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中,我有個偏好或者說習慣。只要稍有空閑就直奔窗口,或端了茶杯,站在窗前極目遠眺;或推開窗戶吹吹風,直到趴在窗臺上品盡杯中茶才會甘心;或拿了手機,邊與友人聊天邊隔了玻璃欣賞窗外的風景。卻從來不曾想過,假如房子沒有窗子該會是怎樣的境況?也從沒想過這世上還有沒窗戶的房子。直到有一天,我壯著膽子走近那個拾荒老人的“屋”,才真正體悟到沒有窗子的屋里,那可怕的黑暗,也才理解了生活中所謂的個性與怪異,只不過像“飽暖思淫欲”一樣的,因境而生。
老人住的屋子,實際上只是用幾塊石棉瓦豎在四周、搭了房頂、堵了門的那么個小方盒子,在我們看來那根本不能稱之為“屋”,但它卻是老人能夠遮風避雨的家。盡管這個家被風一吹稀里嘩啦像要散架,被雨一淋屋里也常有水滴滴答答,老人卻十分珍愛它。和其他普通人一樣,他也是日出而作日落歸家,他也能受傷后可以回家。至少,當他帶著紅塵中的千般委屈、萬般辛酸回到小屋后,只要輕輕挪開堵在門口那塊長長的石棉瓦,他就能暫時逃離世間人情冷暖,有了屬于自己的空間。盡管這里沒有逗引陽光和春風入室的窗口,甚至在閃身進屋堵上門后,屋里便陷入了無邊的沉寂與黑暗。但,偌大的宇宙和繁華的世界,也只有這方寸之地才是完完全全屬于他一個人的。
一直以為窗子是房屋的眼睛,就像人的眼睛是心靈的窗口一樣。不敢想象,一個人如果沒了眼睛將會怎樣,或許只能做到心里敞亮,慢慢學會用心看世界吧!就像這位拾荒老人,破衣爛衫裹著的軀殼里,一定有一顆不屈的靈魂,有一種不滅的信念,不然又怎么受得了人們的白眼和世間的冷漠。他的心靈深處定有一扇明亮的窗戶悄悄開著,才使得他有勇氣有膽量甘于寂寞,并躲在沒有窗子的屋子里,自成一統地生活。
果不其然,當那座石棉小屋和老人一起消失時,我們聽到了一個像傳說一樣動人的故事。就憑著幾塊石棉瓦做流動房,老人到哪兒拾荒,就在哪兒安家,許多年,風也走、雨也過,靠拾荒賣錢的老人,連續供出了三個名牌大學生。
這很讓人震驚!原來,住在沒窗房子里的老人,內心深處一直洞開著一面偌大的窗口。窗外,他珍愛的兒女們,正在他寬闊得像海洋一樣的胸懷里,劈波航行。
“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人心無盡。我想象不出就這樣過了半輩子的拾荒老人,內心有沒有覺得活得挺虧。我坐在窗明幾凈的屋子里,卻從來沒有知足,每天偷空在窗前品茶看景,也沒有覺得幸福,反倒常被窗外的落日與明月牽動得愁腸百轉。總幻想著,何時能在海邊有套房子,房中有個大大的落地窗,能使我面對大海,看海鷗低飛、觀潮漲潮落。這樣想時,我便多了惆悵少了快樂,以至于常常在窗前駐足,卻忽略了窗外的景色。直到有一天,眼睛落在窗前的草坪上,才忽地發現枯了一冬的草坪,不知何時已綠成了一片,草叢中不知名的野花遍地,在我視野里搖曳出了美麗的春天,不由在心里喃喃自語“并不是只有面對大海,才會春暖花開”。
收回窗外的目光,再看屋里四季常綠的植物,沐浴著從窗口灑進來的陽光吹進來的春風,那可心可意的春綠,讓我的心猛地一疼,再次想起那位拾荒老人。也許,房子于他只是一個過夜的地方,他并不需要現實意義上的窗。因為,他不需要一大早通過窗戶窺探外邊是否有霧有雪,反正無論等待他的是晴天麗日還是風霜雨雪,他醒來后都是要出門做營生的。回到家后,他也無需透過窗子觀萬家燈火,因為他心里始終裝著自家那溫暖的燈盞。或許,他最愿意看到的是年關時,老婆坐在燈下一遍遍數他帶回家的錢,邊數邊計算著給孩子交了學費還剩多少錢可買年貨。而他也只有在此時,才愿意點支煙,靜靜地把目光送到雪花紛飛的窗外。也唯有此時此地,窗外的風景才與他有關。也只有此情此景,才能詮釋劉熙《釋名》中對窗的描述:“窗,聰也,于內窺外,為聰明也。”
(編輯思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