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浩如煙海的詩文之中,有些將藥名嵌入的文句,不僅寄寓深意,或藏諷刺,或表心跡,或明己志,而且極具情趣,讀之解頤,令人回味無窮。比如:“神州到處有親朋,不論生地熟地;春風來時盡看花,但聞藿香木香。”就寄寓了四海之內皆兄弟之意。因一時無法找到更為恰當的名字,我向來喜歡將這類詩文稱作“藥石之言”。
明朝時,浙江有位老中醫,不僅醫術精湛,而且擅長作對。他在作詩文時,喜歡把一些中草藥名嵌入文句當中,使文句在暗含深意的同時還顯得妙趣橫生,令人回味。一天,一位朋友到他家拜訪。進門的時候,看到了墻角的一叢竹葉,觸景生情,于是吟道:“煩暑最宜淡竹葉。”老中醫一聽,頓時會意,應聲道:“傷寒尤妙小柴胡。”
進屋以后,客人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多副上聯:
“白頭翁,持大戟,跨海馬,與木賊草寇戰百合,旋復回朝,不愧將軍國老。”
這一聯嵌入了白頭翁、大戟、海馬、木賊、百合、國老(甘草)等多味中藥名,寫得文意流暢,渾然一體。要對出下聯,殊為不易。但老中醫微微一笑,對出了下聯:
“紅娘子,插金簪,戴銀花,比牡丹芍藥勝五倍,蓯蓉出閣,宛如云母天仙。”
下聯也是以中藥名入聯,以紅娘子對白頭翁,對得工整,堪稱絕妙。
不獨對聯如此,詩詞中,也有嵌入藥名的。唐代大詩人張籍便有詩:“江皋歲暮相逢地,黃葉霜前半夏枝,子夜吟詩向松桂,心中萬事喜君知。”這類詩詞中不得不提的還有宋人陳亞的《生查子》,題為“藥名閨情”,以中藥名填詞,狀寫閨中之情的三首詞。
第一首是這樣寫的:
“相思意已深,白紙書難足。字字苦參商,故要檳郎讀。分明記得約當歸,遠至櫻桃熟。何事菊花時,猶未回鄉曲。”
這詞中有相思子、薏苡、白芷、苦參、檳榔、當歸等中草藥名,大意說的是,相思之意深至無法在白紙上表達出來。每一個字都隱含了像苦參那樣的遠離之苦,寄給你的信,請郎君你仔細閱讀。分明記得當初約定最遲會在櫻桃熟的時候回來,為什么現在菊花開遍了,你卻還沒回來?
第二首是這樣寫的:
“小院雨余涼,石竹風生砌。罷扇盡從容,半下紗廚睡。起來閑坐北亭中,滴盡珍珠淚。為念婿辛勤,去折蟾宮桂。”
這詞里有禹余糧(雨余涼)、石竹、蓯蓉(從容)、半夏(半下)、柏亭(北亭)等中草藥名。詞的大意是講一名雨后睡于北亭之中的女子思念遠方求取功名的夫婿。
第三首是這樣寫的:
“浪蕩去未來,躑躅花頻換。可惜石榴裙,蘭麝香銷半。琵琶閑抱理相思,必撥朱弦斷。擬續斷朱弦,待這冤家看。”
這詞里有石榴、相思子、蓽撥(必撥)、續斷等中藥名。詞大概說,思婦對未歸人怨言般的思念之語。
以上的三首詞,分別直接或者借用諧音的方式嵌入多種中藥名,狀寫閨中婦對未歸人的思念之心,相思之意,情真意切,生動感人,使得一個個幽怨的思婦形象躍然紙上,極盡其妙。
岔曲,是清乾隆時流行于北方的一種曲藝。其句式是長短句,有七字句、四字句,嵌入五、七、十字的小對句(即“數子”)等,并加入嵌字。有人用中藥名寫了一小段岔曲,因其生動風趣,頗有情致,曾廣為流傳。岔曲如下:
“女貞子晚妝罷,紅花在手內拿。移百步,下瓜蔞,來至在柴胡架下,等候冤家。顧不得鞋弓襪小冰片硼砂,黃蓮蹙損胡麥芽。只等到天南星墜落,不見檳榔兒至。這佳人,歸漏戶,喚茯苓,秉燈芯,你與我點上三(臥牛)三黃寶蠟。忽聽得雞爪蓮外環佩響,原來是黑白丑與金銀花,捧定一碗孩兒茶。”
這段藥名小岔曲,寫了一個思婦在等待她的情人,時間從早上到晚上,由梳妝打扮,出門等待,一心一意地翹首遠望,直至深夜,失望歸戶,又不死心,聽到外面一點聲響,便以為她的情人來了,慌忙翹首而望,繼而再次失望。這小岔曲描寫曲折,深刻而細膩地刻畫了思婦的敏感心理以及思念情人的深切之情。全曲中用了女貞、紅花、瓜蔞、柴胡、冰片、硼砂、黃蓮、麥芽、檳榔、茯苓、燈芯、雞爪連、黑白丑、金銀花、孩兒茶等中藥名,嵌得自然成趣。由種種藥物構建出來的意境,不獨透出了藥味,更隱含了思婦相思成疾,需要藥物治療的意思。
至于文章,雖然嵌入草藥名的較少,但還是有的。《上海中藥報》曾刊登了一封《致在臺灣友人》的信,其中連用了六十余味中藥名,文意流暢生動有致,幽默有趣,耐人尋味,寫出了濃濃的思念之情,堪稱妙文:
白術兄:
君東渡大海,獨活于生地,如浮萍漂泊,牽牛依籬,豈不知母親思念否?今日當歸也!家鄉常山,乃祖居熟地。春有牡丹,夏有芍藥,秋有菊花,冬有臘梅,真是紅花紫草蘇木青,金櫻銀杏玉竹林,龍眼蛤蚧鳴赭石,仙茅石斛連鉤藤。昔日沙宛滑石之上,現已建起凌霄重樓,早已不用破紙擋窗防風了,而是門前掛金鳳,懸紫珠,誰不一見喜?家中東園遍布金錢草、益母草,西園盛開百合花、月季花,北墻爬滿絡石藤、青風藤,南池結有石蓮子、茨實子。但見青果累累,花粉四溢。令尊白前公,拄虎杖,懷馬寶,扶寄奴,踏竹葉,左有麋香、藿香,右有紅花、檳榔,陪伴上蓮房,已是巍巍白頭翁矣!令堂澤蘭嬸雖年邁而首烏,猶千年健之松針也。唯時念海外千金子,常盼全家合歡時,望勿戀寄生地,愿君早回鄉(茴香)!
弟杜仲頓首
這類詩文嵌入了多種中藥名,不僅寫得生動有趣,而且文意通順,行文渾然一體,實是我國中華文化之瑰寶。
(編輯 一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