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曾子行跳舞,是領導安排的。
他是我欣賞的男人,高大,魁梧,帶著點自然卷,有茂密而堅硬的胡茬,喜歡穿干凈的休閑服飾,而不是那些裝腔作勢的商務裝。這個男人,若是一個追求者,我會頃刻間舉手投降。
可惜,他不是。他灼熱的目光里流露出的,只有每個男人都不可免俗的欲念和暖昧,僅此而已。我有些失望,于是,曲畢人散,我甩開他,獨自離場。
我在電梯里接到了領導的電話,言語間,流露出對我率先離場的埋怨。領導不爽,安排我連夜加班,我無力反抗,可領導其后的話讓我明白了其中的奧妙,領導說,曾主任要做審計,你接待吧。
這世界上還有連夜到下屬公司搞審計的公務員嗎?誰也不傻,可諷刺的是,誰都裝傻。
我不是圣女,無非就是一場游戲一次交易,天亮說再見而已。所以,從賓館的床上爬起來,我理直氣壯地向他要審計通過的承諾。
他笑,懶洋洋地靠在床頭上,胸膛上爬著茂密的毛。他說,米陽,你真的好美,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我也笑,笑得很放肆,站起來,開門走出去的同時,給了他一根驕傲的中指。
第二天上班,領導對著我大罵。我好半天才聽懂,原來曾子行竟然沒有通過我們公司的審計,公司勒令停業整頓,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封屬我名的解雇信。
我無話可說,噙著眼淚走出公司。然后站在冷風肆虐的大街上,給曾子行打電話,我說,姓曾的,算你狠!
我不會去報復,跟這種人沒有規則可言。我勸自己把這男人當做一次簡單的擦身而過,是那種連回頭都不值得的擦身。懶得再去拼搏,我決定抱著一顆庸俗的心,期盼著像朋友勸告那樣,找個看著順眼的男人拍拍手嫁了算了。可惜,這是個現實的世界,有房有車又風流倜儻的男人的確有,但比國家特級保護動物都稀少,且不是性情變態,便是撲蝶高手。類似我這般池清水淺的傻女人,幾個回合就敗下陣來。
那段時間,我沒心沒肺地待在家里,一面標榜著剩女無敵,一面偷偷寂寞流淚。
我去看午夜場,看整晚。第一部片子是《千與千尋》,換場休息時,我去買飲料。影院的咖啡吧坐著一個男人,遠遠地對著我笑。他白色的農領在淡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干凈清爽,我的心忍不住咯噔地跳了一下。
我無意逃避,特別是在曾子行面前,我有足夠理由挺胸抬頭。因此,我坐到他面前,說,大男人看卡通片是不是有些丟人?
曾子行有些尷尬,說,宮崎駿的東西老少皆宜。
我很驚奇,他居然還懂得宮崎駿,心里偷偷熱了下。很少有人像我這般無聊,何況是他這樣的男人。
你不困?我問。
他壞壞地笑了笑,說,本來困,但我突然發現前排座位上有一個美女就不困了。說完,他把杯子放在吧臺上,一把拉住我說,明天我休息,我們把今晚的電影都看完吧?
后來我也想過,為什么我當時連反對的力氣都沒有。女人的心都是軟的,尤其寂寞的時候。我對這個男人念念不忘,恨起來沒滋沒味,于是,便只剩下些不明就里蠢蠢欲動的情愫
那天的第二部片子是一個韓國電影,叫什么我已經忘記了。從出演員表開始,我和曾子行就在包廂里吻成了一團。不是那種如狼似虎、偷情般的吻,而是水一樣溫柔。細膩委婉。這男人渾身充滿迷人的魅力,不是我這種沒出息的女人可以抵抗的。
我渴望被他親吻,被他撫摸,渴望他厚而溫暖的手像春風般掠過我的身體。我會為他融化,為他濕潤,為他盛開滿地鮮花。
后半夜,我依偎在他的懷抱里,問,當初你那么對不起我,不會有愧疚感嗎?
他凝視著銀幕,淡淡地說,你們那個公司是給人蓋房子的,我對得起你,就對不起成千上萬的人!
我的心一寸寸地軟了。
曾子行是有老婆的。即使正在分居冷戰鬧離婚,他依舊是別人的男人,帶標簽的。就像一個玩具,即使被扔到角落里布滿灰塵,在被它的主人丟棄之前,它依然還是有主的。
曾子行被我這個比喻逗得哈哈大笑,方向盤晃來晃去。我問他,你要把我帶到哪里去々
他說,還能是哪?受夠了包廂的狹仄,哪有床就去哪里!
單挑?我挑釁。
他壞壞地笑了笑,嗯,不帶咬人的。
那完全是一場戰爭,像兩個紅了眼的角斗士,毫無溫情可言。扣子被扯掉,落在地上叮當作響,衣服被撕開,鋒利的指甲滑過裸露的皮膚,上面吻著,下面脫著。我跳到他身上,雙腿纏繞著他的腰,從他的唇吻到下巴,又從下巴徘徊到鼻尖。
后來,他把我重重地拋在了床上,蠻不講理地沖進來,將我一分兩半。隨即,我就被無邊的熱浪所包圍,忽上忽下,飄上云端,又墮入深谷。寬大的床隨著我們輕輕擺動,旁邊的柜子上,一只花瓶也微微搖著,花瓶下,我看見了一個女人,正對我微笑。她的眼睛很大,以至于無論我如何晃動,那眼神都緊緊跟隨著我!
我只有伸出手,把那個相框翻倒。
我知道曾子行在我離開公司后曾經找過我,我的朋友和同事都接到過他的電話,跑到我面前做說客。我想他肯定是愧疚的,他正義可嘉,我卻因此落難,這不是潛規則下的玩法。
穿衣服時,我對他說,你不必再內疚了,現在我們互不相欠了。
他說不行,我得用一輩子償還你。
他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把這句話說出來,我的心頓時揪成一團。為了掩飾,我又送給他一根中指。結果這次他大叫,來呀,WHO怕誰?
我沒有理會他的玩笑,指著那個相框問,你有資格嗎,
我承認我喜歡他,但我不相信他。曾子行這樣的男人我已經遭遇很多,一個接一個,他們面面眾生,大同小異,區別只有風流和更風流。
好吧,玩就玩,輸給誰我也不想輸給他。
曾子行讓我搬進了他的房子,我問他,我是你的啥?三兒?情人?MMM?
啥是MMM?他問。
秘密蜜!
他哈哈笑了,摸著我的頭說,離婚正在辦呢。我馬上追問他進程如何,他便結巴吞吐上氣不接下氣了。
一天夜里,一通電話把我們吵醒。曾子行聽了一下,就拿起手機去了客廳。我知道那肯定是他妻子打來的,她是個護士,值夜班的時候沒事閑得難受,就電話騷擾曾子行。大意是氣一氣此刻睡在她床上的妖精,頗為變態。
后來,我聽見曾子行溫柔耐心地小聲說,明天我把錢給你送過去,你想買就買吧
我躺在他們曾經躺過的床上偷聽他們的談話,居然會臉紅,一副做賊心虛的德行。怕他發現,我把被子拉起來,蒙頭裝睡。偏巧走回來的曾子行看見了,坐下來,語重心長地說,沒辦法,兒子要單車……
我沒興趣聽,翻身坐起來,我對他說,你那么有錢,怎么不給我花點?應該對老婆守財,給情人花錢,怎么到我這里擰巴了?
曾子行呆住了,他問,你缺錢嗎?
我大怒,廢話!我老父老母身體不好,八十幾歲還住筒子樓,全指著我這個漂亮閨女找個億萬富翁改善生活呢!不然我跑來做這低眉順眼的三兒干嗎?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成功的丈夫,是錢多到妻子花不完:而成功的妻子,就是找到這種丈夫!
曾子行不說話了,低下頭,性感的下巴勾勒出一道朦朧的暗影,我的心里莫名其妙地痛了下。
沒有理他,倒頭便睡。有點玩過了,我裝作生氣的樣子離開了曾子行。趁他上班,我收拾了東西離開了他的家。在自己沒有完全陷進去之前離開吧,我勸自己,我不能永遠這樣陪他下去,若我老了,若他厭了,我就只剩凄涼。
當天晚上,曾子行砸開了我的家門。他急三火四地問我媽,米陽回來了嗎?
我媽點頭,于是他提出要見我,可我媽按照我的囑咐說我已經去了外地,他很失望,掏出一個信封送到我媽手里,說,米陽回來,讓她立刻聯系我。
我媽回來問,他看上去挺老實的,你怎么就不理人家了?
我懶得回答,拿著那封信,心里不是滋味。狠狠心,把信塞進了抽屜,我知道他想對我說什么。
女人都是心軟的,那些三兒們明知是苦酒,還要硬著頭皮去喝,無非還在幻想能品出其中的甜。我知道我也一樣,一旦端起酒杯,我也是個會喝下去的傻瓜。
那天的窗外,大雨傾盆我的眼前隱約顯現出一個高大而落寞的身影,淋著雨,孤單地走在街上。想著,我就哭了起來。
后來,我再也沒見到曾子行,他也沒再找過我。從一開始,我們就注定是彼此人生中二次簡單的擦身而過,簡單到連回頭都不值得。
滿三十歲那年的一天半夜,我因為急性闌尾炎住進醫院。撕裂般的疼痛讓我痛不欲生,未婚夫跑前跑后,忙得滿頭大汗。護士笑著對我說,你命真好,攤上個好男人。
我一眼認出了她是誰,即使只是見過她的照片,但我還是沒有忘記她的笑容。忍不住,我趁著未婚夫出去的時候,問,你男人呢?
我離婚了,我那男人是個混蛋,為了一個妖精,拿了一家房產公司的賄賂,被舉報了。現在判了九年
有一瞬間,我認定她不是曾子行的前妻,她口中的混蛋肯定不是那個充滿正義感的男人。醫院里有濃重的味道,我一直無法忘記在電影院狹仄的包廂里,那個男人對我說的那句話,那是我愛上他的原因。
媽媽將我壓在抽屜下曾子行最后給我的信封拿來,打開,那里面是一個存折。心痛了起來,像被針扎。刀口還沒拆線,哭,還未出聲,就絲絲咧咧地疼。
未婚夫問,怎么了?
我捏著信封,淡淡地說,我忘不了一個混蛋。
我要等他,九年,不長,一點也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