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撞到床上來的新毛巾
但凡離開的,都是不愛。
陳生離開我的第103天,我在一本書上看到這句話。目光停頓了一下,心思停頓了一下。我決定把陳生用抹布從心里擦掉。不對。用抹布會留下臟臟的水印,要用新毛巾,使勁兒擦,然后就干凈了。
駱家奇就是我的新毛巾,一出門撞上的。
他問我:小姐,試試這種女生護理液,新產品,特別好用。
我瞇著眼睛,貓捉老鼠似的逗他,你怎么知道好用?你用過?
他紅了臉,傍晚的夕陽恰到好處地落在他毛茸茸的臉上,我好像在哪見過他,再不就是像我見過的一個人。
我伸手摸了摸那張臉,說:這么嫩,推銷這個,會有很多大嬸疼你吧!
后來,駱家奇說我那天的輕薄讓他手足無措,他壞壞地揉搓著我的乳頭說沒見過如此風情的女人。
我叼著一根煙倚著床頭,手習慣性地撫摸著他那張毛茸茸的臉,原來男人也可以這樣嫵媚。在陳生面前,我是小鳥依人的女人。可在駱家奇面前,我是強悍霸道的女王。比如,我喜歡駱家奇跪著親吻我。
可是,我犯了天下女人都容易犯的錯誤:以為被拋棄的女人還有傷害男人的力量。我在駱家奇的身下,一手摟著他的脖子,一手撥了陳生的電話,只說了一句每個人都是被傷害著長大的,陳生。我有了別的男人。
把手機開大,我的呻吟聲像極了三月里整夜叫春的貓,曾幾何時,陳生就是愛上我的叫聲,他說我可以把他的骨頭叫酥。那時我恃寵生驕,說那不過是你的啞巴老婆沒能給你弄出點動靜來,你缺這個!
陳生聞言色變,推開我,穿衣離開。
從那時起,我再不敢提那個啞巴女人莫若。我偷偷跑去見過她。她漂亮得像一只景德鎮的青花瓷,寬肩窄腰的美人胚子。人無完人,老天給了她顯赫的家世,給了她出眾的容貌,可卻收回了她的聲音。
淚水和著汗水流下來,我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自己在哪里。許久,駱家奇說池姐,你剛才好嚇人。
我想起那部電話,拿起來,電話那端早掛了機,心里忽地空了一大塊,不是說用新毛巾就可以擦掉的嗎?
2、男人總會躺在一張床上
我在店里畫圖時,駱家奇坐在椅子上打盹。
我不明白一個年輕的孩子怎么總是困。他說把精力都耗在了晚上,白天當然困了。我趕他回學校去上學:扣了太多的學分畢不了業,將來肯定罵我是狐貍精。他粘粘地貼上來,說:你看你看,你自己都說自己是狐貍精。我酸了臉,推開他,我可不想豢養一只寵物。駱家奇站在陽光下盯了我幾分鐘,一動不動。
店里進來了幾個嘰嘰喳喳的女孩,我前一天給她們設計的皮質項鏈斷掉了。我很暖昧地說:是床上運動時拉的吧?女孩紅了臉。
我瞥駱家奇時。他站的地方空余了一大片陽光。他不見了。
男人不過就是這樣,來來去去,不在你的床上,就在別的女人床上。駱家奇能敲開我的門,他也能敲開別的寂寞女人的門,或者推銷洗液只是他的敲門磚。
可是,晚上少了軟軟的小動物一樣的駱家奇,我有些不習慣了。
我畫圖時,他會給我倒一杯熱果汁。我洗澡時,他會給擦背。還有,有了他,晚上都是滿的,有了煙火的味道,沒了陳生的影子。
這又怎么樣,低眉順眼去找他回來嗎?我是快三十歲的女人了,這點尊嚴還是要留給自己的。
但凡離開的,都是不愛。
我又念叨這句話,更何況明明就不是愛,不過是寂寞身體的彼此溫暖。
門響了,我光著腳跳過去拉開門,站在我面前的是目光凜凜的陳生。難得,他還認得這個門。我萬萬沒想到深更半夜陳生來跟我談的是駱家奇。
他讓我放過駱家奇,我瞇著眼問他們是什么關系。他說跟我什么關系你不必知道,你只要記得不要再糾纏他!
我的心仿佛突然找到了出口,原來駱蒙奇是打擊陳生最有力的武器。這條新毛巾真的抽疼了
陳生。
我出語傷他,問他駱家奇是他跟哪個相好的私生子。
陳生臉色鐵青,站起來捏住我的手,倏地又軟下來,他說:小池,念在我們真心愛過的份上,別毀了那孩子
那晚,陳生留在了我家,第一次給了我完整的一夜,但是,他的身體沒能收容我。看著他反反復復地折騰,我想駱家奇了,年輕的身體,干凈的眼神,這些足以殺死我對陳生的想念。
愛情很多時候不過是個紙醉金迷的夜晚,欲念可以摧毀的東西里面也包括愛情。
3、首飾店里的不素之客
我開始設計一套新的飾品,我沒給它們起名字。它們是牛皮做的,很有韌性,一環一環扣著,但是有個頭,頭處的機關一拉,整個環型項鏈就變成了一條皮繩。那是床上愛人玩的游戲。
這套還有另外一款,是用絹帛做的,輕柔,像一朵朵云,系在項間,很迷幻。拉開,是一整塊紗,上面寫著那句我最愛的話:但凡離開的,都不是愛。墨色小楷,我一筆一劃寫上去的。這款是非賣品,我做給特定的顧客,我希望她會來。
我等的人沒來,駱家奇來了。他領著一個涂著黑唇的女孩走進來,指著那款牛皮的項鏈說就要這條。小男孩這是來向我示威了。越是這樣,越是表明他在意我不是嗎?若是換了陳生,根本不會這樣小兒科。可是,我的情緒還是落到了谷底。那個女孩肉彈一樣,在床上,我仿佛能聽到他們青春相撞的聲音。誰知道呢,誰又是長情癡心的呢?
我的柜臺后來終是又被敲響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優雅的女人,織錦鍛的衣裙,圓滑的發髻,她指了指那款絹帛的項鏈,她掏出紙筆,寫:我可以戴戴嗎?
相比于她那套中式衣服,這條過于后現代的項鏈很不相襯,但是她執意要買。當然,我也愿意賣,她便是我要等的客人莫若。
在回家的弄堂口,我見到了駱家奇。他攔住我說:嫁給我吧!
我的手撫摸了他的臉蛋,我說回家吧,我餓了。
夜寧靜得不像話,我開始想念那款絹帛的項鏈,窗外響起了隆隆的雷聲,天空像被濃墨涂過一樣。
離開的都是不愛的,他不愛我了,我又為什么執念如此呢?被傷得支離破碎的心什么毛巾都擦不干凈了。我是個死心眼的人,死心眼的人一生只能愛一次。不是愛,就是死。
4、一條殺人的牛皮項鏈
風平浪靜的第二天,駱家奇一身黑衣走進了我的小店。他說我媽死了。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煙,把自己置身于煙霧燎繞中,我說:我知道。
駱家奇盯著我的眼睛,他問:是那個敗類告訴你的7我的眼睛躲閃出去。半響,我問:家奇,你知道多少?
駱家奇是莫若的孩子,卻并非陳生的親兒子。莫若18歲和別人私奔,懷了孩子,又被拋棄。五年后,盡管身為聾啞人,盡管有過不堪的經歷,卻憑借莫家的實力嫁給了人才出色的陳生,過上了現世安穩的生活。結婚十年,他們沒有自己的孩子。檢查的結果很令人沮喪,毛病在陳生這里。
天生的血緣親情,家奇跟啞母很親,卻總是跟陳生很生疏。陳生自己沒孩子,是安心把駱家奇當成親生兒子待的。可是,這孩子總是對他冷冷的。在那個家里,陳生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
陳生遇到了我,那時我剛大學畢業在這座城市討生活。學設計、沒有背景,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那段時間,跟駱家奇一樣,我每天背著很大的包,死皮賴臉地去一家又一家單位推銷一種頸椎按摩儀。陳生有頸椎病,我給他做按摩示范時,他拉住了我的手,他說我覺得你就是最好的按摩儀。我的臉紅了,我沒想過要做那樣的女人,但是,在糖衣炮彈的攻打下,我解開了衣扣。
見駱家奇第一眼我就看出他像誰,他像莫若,那個眼神清澈的女子。
駱家奇說,我想用愛情來換你離開陳生。
我笑了,摸了摸他的臉,那些毛茸茸的東西正在褪卻。駱家奇說:我真的愛上你了。可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狠毒的女人,你害死了我媽……
陳生走了進來。幾天沒見,他的頭發亂得像個雞窩,衣服也皺得不像樣子。我有些心疼。
他問我徐寒池,你是想用那條項鏈殺人的吧?
我慌了神。
5、每一段愛情都有一個死結
我上輩子跟莫若有仇嗎?為什么跟我糾纏不清的兩個男人都愛著她呢?
從駱家奇敲我門,我就知道了。他根本不像個推銷員,他個性慵懶,根本就不會想到自力更生只有一種可能…他知道我跟陳生的關系,他想替他母親報復我……
我給莫著寫了封信,我說我是陳生的女人,也是駱家奇的女人,我說你愛的人都愛著我。我寫下了我飾品工作室的地址,我還告訴她我這有很漂亮的飾品,會讓男人愛上……
莫若果然來了,買走了那條項鏈。
那條項鏈我是做了死結的,一拉機關,不會散開,反而會越結越緊。
我聲音顫抖著問:莫若真的被那條絹勒死了嗎?
陳生搖搖頭,她吞了戒指,那枚戒指是我們的訂婚禮物……
她留下字條說她從你的目光里看到你不懷好意,聾啞人對別人的表情更敏感些,她說她知道你想讓她死,其實她自己也想死,她說自己死了就算了,她不想牽連別人……
駱家奇哭著跑出去。
陳生把那條絹帛拉成死結的項鏈扔在我面前,他說你愛得心狠手辣,她愛得無欲無求,我辜負了她
陳生和駱家奇都從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我用絹帛做了很多飾品,每一款都是獨一無二的,都是戴一次只能撕破才可以摘下來的。就像華美的愛情,全身心地愛一次,哪怕最后是破碎的命運呢。
我把這套飾品命名為:裂帛。
2009年初,裂帛獲了個大獎。頒獎人說世間很多美好的東西撕碎了給人看才最震憾。
拿到獎杯的那一瞬間,我撕掉了那些輕盈精美的帛紗,我啞著嗓子說:每段愛情里,我們都如一塊絹帛,小心翼翼地珍惜,只是一最后的結果我們無法預知。
在出席頒獎禮的前一分鐘,我收到陳生的電話,駱家奇為你跳了樓,他說你真是一個狐貍精,沾上你的人個個粉身碎骨……