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郁洋：把虛擬當真事來做

給觀眾留思考空間

2002年中戲的展覽王郁洋本來想用硅膠做人，后來沒做成，用了種類似塑料的材料，壓成他自己(的樣子)，做了很多個他自己，這些假人都有一根臍帶，觀眾進來先是看到一些癟的類似衣服的東西，后來一充氣那些假人就漲起來了，有坐在凳子上的，躺在床上的，還有看電視的等等，就是他生活的一個空間，再接著膨脹一會兒這些假人都站起來了，他把其中 個靠窗戶的臍帶剪斷，它‘啪’就掉樓下去了。最初他想讓這些假人都飛起來，但是當時展覽場所考慮到安全問題，氫氣易爆，所以沒能實現，如果能做的話，當時那些假人就會全都飛在半空，王郁洋拿把剪子把臍帶剪掉，它們就會噴著一股氣從窗戶飛走，有一種戲劇性的效果。后來王郁洋做了一個《呼吸》系列的作品，包括會喘氣的電視機、提款機、空調、面包車，王郁洋開始想一些跟客觀物體本身存在有關的問題。這幾年他的創作想法大體上保持致，形式和材料上可能會變化，但他本身的關注和興趣點， 直貫穿其中，也即他想要看到自己表面以下、物體表面以下的東西，那些不言不語的多面性和多重可能，如何在表象以內構建另外的表象——它們是構建的，有虛擬性，然對最初持質疑態度去介入的創作者而言，是一種更為豐富的真實。

藝術家在告訴你一件事情，但他不希望他的話說到哪里，意義就到哪，他更希望在他告訴你的東西之外，你會有自己思考的空間，會有需要琢磨才能理解的事情。但藝術家并不因此而把作品做得特別古怪來引起別人的注意，相反，它們很普通、很生活化，甚至是過于常見而幾乎被人們忽略了的東西，或者是老舊的、被拋棄了的物品。打個比方，眼前有兩塊普通的鐵板，看到它們你可能覺得就是兩塊鐵板，但如果其中一塊是秦始皇踩過的，那它就有了被賦予的意義。再退回來說，即使你知道它是一塊被秦始皇踩過的鐵板，又怎么了?作為物品，它本質的屬性沒有變化，只不過你再看到它的耐候就會產生聯想，而不是因為它的不起眼就幾乎沒有注意到它的存在。知道真相和不知道真相前對同一普通物件的態度，影響著人們觀察和看待他們周圍世界的觀點。但這所謂的真相值得質疑，因為它完全有可能是別人虛構的，是一種建造起來的客觀真相。

為廢棄物填充意義

焦慮，關注，思考，虛擬，質疑，多重線索——王郁洋的創作大體上圍繞這樣一個體驗過程來展開。他上美院附中的時候拍了很多照片膠卷，后因經費或時間等問題，很多膠卷都沒有沖印。后來他有過把它們沖出來的想法，但又覺得沒多大意義，里面儲存的只是一段一段的記憶。他原先想直接就用這些未沖印過的膠卷作為一個作品來展覽，但又改變主意要在此基礎上做一個更貼合自己想法的作品。然后他注意到自己的一個生活習慣：想事，或者具體一點說是想方案，包括作品方案、實施方案等。他提到自己經常坐在一把椅子上或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一想就是好幾個小時——想必這種經歷無數人都有過，通常的結果是我們想的東西天馬行空，沒法實現，縱使自己想得特別激動，最后也還是站起來去做那一天我們該做的事情。結果，王郁洋對那些最終被拋棄掉的不現實的想法給予了特別的關懷，總覺得“它們”是存在過的，再怎么虛幻，也是存在過的，能不能做一件把這些想法封存起來的作品呢?

通過一件儀器捕捉自己的腦電波，最后把它們轉化成能儲存的能量，裝到一個容器里，比如說電池?王帶著自己的想法跑到北大附近的一些科研單位尋求幫助，人家一聽，還很感興趣，覺得要真能轉化成電能，那可是5年10年的科研成果，對方述真是從功能性角度考慮這個問題。

最后王的一位清華畢業也是做相關工作的同學，在一番計算后，給了他一個建議：“電流通過任何路徑的時候都會有損耗，加的儀器越多損耗越大，不如我直接給你弄一個能把生物電從交流電轉成直流電的設備，在你腦電波被采集到以后就直接轉了存到電池里，雖然看不到這個過程，但是最為直接。”

王的設想是在自己想方案的時間里儲存的電量能在展覽開幕的時候，接上一個小燈泡使其發亮，過了一個小時或二十分鐘，電量耗光，燈泡熄滅，這個作品就消失了。然而，這是一個無法實現的方案，人腦的生物電極其微弱，真要裝滿一個5號電池，就得戴著那套設備足足收集十幾年。王兩個多小時冥想往電池里灌入的電量，相當于往中央美院這么大的一個空間，放了一個籃球。

接下來關于怎么放這件作品又有不少考慮，有人建議把那套收集腦部生物電的設備和電池都放到玻璃柜子里，王郁洋覺得那太像科技產品展示會了，于是選擇用一個普通的紙盒子裝那套設備，至于電池，則放置于椅子上，就是那種平時會坐在上面想事的椅子。沒想到關于椅子，又出現了選擇障礙，放一把現代風格的，怕人理解為某種符號，最后選擇了最普通的四條腿的木椅子，但結果還是發現有人會去想這把有著濃烈社會主義風格的椅子放在這里是代表什么。

跟隨作品整個制作過程看下來，可以很容易發現藝術家的細致，以及他較強的控制欲望，前者就是之前說到的對被人們忽略的、廢棄的、不具備功能性的東西，他注意到它們并能巧妙地賦予它們重新被人關注的意義。一段作廢的思想，變成可以為電器提供耗能的電池—這樣的想法真令人叫絕。此處暫且把藝術家當作那個最先發現兩塊鐵板中有一塊是秦始皇踩過的鐵板的人，他之所以發現，是因為在生活中有一種對周圍物品的常態考察心，在物品的功能性之外，

他感覺它們在靜默之甫好像表達著什么，但我們永遠沒法知道。物品的意義何在?一塊鐵板背后有什么故事?藝術家可能只是掀了一下那鐵板，就看到了鐵板不同尋常的來歷。秦始皇和未實現的冥想，在藝術家看來，都有建構的性質，前者是所謂歷史客觀的建構，后者是自己的建構。藝術家發現那塊鐵板的真實身份，出于他對親眼所見的客觀存在物有一種質疑心理，到了自己創作的時候，這種質疑可以進一步實現一定的意義，甚至在第一波功能已經廢棄之后具備第二波功能性，而這個往廢棄物中填充意義和功能性的過程，是藝術家可以自己控制的，方法、用料和展覽時候涉及的各種因素一比如上面提到的椅子，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看作是藝術家意識上追求事物按自己意愿完美排序的一種表現，也是控制力的張顯。

構建自我真實

早晨起床整理床鋪，如果有陽光，就會看到很多灰塵在空中彌漫、飄散，或是快速移動，仿佛灰塵也是有生命的——這又是一個幾乎人人皆有的經歷。但是你能想象王郁洋真正像捉蟲子一樣把那些灰塵“捉”下來嗎，據他介紹，用一種類似電子蒼蠅拍的帶膠的拍子，在灰塵迎光飛起來的時候就像拍蒼蠅一樣朝空中拍，就把那些灰塵給粘下來了。粘下來以后拿到北大附近科研所去放大，不管別人怎么覺得奇怪，他把灰塵用顯微鏡放大20萬倍，拍照，做影像。不可思議的是，一粒小小的灰塵，他竟然拍了幾百張照片，利用顯微鏡上的坐標，給照片標號，最后拼成一粒完整的灰塵照片。這件作品最初展覽的時候是投影在墻壁上，后來改投到地面上一個圓形水池的水面，水里加了白顏料，且有螺旋槳逆時針攪動，這樣一來和順時針拍攝的灰塵影像的運動有一種抵消的錯覺，看起來灰塵沒動，只是在不斷長大。

要說不起眼，這件作品中的主角“灰塵”才真是最不起眼，是一件即便不廢棄都不會被人們注意的東西。藝術家出于對微觀世界的質疑，“捧出”了灰塵這個作品主角。微觀世界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離開了顯微鏡和發達的科學，我們能看到它們的真實面貌么?可以說科學讓我們看見微觀世界，那能說科學為我們構建了微觀世界嗎?

這不是藝術家對科學的單純質疑，筆者更相信這是藝術家和自己本身的一種關系。眼睛能看到的客觀，被眼睛的主人質疑，不相信外界傳遞的信息如它所示，不相信鎖起來的門已經鎖好……甚至在自己做某一件事情的時候變成了生活之外的觀眾，猛然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人從邊上看著，有人已經知道，一切都是預設，如同戲劇的演員在觀眾面前是不知情的人，我們對于另外的“觀焱”也是不知情的人，然而戲劇中的演員是裝作不知情，我們則是真不知情。

從2005年底開始的一年多里，王郁洋在忙一件事，要為自己的再造登月做道具和服裝。首先是耗時數月的查閱資料，以宇航服為例，他從《回到地球》、Discoverv等節目中涉及到宇航員身穿宇航服的鏡頭截屏，將宇航服的每一個細部記錄下來，最后拼成完整宇航服全貌。歐米伽表是登月宇航員佩戴的手表，北京新東安市場的歐米伽專賣店為7宣傳歐米伽手表，在柜臺里特地展示一套宇航服，王郁洋跑去著了，覺得做得很粗糙，用的仿羽綢面料也不對。他找了很多種面料，每一種相似的都拿來用白光照射，測試反光的感覺，并對手感和質地有很高要求，后來終于找到一種進口面料。宇航服的制作極為繁復，王郁洋遇到的最大問題是找不到人幫他做頭盔的電鍍，為了解決這問題他甚至混進了網上類似光學小組的討論會，尋求各種辦法，最后終于解決了這個技術問題。宇航服前前后后一共做了4套，一套作廢，做宇航服的戲劇服裝廠一次性被王郁洋折磨到近乎崩潰，而更樂的是有人找到那家服裝廠打聽王郁洋的宇航服能不能租，因為他做得太逼真太好。王郁洋說他去英國科技館的時候觀察了一下，那里展出的阿波羅11號宇航服還沒有他自己的做得細，是阿波羅11號的改版，但他做的是原原本本的阿波羅11號。后來出來的影像有三分鐘，但拍了3天，現場工作人員多達30人，王郁洋自己仍然覺得有點粗糙。

如果你告訴觀眾電池里裝的是你腦子里的電、在白色水面投映出來的圖像是床邊灰塵放大的樣子、你所看到的宇航服是一模一樣的仿制品，而實際上電池里沒電、水面的圖像是3D制作、宇航服并非每個細節都逼真，觀眾會真的發現嗎?王郁洋也認為不會，但是對于他自己來說，只有去虛擬那些被質疑的事物，并且一定要當真事來做，他才能感受到到自己構建的虛擬世界，而不是被別人構建的虛擬世界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