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永定:1948年生,廣東臺山人,畢業于牛津大學,經濟學博士,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社科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所長,中國世界經濟學會會長,曾任中國人民銀行貨幣政策委員會委員。1981年以來發表學術論文、文章數百篇,專著(含主編、合著)10余部。研究領域:宏觀經濟、世界經濟。
中國經濟正在從全球衰退中強力反彈,但一些新問題正在隱現。中國紓困方案導致的投資增長,有可能令本已嚴重的產能過剩問題進一步加劇,資金的注入已經在催生資產泡沫。
中國采取刺激性措施的動機十分簡單——沒有直接遭受西方金融危機的沖擊,但卻受到了其次級效應的明顯影響,導致出口驟減。中國政府的反應非常迅速。2008年11月,政府出臺了4萬億元的經濟刺激方案,在兩年內落實。刺激藥方的“劑量”很足,為2008年GDP的14%。
中國有能力負擔如此規模的擴張性財政政策。過去10年來。中國的預算赤字很低,2007年還出現了預算盈余。因此。即使推出了刺激方案,中國的債務可能也僅占GDP的20%左右。政府有足夠的回旋余地。
不過,這就帶來了第一個問題。刺激方案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是基礎設施投資。長期以來,固定資產投資一直是中國經濟增長的最重要驅動力。進入21世紀以來。這部分投資的增速一直高于GDP增速。由于固定資產投資具有在短期內創造需求、在長期內創造供給的雙重功效,在一般情況下,投資率的上升短期內將迅速創造出過度需求。隨后,經濟將從過熱階段轉向產能過剩,通脹壓力也會轉為通縮壓力。
從2003年年底以來,中國宏觀經濟政策的主要目標是抑制經濟過熱,但由于經濟過熱主要是由固定資產投資的迅速增長所引起,產能也隨之不斷增加。但由于外部需求強勁,產能過剩局面并未立即顯現。不幸的是,政府未能有效控制住投資過熱。
要想維持可觀的經濟增長率,同時避免大面積失業,中國政府只剩下了一個選擇:用國內需求來取代急劇萎縮的外部需求。短期看,刺激國內消費的難度很大;投資需求成了唯一的選擇。經濟刺激方案的后果是:2009年上半年,固定資產投資增長率同比上升36%,而中國的投資率可能已突破了GDP的50%。
政府十分清楚,中國經濟一直飽受產能過剩之苦。這正是刺激方案中政府投資集中在基礎設施領域,而非興建新工廠的原因。不過,一個以投資為中心的擴張性財政政策仍面臨著一些問題。倉促上馬及執行中監督力度不夠,基礎設施建設中的浪費現象比比皆是,而這股基礎設施建設熱潮的預期收益也不容樂觀。
應構筑一個完善的社會保障體系,從而使家庭消費能夠在拉動經濟增長方面發揮更大的作用。政府支出也應有益于私人投資,并有助于中小企業的發展。但許多地方政府卻在壓擠這些企業,以彌補稅收不斷下降的影響。
面對外部需求突然減少導致的產能明顯過剩,中國政府正想方設法穩定出口增長。退稅已成為一項重要的出口激勵政策。但不幸也更有可能出現的情況是:由于美國對其經濟失衡進行調整一特別是消費減少——出口市場萎縮的狀況難以改變。
在對外貿易方面,中國的結構調整在很大程度上是全球經濟危機導致的被動調整,而非主動調整。中國不妨加大消除內外價格扭曲的力度,以減輕對外部市場的依賴。盡管中國的危機管理成功地實現了經濟復蘇,但在結構性調整方面的成就仍喜憂參半。
現在來談第二個問題。2009年上半年,銀行新增貸款7.3萬億元,超出全年的官方目標。信貸增速高得驚人,廣義貨幣供應量(M2)的情況亦是如此,相對于GDP的增速創下了歷史新高。其結果是,金融市場流動性泛濫。誠然,為了應對全球金融危機及國內經濟放緩,中國應采取寬松的貨幣政策。然而,中國并未遭遇流動性不足和信貸危機,其貨幣乘數也一直基本穩定。中國不像向美國那樣動用直升機漫天撒錢。
流動性過剩已導致資產泡沫再度抬頭。目前階段,由于產能過剩,通脹暫時還未構成威脅。不過,鑒于廣義貨幣供應量為GDP的160%以上,當遭受內部或外部沖擊時,形勢隨時會發生變化,且變化速度可能會很快。全球政策制訂者都在關注美聯儲(FED)的下一步舉措。中國貨幣當局或許也需要思考相應的退出戰略。
要想實現可持續的復蘇,中國必須在危機管理和結構性改革之間取得微妙的平衡。如果中國無法解決自身的結構性問題將不太可能保持持續的增長。無論是進行結構性調整,還是制度性改革,本輪危機都為中國提供了良機。果斷采取必要措施,符合中國和整個世界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