己這么做到底是防誰,如果是防兒子,父子倆的信任已經薄弱到如此程度?
“至少在我有生之年,這房子還是我的。”老袁語氣悲涼。空空的四壁里包裹的已經不是一個家了。他恨兒子,也恨信用卡,甚至恨自己,“是我沒教育好他,是我自己作孽。”
但那房子他終究要作為遺產留給兒子,但“就怕那時,房子即便能賣100萬也還不清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