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先生光顧我的博客,留下評點,自稱“我乃一江湖之人”,這讓我有些恍惚,有些慚愧,因為作為一個名詞:江湖,我連一知半解都談不上,實在有點貽笑于大方之家。記得以前見過一篇以“江湖”為題的隨筆,現在想找來惡補,卻怎么也找不到了,那就自己悟一悟,看能不能理出點頭緒來。
江湖與體制,顯然是個對應的概念,或者說,江湖是與主流社會相疏離、相抗衡的隱性社會。在傳統中國,儒家奔走的是朝廷廟堂,道家迷戀的是歸隱山林,另一些人,則活動于專制社會的縫隙之間——江湖。這里的“另一些人”,我們姑且稱之為“江湖之人”吧。《岳陽樓記》中有一句名言:“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這是中學生都能背得出的。范仲淹的這句話,透露了一個值得重視的信息,舊時的文人,既可居廟堂之高,亦能處江湖之遠,總之,他們念念不忘的是“齊家治國平天下”。明了了這些,我們大體可以得出這樣的一個印象:如果古代中國是一幅畫,畫中的山水樓臺,是主流社會的話,那么,留白之處,便是江湖了。
一般人往往從文學的角度看江湖,比如在我的心目中,江湖群落,是由江湖俠客、江湖好漢、江湖藝人、江湖郎中乃至江湖騙子共同構成的。應克復先生在論述“中國的文化基因”之時,旁及游民社會的江湖文化,讀后頗能發人深省。他以社會學者的立場看江湖,“游民的社會成分大概有兵痞、惡棍、流氓、盜賊、乞丐等,他們是無固定職業、無固定經濟收入與無固定生存空間的社會群體”。
我們不必拘泥于江湖之人的社會角色或身份標簽,也沒有必要在這里對他們作價值判斷,那是無關宏旨的,重要的是這個群體“無固定職業、無固定經濟收入與無固定生存空間”。不妨挑一位古人出來辨析一下,比如屈原,他由三閭大夫而被放逐,他肯定不是“兵痞、惡棍、流氓、盜賊、乞丐”之流,但他確實“無固定職業、無固定經濟收入與無固定生存空間”了,寫《離騷》之時的屈原,應當說是貨真價實的江湖之人了。
不過從美學角度看,江湖說不定是很美的所在。宋代有個詩人叫李之儀,他有一首詩,寫他的江湖生涯:
幾年無事在江湖,
醉倒黃公舊酒壚。
覺后不知新月上,
滿身花影倩人扶。
李之儀的“江湖”,是醇酒美婦,是新月花影,是悠閑與瀟灑,這樣的江湖,誰不向往?只是這樣的江湖,怕是靠銀子作基礎才能成立的,否則,浮家泛宅,風餐露宿,顛沛流離,佳人避之唯恐不及,哪來的興趣扶你呀!在權力構建的世界里,李詩人寫江湖,寫得很唯美,然而,那終歸是一種虛無。
話說遠了,回到現代。我們每天都能在電視里看到“江湖”上的愛恨情仇,觀眾心知肚明,那純然是編造出來,或逗人樂,或賺人眼淚的。就現代社會而言,“江湖”這片留白,怕是微乎其微了。現代國家,通過戶籍與身份證管理,網上隨時都可以把一個人搜索出來,一個人想江湖,怕也難江湖起來的吧。以我為例,雖然退休了,自由度比較大,但我從體制內領取退休金,我仍然有固定經濟收入與固定生存空間。我或許被邊緣化了,但我十分清楚這個現實,除非為了煽情,我是不敢輕言“江湖”什么的。
好了,我多少明白“江湖”是個什么東西了。至于,誰的江湖?誰在江湖?那是與我八竿子也不沾邊的事情。
(編輯思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