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北京春寒料峭。西郊香山碧云寺里,游人寥寥。
始建于元至順二年的碧云寺,至今已有678的歷史。明清兩朝多次擴建,形成如今三路縱深、六進院落的規模。
自山門沿階而上,第五進院的大殿原稱普明妙覺殿,現為孫中山紀念堂。那是我要去的地方。
多日未至,一切似乎依舊,就連作為放映廳的西配殿,從早至晚循環播放的依然是那兩部電視片,一部較新,是2006年臺灣國民黨榮譽主席連戰拜謁孫中山先生衣冠冢的紀錄片;另一部舊些,乃是《孫中山奉安大典》,這片子我已經看過多次,還是坐下來認真地重看一遍。
偌大的廳內,僅我一名觀眾。其間門外也時有游人的步履聲,但都是匆匆一瞥而過。
我很為他們感到惋惜:既來碧云寺,為何要錯過這深入了解歷史的機會呢!那片子本不長,不過15分鐘而已。但是,這短短的一刻鐘,卻記錄了八十多年前一段異常曲折的史實——孫中山暫厝西山與“奉安大典”。當年的碧云寺,曾在其中充當過極為重要的角色呢!
1.巨星隕落
20世紀初年,中國政局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辛亥革命推翻了腐朽沒落的清王朝,成立了共和政體的“中華民國”。然而,持續數千年的封建制度并非朝夕之間便可結束,還需要經歷一個相當漫長的變革過程。時局動蕩,戰亂頻仍,持續經年,難得平息。而身處那個特殊歷史時期最重要的人物,自然非孫中山莫屬;無論生前還是逝后,他始終都在產生著極大的影響。
1924年10月,馮玉祥發動的“北京政變”之后,特致電孫中山,邀請其前來北京共商國是。盡管當時形勢復雜,孫中山還是由宋慶齡陪同冒險北上,試圖為實現國家統一尋找出路,于12月4日到達天津。
在孫中山北上途中,政局突變,軍閥段祺瑞、張作霖進入北京,成立了“中華民國臨時執政府”,由段祺瑞擔任“總執政”,馮玉祥卻被排擠到張家口去了。因此,這時孫中山的會談對手已經不是馮玉祥,而是受到張作霖支持的段祺瑞了。
孫中山抵達天津當天,就與張作霖會談了一個下午。由于旅途勞累,孫中山晚間突發高燒,肝痛劇烈,頹然病倒了。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病入膏肓,掙扎著給段祺瑞拍了電報:“……一俟病愈即行首途。”
12月31日,孫中山乘坐的專列駛進北京前門車站,受到各界人士及兩萬多民眾的熱烈歡迎。
根據原先的安排, 孫中山的行轅設在鐵獅子胡同顧維鈞宅中。由于他病情嚴重,暫時住進北京飯店,以便治療。經德國醫生主持會診,認為是“肝臟癱瘍”,然而治療了十幾天,并無好轉,反而發現眼睛出現黃疸跡象。醫生認為,必須進行手術,但因孫中山身體過于虛弱,隨行人員誰也不敢發表意見,就連宋慶齡也心亂如麻,沒了主意。最后,還是孫中山自己決定,同意施行手術。
1925年1月26日,孫中山被送進協和醫院手術室。當醫生打開腹腔時,驚訝地發現“肝部堅硬如木,生有惡瘤”,立即取出活體標本進行化驗,結論是:“其癥名曰肝癌,允為不治之癥”!
事已至此,醫生也毫無回天之力,在清除了肝部的淤膿之后,只能重新縫合。經過對吸出膿液的化驗分析,醫生認為,孫中山的病情至少已經有10年以上的歷史了。也就是說,早在當年與袁世凱斗爭最激烈的時候,疾病就已經侵入他的身體了,由于未能及時治療,造成惡化。作為一個醫生,孫中山對自己的身體毫不顧惜,拖著病體四處奔波,竟致不治,想來令人痛惜!
此后數天,孫中山的病情不斷反復,隨行人員主張服用中藥試試效果。孫中山在這種時刻仍保持著鎮定,他認為,既然在醫院接受西醫診視,就應當服從醫生的治療,如果偷偷服用中藥,是“不以誠待人也”,若是一定要服中藥不可,則必須出院!
2月18日,孫中山乘特備汽車至鐵獅子胡同的臨時行轅下榻,并先后接受數位著名中醫上門視診。然而病況時好時壞,人們只能抱著最后的希望繼續讓孫中山服用中藥。
在此期間,孫中山的親屬以及在南方的革命同志紛紛北上探望,他的兒子孫科、女婿戴恩賽和親屬宋子文、孔祥熙,以及黨內人士汪精衛、胡漢民、何香凝等陸續到達北京,參加護理。2月24日,經黨內同志建議,決定請孫中山簽署由汪精衛等人起草的遺囑。就在孫中山執筆行將簽字的時候,突然聽到宋慶齡在旁邊的房間里悄聲抽泣,他不禁一陣心酸,猶豫片刻,終于還是放下了鋼筆。
此后幾天,孫中山的身體愈見衰弱,停服中藥后又采取了其他各種措施,仍是難見效果。
3月11日早晨,何香凝發現孫中山病勢兇險,瞳孔有所放大。她馬上與大家商議,認為必須立即讓孫中山在遺囑上簽字了。她與宋子文一起向宋慶齡說明了情況。
在這最后的時刻,宋慶齡反而十分鎮定,忍住悲痛帶領大家來到孫中山的病榻前。孫中山這時神志相當清醒,命人取來早已擬好的“國事遺囑”、“家事遺囑”和“致蘇聯遺書”三份文件。由于身體十分虛弱,他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鋼筆,宋慶齡托著他的手腕,在文件上簽下了他的名字“孫文”。
1925年3月12日上午9時30分,孫中山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當天中午,孫中山遺體被送抵協和醫院,經手術取出內臟化驗,證實肝癌屬實,同時還發現膽囊內有六塊結石,說明他已經被病痛折磨許久了。
3月15日,遺體經防腐處理完畢,請宋慶齡及其他親屬探視,宋慶齡撫著孫中山的遺體放聲大哭,其他人也莫不下淚。上午10時,開始裝殮入棺。棺上方有玻璃棺蓋,以便公眾吊唁時瞻仰。
那時已是3月中旬,本應是春暖花開的季節,但15日這天突降飛雪,似乎上蒼也為偉人的去世而感到悲哀。許多人冒雪前往醫院,希望瞻仰孫中山遺容。
3月19日上午,孫中山的遺體被送往中央公園社稷壇大殿,沿途自發送葬的民眾多達12萬人,自協和醫院至中央公園沿途幾乎沒有空閑之地,以致交通為之阻塞。維持秩序的士兵均將槍托向上、槍口向下,以示哀悼。航空署還派出三架飛機,在沿途低空飛行。
根據治喪處的日程安排,3月23日由在京的國民黨黨員公祭,24日、25日為政府機關、各界代表及外賓公祭,26日為各學校公祭。自27日開始,公園開放,任民眾公祭。本來每天開放的時間是自上午10時至下午4時,因為前往吊唁的人數太多,只得延長至晚6時止。
孫中山生前曾經表示,希望去世后能夠葬在南京。那是1912年4月1日,孫中山辭去臨時大總統職務,向參議院行辭任禮。當天,他在衛士陪同下到南京郊區的紫金山打獵。在南山臨時休息的時候,孫中山環望四周,見天高云低,山清水碧,松柏繁茂,景色宜人,不禁贊道:這可真是一個好地方,我死后如果能葬在這里就好了。如今一代偉人辭世,國民黨決定遵照他的遺愿,將南京紫金山選為墓地。由于陵園建設不是能夠馬上完成的事情,因此治喪處決定將孫中山的遺體暫厝北京西山碧云寺金剛寶座塔的石龕內,待南京陵園建成后再正式安葬。
4月2日上午,孫中山的靈車在龐大的護林隊伍護衛下,經西長安街、西單牌樓、西四牌樓出西直門,赴西山而去。無數百姓走上街頭含悲送行,有兩萬多名民眾竟然跟隨靈車從市里一直步行到香山。市內各政府機關一律下半旗致哀;航空署再次派出三架飛機繞空飛行;內務部鳴炮33響,以示致哀。
下午4時25分,車抵碧云寺。由于年久失修,寺內建筑多有傾頹,民國初年時,蔡元培等人曾籌資修葺。如今為了安放孫中山的靈柩,在公祭進行的同時,治喪處已安排人員進行了緊急整修,并在寺門內外豎起數座牌樓,在牌樓和各道寺門上,懸有大量的挽聯和橫額,其中釋凈和尚的挽句最為簡潔:“今世如來”。對于為濟世救民而鞠躬盡瘁的孫中山來說,這也許是最恰如其分的評價了。
2.營建中山陵
孫中山的靈柩暫時安放于碧云寺后的第三天,也就是1925年4月4日,由在京的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推舉12人組成孫中山葬事籌備委員會。4月18日,在上海成立負責具體工作的葬事籌備處,并舉行第一次籌備會議,決定葬事籌備的進行程序具體分為七項內容:確定墓址、測量墓地、交涉圈地、征求設計方案、確定方案及建筑師、招標包工、開工興建。
根據孫中山的遺愿,墓地自然應在南京紫金山。宋慶齡與孫科在籌備委員陪同下對紫金山多次進行實地踏勘,最終選定中茅山南坡作為墓址。
按照最初的計劃,曾想把整個紫金山全部圈為墓地;由于種種原因,又縮小至六千余畝的面積,但仍無法實施;最后定為二千余畝,其中包括部分民地,由葬事籌備處出資購買。
在交涉圈地的同時,征求墓地設計方案的工作也在緊張進行。5月15日,葬事籌備委員會通過媒體公布了《陵墓建筑懸獎征求圖案條例》,對孫中山陵墓的設計方案提出許多具體要求,開首明義,強調中山陵的設計應當突出中國特色:“祭堂圖案須采用中國古式而含有特殊與紀念之性質者,或根據中國建筑精神特創新格亦可……”“墓之建筑,在中國古式雖無前例,惟茍采用西式,不可與祭堂之建筑太相懸殊。”同時,明確提出,陵墓的建筑應遵循簡樸、莊嚴、堅固的基本原則,避免奢侈華貴,整體建筑預算費用以30萬元為限。
此次征集活動面向國內外各界。“條例”規定,若是一般的美術設計而未能附有建筑詳圖者,頭獎為1000元,二、三等獎各為750元和500元;而對于附有基本建筑圖案及具體詳圖者,頭獎為2500元,二、三等獎各為1500元和1000元。
懸獎征求圖案的期限為三個半月:自5月15日至8月31日;后來,因為海外的應征者認為時間過緊、要求延長期限,而調整為9月15日截止。
在這三個月的時間里,一共收到四十多份應征圖案,一律在上海大洲公司三樓陳列。
9月16日至20日為評判期。除了葬事籌備委員以及宋慶齡和孫科參加評判之外,還特地邀請四位中外知名學者專家作為顧問。
20日下午,葬事籌備委員會在大洲公司三樓召開聯席會議,根據評判顧問的意見進行了詳細討論,最終確定中選名單。其中前三名均為中國人:頭獎呂彥直,二獎范文照,三獎楊錫宗;此外,還有七位中外人士獲得名譽獎。
從9月22日至26日,所有應征圖案均在大洲公司三樓公開展覽,葬事籌備委員會還在上海各大報紙刊登廣告,歡迎各界人士參觀評點。這是中國建筑界空前的大事,一時人流如潮,平均每天的參觀者均在千人左右。
按照常理,頭獎圖案未必一定就是最終實施的建筑方案。9月27日,葬事籌備委員會再次召開聯席會議,具體討論建筑方案以及施工問題。最終認為,呂彥直的設計“簡樸典雅,且完全根據中國古代建筑精神”,從而一致決定采用他的方案,并聘請其為建筑師,主持計劃建設詳圖及監工事務。
此后,呂彥直立即赴南京進行實地考察,并趕在兩個月的時間內繪制完成全部工程詳圖,以作招標施工的依據。
12月19日,工程開標。由于陵墓工程相當浩大,沒有相當雄厚的經濟實力是無法承擔的,因此投標者只有七家,其中報價最高的為60萬兩,報價最低的也要39.3萬兩,全都超出預算。為了節省資金,籌備委員會本來打算選擇報價最低的“新義記”承辦;后經調查,發現它是一家新設的字號,不具備必要的能力。轉而考慮實力較強、經驗豐厚的“姚新記”營造廠。經說服協商,“姚新記”將原先所報的48.3萬兩減至44.3萬兩,終于簽訂合同,約定工期為14個月;若到期未能完工,每延誤一日罰銀50兩。
由于我掌握的資料有限,有一個具體的概念似乎不太清楚:根據前面的敘述可以看到,在涉及費用金額的時候,時而稱“元”、時而稱“兩”,似乎有些混亂,不知當時究竟采用了何種貨幣單位?
孫科曾在1926年1月于國民黨“二大”會議上報告有關孫中山葬事的情況,其中有些內容也許可以作為參考。
他在報告中說:“墓工承辦價雖為四十四萬三千兩,但全部預算并不止此數。”加上其他各種費用,“合計八十萬零九百二十兩,伸算廣東毫洋一百五十萬元,較委員會成立時定擬所預算實超出一倍。當時預算全部經費,僅為大洋五十萬兩,約四十萬兩耳。”(其中“大洋五十萬兩”疑為“大洋五十萬元”之誤。)由此可以大致推算,當時大洋一元,可折合白銀0.8兩;而一兩白銀,又可折合廣東毫洋約1.87元。
根據前面的敘述,人們很容易產生一種錯覺,以為中山陵的籌劃與建設始終是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事實并非如此。那是一段十分復雜的過程,其中充滿艱難與坎坷,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意外事情。
比如,1926年3月12日,也就是孫中山逝世一周年紀念日,中山陵的奠基典禮在紫金山舉行。那天寒雨淋淋、場地泥濘,本已讓人掃興,而典禮剛剛結束,國民黨內相互對立的左右兩派突然發生沖突,在會場中大打出手,個別葬事籌備委員還被打傷。事后,葬事籌備處特地發表“啟事”,聲明該處“專任孫先生葬務,一切葬事職權范圍以外之事,概不予聞。”在那樣莊重的場合,居然發生粗野斗毆的丑聞,真讓人哭笑不得!
按照最初的設想,中山陵應在奠基后一年內完工,于1927年3月12日孫中山逝世兩周年之際安葬遺體。事實證明,這是完全不可能的。由于工程的艱難程度遠遠超出當初所料,再加受戰亂影響,中山陵的工程進展緩慢。“姚新記”所承辦的,只是“第一部工程”,內容是陵墓、祭堂、平臺、石階、圍墻、石坡等等。從1926年1月15日開工,直到1929年春天才大致完成。“姚新記”不僅沒有賺錢,還賠了14萬兩。但是,在那樣動蕩的時局中,工程居然還能持續進行,已是相當不易了。
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形勢漸趨穩定,工程速度才開始正常,第二部、第三部工程的進展相對迅速。1928年初,國民政府批準葬事籌備處關于擴大陵園范圍的提議,最終將陵園的占地面積擴大到四萬五千余畝。而孫中山遺體移靈的時間則是一再更改。
1928年3月,葬事籌備委員會召開的第57次會議決定,在11月12日即孫中山誕辰62周年那天舉行安葬典禮。當年6月,北伐軍占領北京,后將其改稱“北平”;8月召開的國民黨二屆五中全會重作決定,將1929年1月1日定為孫中山安葬日;但由于中山陵尚未完工,又改為1929年3月12日安葬。
孫中山葬事,原先一直是由國民黨主持;自定都南京后,改由國民政府主持。1928年12月,南京國民政府特派迎櫬專員北上,在北京設立迎櫬專員辦事處,籌備迎櫬事宜;1929年1月,專門負責孫中山遺體安葬的“奉安委員會”正式成立,由蔣介石任主席委員,孔祥熙為辦公室總干事,下設總務、財務等各組。
——據《辭海》所釋:君父下葬,稱為“奉安”,孫中山被尊為“國父”,其遺體安葬賦以“奉安”之禮,倒也恰當。
中山陵的建設已經接近收尾,又特地在南京為奉安大典修筑了一條“迎櫬大道”。這條大道自長江南岸的下關碼頭直達中山陵,全長15公里。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尤其是從1月中旬開始,雨雪持續下了將近半個月,直接影響了工程進度。因此,奉安委員會不得不再次將“奉安”的時間改為1929年6月1日。
1929年5月,中山陵的建筑以及相關工程終于相繼竣工。萬事俱備,只待那場曠世大典如期拉開帷幕。
3.奉安大典中的若干細節
關于奉安大典的過程,以前曾有許多文章作了介紹,在此無需詳述。不過,其中諸多細節還是很有意思的。
關于孫中山的靈櫬運輸方式。
北平距南京上千公里,這般遙遠的路途,如何安全穩妥地運送孫中山的靈櫬,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奉安委員會根據不同路段的具體情況,安排了不同的運輸方式和相應的運輸工具。
第一路段:是從北平西山的碧云寺至前門的火車站,采用人力。
這一路段原本計劃使用汽車,但需要事先對碧云寺至西直門長達48華里的馬路進行徹底大修,時間緊迫,難以實施,最后還是“決用杠夫奉移”——即便如此,馬路仍需整修,所幸軍方主動提出由工兵部隊承擔修路任務,終于使問題得以解決。
由杠夫抬棺,倒也符合中國民間的傳統,北京也有不少專營“紅白喜事”的杠房。迎櫬專員辦事處最終選定西長安街日升杠房,認為它“最為殷實,其經理人辦事老練,杠夫多屬壯年,比較其他杠房更整齊潔凈”。雇用杠夫共分三班,每班除64名杠夫外,還有撥旗夫、拉幌夫、指揮夫各四名;另有人數不等的“響尺大頭目”、照料夫、劃撥夫,以及負責遺像亭的夫役等等。總人數為283名;上述人員一律制作統一服裝,其基調為藍白兩色。迎櫬專員鄭洪年還親自在頤和園舊宮門前“試杠”,由杠夫抬著轉圈走了足足一個小時,認為“行動極為平穩”。
在整個移靈“奉安”過程中,日升杠房的杠夫們發揮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不僅在北平由西山至前門的路段始終由他們抬杠,南下途中每一次更換交通工具、直至最后將孫中山的棺槨安放入墓,也都是由他們負責。
第二路段:最長——由北平前門火車站至長江北岸的浦口。采用火車。
按常規,自北平至浦口,有現成的北寧、津浦鐵路可走。但是由于1928年5月日本野蠻制造“濟南慘案”并占領濟南,造成南北交通阻斷,因此,最初確定的移靈路線不得不繞道平漢路、隴海路再轉津浦路南段。所以,孫中山的靈車由平漢鐵路局的漢口江岸機車廠負責裝置;而北平的發車站,自然也是平漢鐵路的前門西車站。
不過,到了1928年5月,中日兩國關于濟南問題的談判已有結果,津浦鐵路開通,奉安委員會決定改變原定計劃,仍走津浦線。于是,北平的發車站也相應改為北寧鐵路的前門東車站。
5月10日,先有一列“迎櫬宣傳車”自南京沿津浦鐵路北上,在各大車站停靠宣傳,受到沿途百姓的熱烈歡迎。尤其是5月16日抵達濟南的時候,場面更為感人。兩天前,日軍才剛剛從這里全部撤出,迎櫬宣傳車的到來,有一種特殊的意義。前往車站歡迎列車的民眾多達十萬余人,宣傳演出從下午5時持續到午夜時分。
迎櫬宣傳車直到5月21日傍晚方才抵達北平。此后,滬杭、滬寧鐵路也組織了開往南京的宣傳列車。
不過,比起移靈當天的場面來說,這些宣傳列車只能算是小小的預演。
5月26日,孫中山靈櫬南下,一共動用了九組專列。除了原先北上的迎櫬宣傳車轉而南下之外,還有前導列車、鐵甲列車、護靈列車、隨員來賓列車等等。
其中的第六列為靈櫬專用的靈車列車,共掛了15節車廂。第六節是特地改制的專用車廂,承載孫中山靈櫬;它前面的第五節車廂屬宋慶齡專用;第七節車廂屬孫科夫婦、戴恩賽夫婦、孫科子女專用;此外還有迎櫬專員辦公車廂、送殯來賓車廂、衛士和杠夫車廂,以及餐車、發電車、守車兼行李車、冷藏車等等。在這趟列車上,還專門配備了無線電臺,列車行至各站,可以“發電三通”,即車載無線電臺與到開車站及當地電報局同時發出電報。
5月26日,上述列車按照不同的時間間隔分別從前門或東便門發車:第一列迎櫬宣傳車上午9時由前門開出,最后一列隨員來賓車于下午6時30分由前門開出,標志著奉安大典在北平的迎櫬活動正式結束。
靈車列車于下午5時由前門車站整點發車,在沿途的天津、滄州、德州、濟南、泰安、兗州、臨城、徐州、符離集、蚌埠、明光、滁州等站均作停留,接受官民祭拜。直至5月28日上午10時,方才抵達浦口。
如此龐大的專運列車編組,在中國鐵路史上應是空前絕后的事情。
第三路段:自浦口過長江,采用軍艦。
承擔這一水域靈櫬運輸任務的,是海軍“威勝”軍艦。該艦早已在5月中旬調至浦口附近江面停泊,并按統一要求進行了裝飾布置。海軍第二艦隊負責江面的警衛,派出軍艦在各重要地點駐防并巡邏;在靈車到達浦口之前一小時,便斷絕江面所有交通,直至靈櫬在下關登陸時為止。
5月28日中午,承載靈櫬的“威勝”軍艦緩緩駛往下關,艦上的海軍軍樂隊高奏哀樂。當時參加儀式的中國海軍“通濟”、“楚有”、“豫章”等艦艇均在江面列隊拱衛,包括參列的日、英、法等外國艦船,一律降半旗致哀,并鳴放禮炮。
第四路段:自下關中山碼頭至中央黨部、爾后再至中山陵,采用汽車。
12時10分,威勝軍艦抵達下關中山碼頭。靈櫬上岸,由北京杠夫抬入靈車,在場的國民黨中央委員以及孫中山家屬均親手扶棺奉移。那輛加長的靈車是特地向美國納喜車行訂做的,配備兩名司機。
靈車沿新修成的迎櫬大道緩緩而行,兩側有黑白兩色的長紼,參加護靈的男賓一手執紼、一手扶車,與靈車同行;宋慶齡、何香凝等女賓乘車隨行。下午3時15分抵達中央黨部,仍由北京杠夫將靈櫬移入祭堂。
接下來的三天為公祭日;5月31日下午6時舉行封棺典禮。
6月1日是正式的“奉安日”,由中央黨部至中山陵的路段仍由汽車載棺。凌晨2時,相關人員齊集;4時起靈。依然是男賓執紼而行、女賓乘車隨行;前面有鐵甲車及騎兵連開道,兩側有200名軍校學生組成護靈團護衛;各機關團體的送殯隊伍在指定地點陸續加入,形成一個長達五六里的龐大隊伍,而沿途觀瞻的民眾竟有50萬人!
上午9時,靈車抵達中山陵石級前的廣場。
第五路段:也是最后一段路程:自廣場至墓室,仍用人力。
早在半個月前,北京日升杠房的42名杠夫便先期趕往南京訓練;加上此次隨靈櫬南下的杠夫,總數為108名。
9時20分,靈車停于亭式的靈輿前,由杠夫將靈櫬移入靈輿,起杠上行。由于臺階陡長,行進十分吃力,杠夫需竭盡全力。至祭堂前的平臺后換用小杠,將靈櫬移入祭堂。在那里,舉行了由蔣介石主祭的奉安典禮。禮畢,仍由杠夫將靈櫬移入墓室安放。
隨后,參加奉安典禮的全體人員最后入墓瞻仰;接著,宋慶齡率孫科夫婦等家屬親手關閉墓室大門。
至此,這場規模宏大的“奉安大典”終于宣告結束。
關于參加大典的軍事部隊。
應當說,如此大典,組織相當嚴密,不僅涉及機關學校社會團體各個層面,還動用了海陸空三軍諸多兵種參與工程、警衛、典儀等等。海軍主要負責長江運段,在出動專艦奉移靈櫬的同時,還有大批艦船護衛。空軍也曾派飛機參加典禮:5月下旬,張學良署下的東北航空大隊提前派來三架大維式飛機參加北平的靈櫬奉移典禮,5月26日上午靈櫬自西山移送入城途中,飛機由南苑機場起飛,在城區上空盤旋致禮;5月28日靈櫬在浦口渡江時,有航空署派出的飛機在天空飛翔并撒放傳單;6月1日“奉安日”當天上午,航空署再次派出五架飛機盤旋致禮。南京政府的航空署于1928年才剛剛成立,能派飛機參加大典,是中國空軍史上的一件大事,值得載入史冊。
在整個大典過程中,參與項目、動用兵種最多的應數陸軍。除了步兵,還有工兵、騎兵、裝甲兵、通訊兵等等,尤以炮兵最為搶眼,因為大典中的許多重要時刻都要鳴放禮炮。
從北平到南京的“奉安”過程中,曾有六次大規模的鳴炮。
第一次是5月26日凌晨,原定鳴放禮炮的時間是凌晨12時30分,實際執行的時間是零點整,炮隊在天安門的空地,從孫中山靈櫬自碧云寺起靈時開始鳴炮,共101響。
第二次鳴炮自26日下午3時15分靈櫬抵達前門東車站時開始,仍為101響。
第三次大鳴禮炮則是在南京了。5月28日上午10時,靈車抵達浦口車站,軍樂隊奏響哀樂的同時,獅子山炮臺鳴禮炮101響。
在威勝艦載靈櫬過江的時候,參列的艦船禮炮齊鳴,這是第四次鳴炮——不過這次是由海軍而不是陸軍的炮兵鳴炮。
第五次是6月1日正式“奉安日”的凌晨4時15分,靈櫬自中央黨部移上汽車的時候,仍由獅子山炮臺鳴炮101響。
上述鳴炮,不僅是典儀的必要程序,也是一種通告方式,使人們得知大典進行的進度。
當時的通訊方式還極為落后,要想將如此規模壯闊的大典安排得環環相扣、井井有條,實非易事。其實,在許多環節上,采用的還是傳統的方法,比如吹號、揮旗等等,而禮炮的作用顯然最有力度。
最重要、也是最后一次鳴炮,是在6月1日正午12時,那是孫中山靈櫬入墓安放——即“奉安”的時刻。根據統一要求,“奉安”時,全國交通一律停止3分鐘,全國民眾一律停止工作、靜默三分鐘志哀。國土遼闊,各地只能自行掌握;而南京作為首都,必須統一行動。奉安委員會采取的方法是以電燈為號:11時57分,南京市區電燈一律放亮,此為準備的信號;待電燈熄滅,即為停止工作、駐足默哀開始的時間;至電燈再次放亮,便告結束。而12時整,獅子山炮臺開始鳴炮,共101響。在萬籟俱寂之時突然爆發的驚天炮聲,不僅震撼了每個人的心靈,也明示萬眾:孫中山的靈櫬已經進入了最后安放的地點!
4.孫中山遺體改殮易棺之謎
孫中山“奉安大典”是南京政府成立后主持的一件大事,曾留下十分詳盡的歷史資料。不過,再細致地記述,也難免遺有漏缺。比如,自1925年孫中山去世后暫厝碧云寺直到1929年奉安大典,在這四年多時間里,有許多關于遺體的傳說,其中真假參半,給后人留下不少難解的謎團。
據資料所載,孫中山的遺體曾經數次改殮易棺——所謂“殮”,是指逝者的遺體穿衣入棺,實際上,若將每次易棺算作一殮,孫中山的遺體應為“六殮四棺”。
1925年3月12日,孫中山逝世的當天,遺體便被送往協和醫院,涂抹防腐藥物,然后手術取出心臟、腸胃等內臟、并用藥水洗滌,分別儲入玻璃瓶內。清洗腹腔后,排除毛細血管內的空氣,由左腿注入濃度40%的福爾馬林防腐液,然后縫合創口。3月15日手術完畢,上午10時“舉行小殮”,按照民國禮制,身著大禮服、頭戴禮帽、足穿皮靴。
孫中山生前曾經說過,自己逝世后,希望能像蘇聯領袖列寧那樣,保留遺體供民眾瞻仰。因此,在他病故的第二天,國民黨便與蘇聯政府聯系定制安葬列寧時使用的那種“水晶棺”。但“水晶棺”的制作運輸尚需時日,“小殮”后只好暫時使用協和醫院舊存的一具美式棺木。這具棺木是橢圓形的,頭部微方,用美國上等沉香木制作,上面有玻璃隔層,可以瞻仰孫中山遺容。這是“第一殮”、“第一棺”。
蘇聯以最快的速度用火車將“水晶棺”運往中國。這具棺槨主材為堅木,分為內外兩層:外套及上蓋均為優質鋼材并經鍍鎳處理,內棺的上蓋是可以透視內部的玻璃(并非真正的水晶)。
但是,“水晶棺”最終未能使用。原因之一是,專家認為,它僅適用于氣候寒冷干燥的北方,若在炎熱潮濕的中國南方,遺體最多只能保存20年;另外,此時已經發現,由于初期的防腐處理不夠理想,孫中山遺體的皮膚已開始變黑,不可能按照所希望的那樣長期保存原先的狀態了,使用“水晶棺”已無意義,只能改為土葬。
“水晶棺”盡管未用,仍應算作“第二棺”。
孫中山靈櫬仍按原定時間于4月2日移往碧云寺,放入金剛寶座塔的石龕內。同時,又由協和醫院另外制作中式新棺。4月5日清明節,有關人員打開美式沉香木棺,將孫中山的遺體用中式新棺重新裝殮。這具棺槨為楠木材質,內壁用耐腐蝕的鋁材制作,棺內滿盛福爾馬林藥水,浸沒遺體,以達到防腐的目的。棺槨上部裝有玻璃蓋罩,以便觀察內部情況,其上再覆蓋楠木棺蓋。裝殮完畢后,重新放回石龕內。
這是孫中山遺體的第二殮:中式楠木棺為“第三棺”。
接下來的故事極為驚險曲折,而且迷霧重重。
那段時間,中國正在經歷持續不斷的戰亂。北京作為政治漩渦的中心,各路軍閥出出進進,時局連年動蕩。西山一帶治安不好,竟有散兵滋事搗亂,守靈人員只能緊閉靈堂大門,小心防守。此外,有傳言說張作霖、張宗昌認為孫中山停靈的地方風水好,以致北伐軍連打勝仗,因此只有焚尸方能破解。守靈人員得知消息,緊張萬分。
據當時擔任守靈負責人的李榮事后回憶,他曾前往協和醫院向院長劉瑞恒求助,打算把孫中山的靈櫬轉移到協和醫院保存,劉瑞恒認為不妥而沒有答應。李榮只好請劉瑞恒開列防腐藥水名稱,自己前往德國藥行購買,同時將存放在中法中學的那具沉香木美式棺(即前面所說的“第一棺”)運回西山。
1927年11月25日深夜(實際是26日凌晨)2時半,守靈人員秘密地將孫中山的遺體從楠木棺(即“第三棺”)移入美式棺(即“第一棺”),用棉花藥水包裹防腐,藏到碧云寺內東側水泉院的山洞內。以防不測。
這是孫中山遺體的第三殮。
1928年初夏,張作霖敗退東北,于6月4日在皇姑屯被日本人炸死;6月7日,守靈人員將孫中山遺體重新移回楠木棺(即“第三棺”)。
這是孫中山遺體的第四殮。涉及的兩具棺槨均為舊物。
但是,如果仔細琢磨,這段“史實”似乎存有許多問題。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守靈人員有無移靈防腐的專業技術能力?
根據有關資料所述,孫中山遺體第一殮時所做的防腐處理方式,是由腿部向血管內注入福爾馬林防腐液,并無在棺內灌裝福爾馬林的記載。可想而知,那美式沉香木棺(即“第一棺”)原是普通棺材,不能盛裝防腐液;而且遺體將公祭三天讓民眾瞻仰,若用液體浸泡,難免讓瞻仰者心中不適——也許正是由于沒有如此處理,才造成遺體變色而不能永久存放。
所以,楠木棺特地配置了鋁材內壁,用以盛放福爾馬林防腐液而不致泄漏。
但是,福爾馬林不僅容易揮發,還有強烈的刺激性,使用起來也很不方便:標本必須全部浸泡在液體中,一旦接觸空氣,不僅會變色,還將干枯變形。因此,使用福爾馬林保存遺體,不僅需要特殊材質的容器,還得由專業醫務人員配置操作才行。這樣的工作,是軍人出身的守靈人員所難以完成的。更不必說“用棉花藥水包裹防腐”了——如此處理方式,遺體難免會接觸空氣,怎能保持原樣?
有意思的是,在2001年8月出版的《香山公園志》中,根本沒有關于孫中山遺體移藏水泉院的記載。據其所載,1928年前后,的確有軍閥意欲毀靈的消息。時任香山慈幼院院長的熊希齡早年曾任北洋政府總理,有一定的社會影響力,他親自出面要求張宗昌派一個連的兵力“駐山保衛”。如此一來。張宗昌只有竭力護衛而再不敢毀靈,否則,孫中山靈櫬若有閃失,不管是誰的責任,都將由張宗昌承擔萬世罵名!張宗昌無奈,“特派督戰隊長康萬勝率領軍官團來山保衛……孫中山的靈寢才安然無恙。”
可以作為參考的,還有《總理奉安實錄》中的一段話:“其時,北平軍隊揉雜郊外,時有流彈,護靈處主任馬湘副官秘密電滬報告,葬事籌備處乃函托葉恭綽、熊希齡、李徵等設法維護,以期安全。”——其中也沒有提到移靈隱藏的事情。
我特地請教過香山公園的有關人士,探討當年守靈人員移靈的情況,他認為不太可能。別的不說,僅看水泉院的那個山洞,雖然環境幽靜,卻并不深邃,即使勉強移靈,把遺體藏在與金剛寶座塔這么近的地方,不但未必隱蔽,反倒有欲蓋彌彰之嫌。“移靈”一說,也許是守靈衛士無奈之中想出的計策:故意散布傳言,讓人以為孫中山的遺體已經不在碧云寺了,以此轉移視線。
我想,如此解釋,似乎更為合理。
當然,這些只是推測。畢竟時隔八十多年,歷史的真相難免愈顯模糊了。
1929年5月,南京政府正式拉開奉安大典的帷幕。5月20日下午2時,孫科與協和醫院的史蒂芬醫生來到碧云寺,在守靈人員協助下,將中式楠木棺(即“第三棺”)內的防腐液放凈(有關資料記為“保護油”,這一細節表明。孫中山的遺體是浸在棺中的防腐液即“保護油”里的),史蒂芬將遺體揩凈后用白色繃帶包裹周身,然后移入美式沉香木棺(即“第一棺”),暫時重新放回石龕之內。
這是“第五殮”;涉及的兩具棺槨仍為舊物。
22日晨7時,迎櫬專員指揮守靈衛士將靈櫬移到金剛寶座塔前下方的普明妙覺殿。8時許,宋慶齡等人趕到,由史蒂芬醫生及助手、護士將遺體以白綢裹縛,并為孫中山理發。接著,孫科等人為孫中山更衣。原來是準備穿中山裝的——這是最恰當的方案,但醫生比較有經驗,說人的遺體長度比生前要縮短好多,中山裝需要身架雄偉,并不適用。所以,最終是仿照回教葬禮的方式,內裹白綾、外著長袍馬褂。
更衣完畢,在宋慶齡等家屬的守視下,由孫科等人將遺體移入另一具新棺——特制的美式銅棺。
這具棺槨是1925年決定將孫中山土葬之后,治喪處特地向美國訂購的,早在1925年8月便已運抵上海,存放在香山路孫中山故居內;1927年5月轉運至南京;1928年12月運抵北平。
依次排來,此為孫中山遺體的第六殮;這最后一具美式銅棺則是“第四棺”。
11天后,這具承載孫中山遺體的銅棺安置于南京中山陵。
孫中山所換下的衣物置于中式楠木棺(即“第三棺”)內,依然存在碧云寺金剛寶座塔的石龕內,并以石材封閉兩端的卷門,作為“孫中山先生衣冠冢”,供后人瞻仰。而奉安時停靈的普明妙覺殿則辟為“總理紀念堂”;1956年以后改為“孫中山紀念堂”,那具蘇制“水晶棺”(即“第二棺”)便存放在紀念堂內。
如此,孫中山使用過的四具棺槨中,三具已有歸處,惟有那美式沉香木棺(即“第一棺”)卻似乎不明去向。據有關資料載,1929年7月,曾特地在紫金山麓的小茅山萬福寺設立了一個“奉安紀念館”,展出與奉安大典有關的文物及各界贈送的禮品,那具美式沉香木棺(即“第一棺”)也陳列其中。由于萬福寺地處偏僻,1931年,紀念館被移到山下的四方城附近。但是,日本發動侵華戰爭以后,紀念館被徹底破壞,所有物品全然流失而不知下落,其中自然也包括那“第一棺”。如此結局,實在讓人遺憾。
不過,多年以后,居然出現了一絲線索。
著名京劇藝術大師梅蘭芳于1961年去世。他的長子梅葆琛在一篇回憶文章中提到:“……國務院派專人陪同我到寬街附近的一處棺木經營處,經管理人員介紹,有一口茵沉木的棺木是當初為孫中山先生準備的,后來蘇聯派人送來了水晶棺材,就沒有用上,一直存放至今,上級指示任何人也不能隨便使用。現在得到周總理的親自批示,給梅院長安息之用。”
文中的“茵沉木”也許是“陰沉木”之誤,與“沉香木”顯然有很大區別。當然,這些細節差異無關緊要,如果梅葆琛的敘述屬實,那孫中山的“第一棺”也算適得其主了。
5.奉安大典中的蔣介石與宋慶齡
1925年孫中山逝世后,中國政局發生了極為劇烈的變化。在這令人目眩的政治漩渦中最為招眼的人物非蔣介石莫屬。
1928年6月,北伐軍進占北京,南京國民政府宣布“統一告成”,“北京”更名為“北平”——雖是一字之改,卻標志著國家政權的更迭。
7月,北伐軍四大集團軍總司令及國民黨軍政要員齊聚北平碧云寺,祭奠孫中山并瞻仰遺容,由北伐全軍總司令兼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蔣介石擔任主祭。據說,奠儀中途,蔣介石百感交集,突然撫棺大哭不止,經馮玉祥勸慰良久方才止慟。事后他對宋美齡說:“方祭告總理時,聞哀樂之聲大作,雖欲強抑悲懷,仍淚滿襟臆,體力幾不支矣!及瞻仰遺容,哀痛更不能勝。”
客觀而言,蔣介石對孫中山的崇敬之情是真摯的。孫中山不僅是他的精神支柱,更是他的政治支柱。他急迫地需要向世人證明:惟有他蔣介石,才是孫中山的“正宗傳人”!
10月,蔣介石就任國民政府主席兼陸海空軍總司令,他躊躇滿志地宣布:“軍政”時期已經結束,開始實行“訓政”。而原先由國民黨承擔的孫中山“奉安”事宜,改由國民政府主持,并立即被排進議事日程:11月,國民政府便下令特派迎櫬專員趕赴北平,啟動“大典”的籌備程序。
1929年1月,國民政府正式成立奉安委員會,蔣介石為主席委員。在整個奉安的過程中,他表現得異常積極主動。
5月下旬,孫中山靈車按計劃順利南下,28日凌晨3時40分抵達蚌埠,蔣介石早已率領黨政軍大員提前趕到,在車站恭候迎接、行禮祭靈,并以自己乘坐的專車作為先導,為靈車壓道開路。經四個半小時的運行,于上午10時抵達浦口,蔣介石再次率眾行禮默哀,奉移靈櫬登艦;靈櫬在中山碼頭上岸換車后,他在首要位置執紼,隨車步行兩小時,直至中央黨部安放。
根據安排,從當天下午4時開始守靈,三人一班,每班四小時。蔣介石位列其首,值守自下午4時至晚8時的第一班。
從29日至31日,連續公祭三天,蔣介石先后七次以不同的身份參加。
第一次是29日清晨7時,為中央執行委員、監察委員及全體職員公祭,由胡漢民主祭,蔣介石是參祭者第一人;第二次是上午7時40分,為國民政府主席及委員率全體職員公祭,由蔣介石主祭;第三次是上午8時15分,為國軍編遣委員會等部門公祭,主祭者仍是蔣介石。
31日下午1時,蔣介石第四次參加“總理葬事籌備委員會”各委員公祭,主祭者為林森,蔣介石同樣是參祭者第一人;20分鐘后為奉安委員會各委員及職員公祭,蔣介石作為主祭者,第五次參加;下午2時30分,為孫中山親屬致祭,這一次蔣介石的身份比較特殊,是作為孫中山的“連襟”參加祭禮的。
31日傍晚公祭禮畢,于下午6時舉行封棺典禮,蔣介石以國家首腦及逝者親屬的雙重身份參加,并擔任主禮。眾人行三鞠躬禮,由蔣介石率領、最后一次瞻仰遺容,這是蔣介石在三天公祭日內第七次參加儀程;然后,蔣介石與孫科、孔祥熙督同守靈衛士安放棺槨,三人“躬自涂殯”——所謂“涂殯”,為喪葬古禮,據《辭海》所釋,是“以木覆棺上涂之,為火備”。
第二天是正式的“奉安日”,這是十分漫長的一天。凌晨2時,工作人員便開始準備。3時許,蔣介石等人已經到達中央黨部。4時15分,在獅子山隆隆的禮炮聲中,靈櫬登車,蔣介石與其他男賓一起執紼徒步隨行,走了四個小時,方才到達中山陵指定位置;9時30分。靈櫬降車換杠;9時45分起杠,沿陵前長階上行。隊伍以國府樂隊的40名樂手為前導,宋慶齡率女性親屬在布幔中隨行,執紼人員依然在兩邊步行。不過,這次人員的排列稍有變化:孫中山的長子孫科與女婿戴恩賽在前方引導,蔣介石、孔祥熙兩位連襟在靈前指揮杠夫。
由于陵前石階長達數百級,最后三段尤為陡峭,杠夫甚感吃力。孔祥熙突然發現一同前行的蔣介石不見了,愕然四顧,發現這位“三妹夫”居然親自動手給杠夫幫忙去了!經過連日勞累,42歲的蔣介石依然盡心竭力地操持忙碌,此情此景倒也感人。
靈櫬進入祭堂安放,主持奉安典禮的依然是蔣介石。禮畢,孔祥熙指揮杠夫將靈櫬移進墓門,此時蔣介石又作為“全體中央代表”與孫中山親屬、總理故舊代表、各國專使代表等人一起隨進,并率同杠夫扶持靈櫬,將其安放于墓壙內。
然后,眾人退出,由其他人員進內瞻仰。
遠處傳來的最后一組隆隆的禮炮聲,預示著行程橫貫大江南北、歷時十余天的“奉安大典”已近尾聲,蔣介石想必可以暗暗地吁出一口長氣了。但是,他的內心深處,應當隱藏著一絲忐忑。幾天來,有一個人時常讓他感到不安,那就是最后率領孫科夫婦及戴恩賽夫婦關閉墓門的那個神情哀傷而且嚴峻的女人——他的“妻姐”宋慶齡。
其實,這段時間里心情最為復雜的人,當屬宋慶齡。
兩周前,宋慶齡抵達北平——這是她一生中第二次來到這里。
她永遠不會忘記四年前的經歷。那時,這座城市還叫“北京”。她在這里整整呆了100天——那是充滿焦慮與疲憊、驚恐與絕望的100天。北京給她留下的是刻骨銘心的痛苦記憶。
如今,北京已經改稱“北平”了,形勢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孫中山在世的時候,宋慶齡給人們的印象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忠實地追隨自己的丈夫,即使歷盡苦難,出生入死也在所不惜。然而,當孫中山的影子突然消失之后,人們才發現,這個嬌小的女子并非想象得那樣柔弱。
在孫中山永遠離開以后,宋慶齡所遭遇的處境比以往更加兇險,但她始終表現出極大的勇氣和堅定的立場。她曾全力支持“五卅運動”和由其引發的省港大罷工,立場鮮明地痛擊企圖分裂革命陣營的國民黨右派,致力于北伐戰爭……1927年7月,她發表《為抗議違反孫中山的革命原則和政策的聲明》,堅決與背叛革命、公開反共的蔣介石、汪精衛決裂;并向新聞界公開宣布:“在國民黨現行政策不改變之前,余決不參與任何活動;于革命事業不納于中山主義軌道內時,余決不擔任任何黨務。”為徹底打破蔣介石企圖利用孫中山及自己的影響以實現專制獨裁的陰謀,宋慶齡毅然決定流亡國外,先去蘇聯,后移居德國柏林。
當她接到關于參加“奉安大典”邀請的時候,并不感到意外。很明顯,蔣介石是要利用這個機會撈取政治資本,宋慶齡如果回國,等于從某種意義上承認蔣介石是孫中山名正言順的“接班人”。但是,作為孫中山的夫人,她又不能拒絕參加大典。宋慶齡不是那種優柔寡斷的人,她當即決定回國。不過,在動身之前,她采取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斷然發表《關于不參加國民黨任何工作的聲明》,宣稱:“為了避免任何可能產生的誤解,我不得不聲明,我堅持1927年7月14日在漢口發表的聲明……在那個聲明中我宣布不再參加國民黨的工作,因為中央執行委員會的政策和活動是反革命的……我參加葬禮絕不是,也絕不能被解釋為緩和或改變我的決定,在國民政策完全符合已故孫逸仙博士的基本原則之前,我不能直接或間接地參與該黨的任何工作。”
這一聲明,對于蔣介石企圖有所利用的幻想無疑是極大的打擊。
1929年5月,宋慶齡取道蘇聯經滿洲里歸國,于5月18日晚6時乘火車抵達北京(當時已改稱“北平”)。下車后,不接見任何外人,由孫科夫人陳淑英陪同,從站臺上直接乘汽車至西山碧云寺。到達碧云寺時,宋慶齡百感交集,悲痛欲絕,幾乎無法邁步,陳淑英攙扶她登上金剛寶座塔,到達孫中山靈前。此時宋慶齡連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用手指著棺槨,衛士明白她的意思,連忙輕輕揭開覆蓋在棺槨上的國旗,透過玻璃棺蓋,宋慶齡再一次看到了丈夫的面容,禁不住放聲痛哭,撫棺連呼:“總理,我在此地,你哪里去了?”陪同人員無不落淚。
此后幾天,陸續舉行改殮、公祭、奉移典禮,5月26日,宋慶齡隨靈車南下。28日凌晨3時40分,車抵蚌埠,蔣介石與宋美齡夫婦在向靈車致禮后,特地登車拜見宋慶齡。
這真是一個令人尷尬的時刻。讓宋慶齡無法接受而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實是,這個讓自己深惡痛絕的家伙,現在居然是自己的妹夫了!更讓她無法忍受而又不能不忍受的是,在接下來的數天時間里,還要不斷見到這張讓人生厭的面孔!
有一幅照片上的情形很耐人尋味,那是在奉安大典的送葬行列中,表情凜然的宋慶齡在親友陪同下走在隊伍的前面,可以明顯看出來,她竭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就在她身后幾步遠,是身著長袍馬褂的蔣介石,他把草帽脫下來拿在手里,步履拘謹,神情很有些不自然。這張照片明顯地表現出一種不和諧。
宋慶齡絕不給蔣介石留下任何可以利用的機會。盡管蔣介石已經為她安排了舒適的住處,妹妹宋美齡也竭力挽留,但在奉安大典結束后的當晚,宋慶齡就乘車離開南京前往上海。
對于這位倔強的“妻姐”,蔣介石只能感到無奈。不過,他也許不太在意。當他站在祭堂前寬大的平臺上,俯瞰下方如潮的人群和四外蒼翠的丘巒,心情想必十分復雜。他既自傲于端倪已現的“一統大業”,又深知隱藏著的種種危機:激烈復雜的黨內紛爭、貌合神離的各路軍閥、虎視眈眈的外國列強,還有尚待剿滅的共產黨人……棘手之事,亂如團麻。不過,他期盼——或者他相信——有國父在天之靈庇佑,他蔣介石有足夠的能力成為一代名君!
然而,蔣介石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不過20年的時光,他的王朝居然慘然垮臺,被共產黨所建立的共和國所取代。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6.中山陵后話
歷史就像一部永遠沒有結尾的多幕大戲,總有新的人物取代舊的人物、新的故事接續老的故事。而中山陵就像一位沉默的觀眾,不動聲色地觀賞著戲中曲折變幻的情節——有時,它也會身不由己地成為其中的角色,或者被當作一段過場戲的舞臺。
比如1935年12月,曾經多年追隨孫中山的老同盟會員續范亭,因為呼吁抗日無人理睬,痛感報國無門,悲憤之中在中山陵祭堂前用短劍剖腹自殺,幸虧守靈衛士發現及時而獲救。此事當時轟動一時,影響不小。
抗日戰爭爆發之后,國民黨政府曾經想把孫中山的遺體遷至重慶,但因墓穴十分堅固,使用炸藥難免損傷遺體,最終只得作罷。據守靈多年的孫中山貼身衛士范良回憶,1929年6月1日孫中山靈櫬入葬時,是“由中山先生生前衛士及黃煥文、陳漢、張啟志、肖鴻喜、黃仲篪、鄧國卿、李東熒和我等八人將紫銅棺安放在墓室大理石圓壙下五米深處的墓穴中。墓穴呈長方形,銅棺放置在中央,棺底墊有楠木座。墓穴底系用花崗石鋪墊,四周砌夾墻。最后,再由我們用鋼筋水泥厚厚地加以密封。為了供人們今后瞻仰,在墓穴上的大理石圓壙內置有一具大理石石棺,棺蓋上仰臥著由日本雕塑家高琪精刻的孫中山臥像。像旁飾有素潔的雕花。”可見其堅固程度。
日寇侵略軍攻至南京城下的時候,中山陵警衛大隊的官兵也參與抗擊的戰斗,有二十余人陣亡或被害。最終還是不幸失守。此后陵園環境受到極大摧殘,所幸日寇尚有顧忌,未敢破壞中山陵主體。可笑的是,汪精衛偽政權也將孫中山稱為“國父”。1944年汪精衛在日本死后,尸體運回南京,也被埋在陵區內的梅花山上。
當年孫中山遺體安葬以后,許多國民黨元老均以死后能葬在中山陵附近為最大的榮耀,比如譚延闿、廖仲愷、范鴻仙等等,而汪精衛居然也被硬擠進來,實在可笑可氣!他的老婆陳璧君心知日后難免被人掘墳鞭尸,竟親自布置匠人把五噸碎鋼塊摻入混凝土中澆鑄墓殼以作防范。抗日戰爭勝利后,國民黨軍隊重返南京,于1946年1月21日使用烈性炸藥炸開墳墓,將汪逆的尸體連同棺材運往火葬場全部焚化。
說到汪精衛偽政權,還有一場鬧劇和一個謎:即有關孫中山內臟的離奇故事。
根據范良的回憶,孫中山生前曾經要求死后對遺體做病理解剖,“所以事后內臟單獨火化,現存放紫銅棺內。抗戰期間,南京中山陵臥像前出現一件怪事:汪精衛從北平協和醫院迎來‘先生內臟’,當時引起海內外極大關注。抗戰勝利后,蔣介石派鄭介民中將來中山陵調查此事,問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寫份詳細報告報蔣介石。我下墓穴揭開玻璃罩,打開紅布擋著的五只玻璃瓶,上面寫著孫中山先生五臟切片模型,在我之前竟無人敢下去看個究竟。”
范良所說“迎來‘先生內臟’”的“怪事”發生在1942年。
太平洋戰爭爆發后不久,日軍進占原屬美國人的協和醫院,發現了一些標本,據說是孫中山的臟腑。消息傳到南京,汪偽政府的漢奸們歡欣若狂,特派所謂的“內務部長”褚民誼趕赴北平取回標本,然后將盛放標本的玻璃瓶置于墓壙中的孫中山石像前。他們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拉大旗為虎皮”,想把自己也打扮成孫中山的“正宗傳人”。
然而,那些標本是否真的屬于孫中山呢?
對于1929年孫中山下葬時的情形,范良回憶說:“(紫銅棺)大小與北京那具水晶棺差不多,約一厘米厚,上面是水晶玻璃蓋。透過水晶玻璃,只見孫先生身著黑色馬褂,藍色長袍,腳上是黑色布靴,神態安詳地仰臥在藍色的彈簧墊上,身邊用許多絲棉球固定,兩腳中間安放著一只約33厘米高、直徑20厘米左右的大口康熙年間瓷瓶,里面存放著火化了的內臟,用一塊紅色綢布扎口。密封前,又蓋上了紫銅棺蓋,棺蓋上面刻有梅花圖案,很精致。6月2日上午開始密封,前后五天。墓穴四周為長花崗石墓壙,墓壙外邊是一尺多寬的隔層,再外邊還有一道堅固的墻面。密封位置在墓壙的中部略靠上,先用鋼筋條、鋼筋條上面是鋼絲網,箍緊后又鋪一層油毛氈,最后用混凝土密封。這樣,上部為日本著名雕刻家高琪所精心刻制的孫先生臥像,下部是孫先生長眠的紫銅棺。密封工作非常細致,我始終在現場。”
范良的回憶均屬于口述,有些記錄者寫得不太明白的地方。稍微整理簡化一下,過程是這樣的:1929年孫中山在中山陵下葬時,范良曾經看到棺內有隨葬的大口瓷瓶,里面盛放著孫中山火化后的內臟:然后用了五天時間密封墓穴——除了施工的匠人之外,范良等衛士是最后看見孫中山遺容的人。然而,抗戰期間卻有“迎來‘先生內臟’”的事情,實情如何,無人核查;直到抗戰勝利后,才由范良本人下“墓穴”查看。(注意:此“墓穴”并非安放孫中山棺槨并且已被密封的下層墓穴,而是置有石雕臥像的墓壙上部。)至于那五只玻璃瓶所盛放的標本(據說是心、肝、脾、胃、肺五臟的標本,而并非“模型”。)是否真的就是孫中山的內臟,卻未作交代——在這一點上范良說得很謹慎,只說是“上面寫著……”云云。
鄭介民曾經派人咨詢孫中山陵園的警衛處處長、同為孫中山生前貼身衛士的馬湘,據他說,盡管當年曾“親視含殮”,“究以淚眼暈花,未及注意。而在遺體解剖時,以奉命侍衛孫夫人,故未親見。僅聞五臟取出后焚化,裝入一紅色瓶內,放置于北平碧云寺之衣冠冢,其后或經隨靈奉安與南京陵墓內也未可知……”
其實,無論馬湘還是范良,都沒有親眼目睹孫中山內臟被焚化的過程。馬湘只是“聽說”內臟被焚化、并放在一個“紅色瓶”內;而范良雖然看見銅棺里有個隨葬的瓷瓶,但瓶口既然被紅綢扎上了,他又如何知道里面就是內臟的焚灰呢?
根據有關資料介紹,那些標本的真實性還是可信的。當年孫中山的遺體解剖后,內臟說是已經焚化,實際是被協和醫院擅自制成病理切片和臘塊標本,藏于其病理研究室內。休說馬湘、范良不知真相,就連宋慶齡、孫科以及當時在京的國民黨要員也被蒙在鼓里。
1942年在協和醫院所發現的東西,除了裝在玻璃瓶里的內臟標本之外,還有一些病理切片、臘塊、臨床記錄照片等等,汪精衛讓褚民誼交給上海一位名叫湯齊平的醫生進行研究。
鄭介民查清上述情況后,立即派人去上海,從湯齊平那里取回一盒切片、臘塊標本和一冊照片,并與調查報告一同呈交蔣介石;蔣介石又轉交中山陵管理委員會,要求對方妥善保管。看來對于國民黨政府來說,已經認可這些標本、照片等等是真實的。
但是,后來又有意外發生。那個大漢奸褚民誼在監獄里突然上書蔣介石,說要“獻寶贖罪”——原來他竟私藏了一副孫中山的肝臟病理切片,此時竟異想天開地想借其表功!如此劣行,更讓人痛恨,所以這家伙還是被槍斃了。
關于孫中山這些“遺臟”最后的下落,也有種種傳說。有說已轉至臺灣,有說仍在中山陵。由于我手頭的資料有限,始終未能查清這個問題,希望能有知情者予以披露,以解懸念。
說到這些事情,難免讓人感慨,作為一代偉人孫中山死后竟依然難得安寧!
經過三年內戰,蔣介石的獨裁政權終于轟然垮臺。有人傳說,國民黨政府曾有將孫中山遺體轉移到臺灣去的打算;更有甚者,則說遺體確已移走,中山陵只是一座空墓。如此種種,均為謠言。
實際上,蔣介石并無轉移孫中山遺體的想法。抗戰勝利后,蔣介石于1946年回到南京,那年恰是其60大壽。他曾在中山陵西面的紫霞洞附近為自己選擇了一處墓址,并特地建了一座“正氣亭”作為標志。1975年蔣介石在臺灣逝世后,棺木暫厝于桃園縣的慈湖;他生前曾有囑咐,希望有朝一日仍能葬于南京中山陵。
1949年1月21日,蔣介石宣布下野后,最后一次拜謁中山陵,下午便乘飛機離開南京。據范良回憶,蔣介石并沒有說過有關孫中山遺體的事情。南京被解放前,孫科曾來謁陵,范良請示孫科:“共產黨軍隊渡江后,我們應采取什么態度?”孫科說:“毛澤東、周恩來對孫總理是很尊敬的,你認識周先生吧!你不要跑開,他們是不會為難你的。”
果如孫科所言,解放軍解放南京后和平進駐中山陵,原守護人員接受解放軍的改編,繼續擔任中山陵的守衛工作。
又經60年滄桑,中山陵依然屹立于南京紫金山山麓。它不是一座普通的名人陵墓,更不是一處普通的旅游景點,而是一個特殊的象征:百年來的風雨變遷,千百萬先輩的浴血人生,凝聚在那長長的臺階之中,讓人一步一嘆!
所以,到中山陵去,不是“參觀”,而是“拜謁”。
在這拜謁的過程中,我們也不應忘記一個人的名字:呂彥直——中山陵的設計者。
呂彥直為主持建造中山陵積勞成疾,工程尚未徹底完工,他便在1929年3月18 日因患肝腸癌而去世,年僅35歲。后來,陵園管理委員會特地在中山陵祭堂西南角奠基室內為呂彥直立碑,作為永遠的紀念。
當年,呂彥直在中山陵建筑圖案的說明中特地寫道:“墓地……范界略呈一大鐘形。”
評審專家堪稱呂彥直的知音,知其深意,直言贊之:“簡樸渾厚,最適合于陵墓之性質及地勢之情形,且全部平面作鐘形,尤有木鐸警世之想。”
何為“木鐸”?《辭海》有釋:“鐸,鈴。木舌的鈴。古代施行政教,傳布命令時用以振鳴驚眾。”
中山陵,乃是萬世不寂的警世木鐸。
(選自《報告文學》2009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