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來到北方的第一年。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背上行囊,踏上那條曾憧憬過無數遍的征程。
印象中的北方,永遠像故事、演義那般扣人心弦。鵝毛般的潔白雪片,暖暖的冬日陽光,甚至是說話時呵出的卷曲的熱氣,總能讓人在嚴寒之中氤氳出溫馨的夢境。沒有那份看看檐外雨珠如何捻動云的思緒的閑適,也沒有春日微雨過后品品梧桐新綻的綠意的安寧,然而熱氣騰騰的餃子、玲瓏剔透的冰燈……卻也另有一番風情。
可是,剛來到北方的時候,我卻總不習慣那里干燥的氣候、并不純凈的飲用水,還有包子、餃子中的大蔥。那里的秋天似乎比南方提早一個月降臨,那里的人說話似乎總有著他們自以為是的節奏和語調,那里的風景從來沒有“白銀盤里一青螺”的恬淡、“淡妝濃抹總相宜”的溫潤、“兩個黃鸝鳴翠柳”的安寧。
只是忽然想起了放翁的那句“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我不知道身在北方的我,怎么會突然想起了這么一句似乎永遠只屬于江南的詩句。
早晨去天壇游玩,被那些有說有笑的晨練老人深深吸引住。那些愉快的老人構成的風景,是我在南方所不曾看到的。他們旁若無人地說笑著打球、踢毽子、跳舞、唱歌,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清玄說過,醉過方知酒濃,愛過方知情重。對這些早已不惑的老人來說,他們的前半生可能充斥著榮華富貴,可能布滿了坎坷艱辛,可能不曾轟轟烈烈,可能也曾驚天動地。但在這一刻,所有曾經經歷過的一切,成功或者失敗,喜悅抑或痛楚,都不曾發生過,也永遠不會發生。不管地位是否尊貴,身份是否特殊,在這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都在自然和人生面前擁有一顆不曾擁有過的赤子之心。甚至對他們來說,斜行于矮紙之上,不過只是一種形式。他們不必如此,卻能夠以自己看似平庸的方式,獲得知足的閑適和寧靜。
《莊子#8226;山木》中有這樣一段話:“林回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或曰:‘為其布與?赤子之布寡矣,為其累與?赤子之累多矣。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屬也。’”好一個“天屬”,卻道出了對生命本真的執著追求。生命因此而得以以一種柔軟的姿態,舒展自如;一株有靈性的蘆葦,也不必像遮擋風沙的木麻黃般傷痕累累。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其實并非一定要于紫陌紅塵之中親臨那些世外桃源,才可以解衣盤礴,臨清流而賦詩。佛曰:度人自度。其中也包含著自己,順遂自己的內心,去虔誠地追求未來的意思,就像天壇里晨練的老人,于喧鬧中卻依然尋覓到與世隔絕的清靜。
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只是,“清”、“明”自在心中。
漸漸地,喜歡上北方。也許世味年來柔薄似紗,也許不知為何“客居京華”,但卻喜歡上了那份粗獷中的柔情,豪邁中的溫存,狂野中的灑脫。也開始深深迷戀起北方老人“矮紙斜行閑作草”的閑適和豁達。畢竟,正如蘇子曾說過的那樣,人間有味是清歡。
(編輯靜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